十三郎干脆说道:“不知道。”
童子轻笑说道:“听说你很会猜事儿,让本座见识见识。”
十三郎倒是不谦让,说道:“学生觉得,一则前辈来得太巧太及时,二来立尊这种小事情,有您身边二位前辈也就够了,很难劳动您亲自出马。”
这话真不要脸。立尊何等严肃,到他嘴里仿佛变成儿戏,话说回来,这样讲也算吹捧童子,他可以不认账,但不能不领这份心意。
童子哈哈一笑,说道:“继续猜,本座前来为了什么。”
十三郎想了想,说道:“前辈已经天下无敌,总是闷着也没什么意思,静极思动,听说有个后辈表现不错,便想亲眼看一看。”
听到这句话,周围的人无不侧目,心里纷纷想着这货到底多不要脸,真真是寡廉鲜耻。
“后辈表现不错,你是在说自己吗?”
“也对呵,本座自己才刚刚说过,从来没见过这么出色的后辈。”
童子笑问,之后笑着自答,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亏其两千多岁老怪物,一点不顾尊仪。
“不羞,不羞!”小不点此刻恢复元气,在一旁偷偷嘀咕。
“小姑娘,又想被你爹爹骂?”
“这都能听到!”几百米距离,高空风力从对面吹来,这样都被童子发现,小不点着实吓了一跳。她心里想老头子力量大也就罢了,神通能这么厉害?自己可是空间大拿,怎么一点被偷窥的感觉都没有。
“本座修天听之法,无需神念,再小声都听得到。”
“呃……”小不点没了言语。
“前辈真神技也……”
“少拍马屁。”
童子乐够了,收敛神情说道:“接着讲,还能猜到什么?”
十三郎轻轻皱眉,说道:“其实一点不难,关键在于,前辈确定想让学生说出来?”
童子大气挥手,说道:“陆放天也要叫本座一声师叔,道院之内,没有什么事情是我听不得。”
十三郎默默点头,心里想活得长就是了不起,嘴里说道:“立尊只是虚名,大比关乎道院长久,前辈亲自出面,当然是为了明年的事。”
眼下当前,道院只有这两件事,而且严格算起来,立尊是十三郎硬搞出来的意外,道院真正面临的大事只有一件:百年大比,决定院长之位。不用介绍,十三郎知道这三人必定从内院而来,所为还能有什么,的确不难猜出。
童子明白这一重,淡淡说道:“想到这个不算什么,本座再问你,可能猜出我、还有内院的态度?”
十三郎说道:“学生只听说,内院不涉外院事。”
童子冷洒说道:“将军?本座不吃这个。”
这就是拳头大、资格老的好处,正如童子自己所说,连老院长都要唤其一声师叔,别人还能怎样?话说这是在道院,童子多少有些顾忌,如换成一般宗门势力,他就是太上老张,一句话决定掌门归属,哪容得别人插嘴。
规则拿不住人,拳头打不过人,空有心谋无处运用,十三郎无奈说道:“前辈神思莫测,高瞻远瞩,考虑当然周全的很……学生不晓得。”
前半截吹捧如春风拂耳,正高潮处戛然而止,童子微楞之后冷笑,说道:“你不认识本座,说明无论陆放天还是剑尊,都没有对你提及过。以你的聪明劲儿,这其中的含义,难道会想不到?”
提到院长与剑尊,十三郎默默低头,神情微黯。
童子说道:“实话告诉你吧,在场五人,以本座为首,都是雷尊的支持者。”
如一记惊雷砸在头顶,十三郎虽已有些预料,仍被震到头晕眼花,半响不宁。
道理很简单,当年大比,雷尊假如没有凭持,仅其一人怎敢向老院长挑战;如今大比,假如眉师有这几人支撑,雷尊何至于如此嚣张。事实上,在看到这几位与道、狂两位尊者同时出现,十三郎已经有所预料,只是不太敢、或者不愿相信。
不待他反应过来,童子继续说道:“本座详细查问过你做的事,听说你与雷尊闹别扭,又恰好与大比之前赶回,一来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想来有所针对。本座怜你与道院有功,修行不易,将来极有可能成为道院支柱,才亲自出面见一见。”
言罢童子停顿半响,忽而又将话题扯回来,说道:“现在告诉本座,你是否还打算替谷溪立尊?”
何意?
……
内院不涉外院事,这种规矩在外人看来不可思议,作为少有几个知道内情的人,十三郎明白原因在于须弥山上的那只鸟。然而话说回来,须弥山万年难见动静,内院那么多大佬成天傻乎乎地守着,难道真的心如止水?
动心不动心,首先需要看看事情大小,不提童子这样的古董级老怪,便是其身边黑白二叟,还有未出现的那几名长老,轻易都不会出现于人前。只要当面临院长、立尊等大事,再或者碰到生死关头,这些人才有兴趣出山御敌,展露一时峥嵘。
往年老院长、剑尊同在,紫云道院不敢说风头无俩,起码没有人敢说侵犯;世事难料,百年之中情势大变,道院两大支柱先后辞世,新立眉院立足不稳,且其自身修为的确是短板,焉能不让人猜疑。
昨夜西风凋碧树,道院两大楼主皆告陨落,起因是非暂且不谈,损失是实打实的惨重,内里已然空虚到极致。现在的紫云,如将内院与几座大阵扣掉,实力在二十七座分院中排名,恐会落到二十名左右,甚至开外。
诸多因素相加,内院长老入主外院,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来年大比,人人都知道主导者是谁,雷尊威名远播两域,怎么看都比眉师合适。不谈较量只讲形势的话,如今紫云风雨飘摇,雷尊再有如童子这样的大佬出面支持,几可称得上板上钉钉,谁能阻止得了?
听到童子的提问,十三郎没有马上回应,而是将目光投向眉师的背影,心神尽皆复杂到极致。
童子当着眉师的面讲出这些话,是坦荡还是跋扈,不同的人有不同看法。但可肯定的是,这是从根本上最眉师的质疑,甚或直接否决。作为当事者,那位原本对院长之位没有多大兴趣的女子,此刻默默眺望远方,心里在想些什么?
因为看不到面孔,十三郎无法猜测眉师所想,只好在心里默默叹息;至此他才真正体会到谷溪临死前那句话的含义,眉院不易,大不易。
十三郎沉默,童子等了一会儿,再度开口说道:“眉丫头告诉本座,你把外域的一班大拿带来,还把魔宫小宫主都拐来……”
稍顿,童子又说道:“本座刚刚与阵楼主持通过讯息,听他说你连冥界判官都能请来,其境界高妙无人可测,但……”
语气神情突然转为严厉,童子断喝道:“本座告诉你一句话,无论你以往做过什么,无论你在计划着什么,如打算借外势威服道院,结局只有一个:粉身碎骨。”
话未落音,一道流光自十三郎手边起,如飞虹径直射向对面。道、狂两位尊者神情大变,待想喝叱或者出手,耳边已传来十三郎的声音。
“这是两回事。”
“两回事?”
童子随手一抓将流光握住,发觉是一枚普通玉简,神情微楞。
“这是什么?”
“是谷师一声修行所得,还有莫离山所交代的话,当时多人在场,阵楼主持、夜莲都可作为人证。”
十三郎抬头抬起目光,认真说道:“一码接一码,先谈立尊。”
第1142章 引祸
“确有几分狠拧性子。”
童子一边说着,一面神识放开查看玉简中的内容,声色难动。
“你想怎么谈?”
由于力量差距可以拉到极大,人们很容易得出这种印象,修真世界是一个完全依靠“拳头”行事的地方,“谈”这种行为,更像弱者自渎时的呻吟,软绵无力,又不如无。
事实当然不是如此,任何相对稳固的社会体系中,每个人都会受到相应制约,都不能做到完全随心所欲;一言不合挥拳相向,对凡人来讲不可长久,修家同样如此。
凡俗仙家,“和”的时期远远大于“战”,并非那时候没有摩擦或者太少,而是因为“商谈”解决了大多数问题。此为人心所向,绝不是哪个、哪群人可以更改;退一步讲,即便出现战端,最后结局也不是非将一方灭绝才算数,而是以和谈作为终局。
“谈”才是解决问题的主要手段,越是大事越如此,越是大佬越明白这个道理;然而,由于天性中有着躁动的一面,人们为“打”的兴趣远大于谈,看到的多为令人血脉贲张的战场豪侠,而非那些绞尽脑汁的犀利唇刀。
当然,“谈”之所以能够进行,背后必然、也必须要有相应的武力支撑,或与之类似、等价的东西;比如现在,假如十三郎真的是一名普通学子,则连童子的面都没资格见到,更别说隔岸与之商谈。
来时便知道必有一番口舌,十三郎早有所备,缓缓说道:“晚辈查过尊者典案,称尊者,第一步要看的并非实力与品格,而是功劳。”
童子点头说道:“是有这么一条。若无绝对让人信服的贡献,怎么能提及尊者之位。不过,你在道院只待了十年,怎会留意到这个?”
话有所指,十三郎坦然说道:“进道院的头一天,我在书楼查的第一本典籍便是道院九尊,前辈可将其理解为学生胸有大志,也可看成居心叵测。”
这番话够恶心人,胸有大志放在一边,此刻如再有人说十三郎居心叵测,怕是要引起公愤。
童子嘿嘿一阵笑,说道:“谷溪任劳任怨多年,功劳的确有一些,但若谈到立尊,还差得太远。”
十三郎说道:“莫离山交代的那些,还不够?”
童子说道:“丹楼主持被你送到冥界,谁来证明他说的话。”
十三郎指指自己,再指指夜莲,回答道:“阵楼主持亲眼目睹,如果还不够,眉师当年亲身经历所有恩怨,可为人证。”
听了这番话,童子陷入沉默,良久不语。
眉师到底是院长,童子可以摆资格但不能不讲分寸,如声称连她都不能证明……那还谈个屁啊,不如直接动手,把这几个捣乱的后辈抹杀!
能杀早就杀了,不能杀就得认账,沉寂中,从未说过一句话的眉师缓缓开口,声音平静依旧。
“老师在的时候,道院发生过几件蹊跷事,比如火尊失踪,院之仇,剑尊救危因何而伤等等;这些事情查不出头绪,且不谈是否与莫师有关,本院将谷师兄封禁与丹楼,确有用意。”
这算默认了,虽还不是那么坚决,一来莫离山毕竟不在当场,此外还缺少至关重要的东西,物证。
“莫离山之罪就是谷师的功,罪有多大功便有多高,所以……”
不用童子追问,十三郎随手拿出一面画轴,同时以目光朝夜莲示意,说道:“谷师提到过一副画,请各位看看这个。”
万世之花听声知意,同样拿出一面画轴,当场展示在空中。
眉师豁然转身,身体猛的颤抖起来,旁边童子等人震惊失色,均有些难以置信。
一模一样的两幅画,一副普普通通,一副内隐玄机,显然一个是仿,一个是真品。两幅画上皆有一名清丽女子,真品面目有些模糊,但只要眼睛不瞎便能看出来,那是眉师。
“这难道是……楼兰古画!”
震惊过后,童子回头看着眉师,罕见严肃的声音说道:“传闻,漠北惨案因一副画所起,莫非就是这副?”
眉师不答,其身躯剧烈颤抖不休,显然正极力控制着情绪,避免当场崩溃。
沉默是最好的答案,童子稍稍沉默了一会儿,再问十三郎:“这幅画,你从何处得来?”
十三郎坦然道出一切,唯独将齐飞的那段隐瞒,后说道:“乐洪涛死了,凤女殿姐妹全程目睹,可为人证。”
“还有我!”小不点高高举起手。
童子默然,稍后说道:“没办法证明这幅画属于莫离山,便不能说他与乐洪涛勾结。”
比起刚才,童子话音和缓太多,因他很清楚道院与道盟叛逆结合意味着什么,绝对大祸所能形容。
十三郎说道:“贾克与上官遇袭,学生将其搜魂后,知道他受乐洪涛指派。岭南事变,第一名受审者是何问贤,铁月等人对其搜魂时候发现,此人受一名道院中人指使,可惜看不到面目,唯一线索是墙壁上挂有女子画像。泗水击杀乐洪涛,他告诉我道院奸细的线索在画中。昨夜丹楼,那面安放镜子的墙壁被毁,学生核对后认为,那里原本不应该是镜子,而是一副画。”
岭南众人都还活着,影壁至今保留完好,无需十三郎再做说明,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人证,物证。
能够追查的东西反而不需要追查,因为太容易被戳穿,这便意味着,十三郎既敢说出来,其根据必能叫人信服,甚至不用去看。
童子漠然说道:“当年惨案发生的时候,莫离山不过是一名刚刚结丹的小修士,哪有资格参与争夺。你所讲的这些,都只是佐证与推断,太过勉强,做不得准。”
“死老头,不讲理……”小不点气得红了眼睛,愤而大叫。
“不得无礼。”
阻止小不点,十三郎说道:“前辈所言很有道理,学生并不认为这副画属于莫离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