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此打住关于院长的话题,童子与燕山等人依次见过,又把身边几名介绍一番,顺带戏弄两句活佛尊面,说他修行功法诡异,如何如何不像僧人等等……这就是显摆了,童子自己修行修成孩童模样,如今变成老年面目更加丑陋;以此为例,活佛凭什么非得长须飘飘白眉染霜,不能把自己弄得年轻些?
这种道理童子是不讲的,总之觉得只有僧人是灵域同道,方便取笑;好在活佛怜悯,知道这个老头子命不久矣,应付着……倒也其乐融融。
彼此一番寒暄,童子随手点出几名长老尊者,着他们优先将这些真正贵客迎过河去,他自己却不肯离开,转头将目光再度投向十三郎。
“小子,你过来。”
许礼论交最是无聊,早先十三郎抽空跑到河边,与刚出关的小红说些什么,正用有些好奇的目光打量那位至今傻乎乎不肯离去的红番魔;忽听童子吆三喝四,十三郎有些不高兴,扭头回了句。
“又有啥事情?”
何其不敬。
“……过来!”
童子版着脸怒喝,又指向雷尊。
“你也过来。”
第1169章 好心肠,办错事
一名功勋卓着的元老,转战八方,威名赫赫;一名光芒夺目的学子,脚踏三域,屡建奇功。两人相向而行,脚步一样沉稳坚实,神情一样平静坚决。
大佬周围不容闲者喧哗,来自各方各地的修士们远远望这幕场景,各自唏嘘。那些与道院亲近、或本身就是道院一份子的修家而言,内心则充满期待。
举世公认,剑尊逝后,他们是道院、甚至世界最最出色的两个男人,假如能够联起手来,普天之下谁敢不敬,道院又何愁不能鼎定人间。
剑庐当时半声质问,十三郎与雷尊不和的消息人尽皆知,人们只是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没有调和的可能。
只因为大比立场不同?明面上的事情人们都能看到、但都有所怀疑,各自揣测,各自观望,各自默默担忧。
假如矛盾有可能调和,眼下是最好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走遍人间,再没有人比童子更适合充当这样的角色,再没有比眼下更适合开口的场合、与时机。
千余道目光注视下,雷尊因为距离较近先到童子身旁,略施一礼后转身,与所有人一道等待十三郎。与别人、渡口之变刚刚发生时不同,雷尊远远望着十三郎走动的样子,神情有些疑惑,有些入神。
雷尊从来没有这样看过十三郎,当然也没必要,今日童子意图明显,他在无意中进入这样一种状态,遂发现某些有趣东西。
就好像,回忆曾经看过的画面,不清晰,但又的确有些印象。
雷尊目光随着十三郎的双脚一步步挪动,望着他越走越近,身形在世界中越变越大,眉眼越发清楚明白,那种熟悉的感觉也越来越强。
“是什么呢?”
内心默默思索,雷尊很认真地想要从记忆深处挖出某些东西,渐有不宁。
十三郎留意到这一幕,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笑了笑,之后双手张开,做出一个向前扑的姿态。
轻浮举动转瞬即收,雷尊不喜微微皱眉,童子疲惫狠狠拧眼,张口便喝。
“装什么装,过来!”
“这不是来了。”
十三郎不再耽搁,走上前躬身施礼,嘻嘻笑着说:“老爷爷,那条船送我好不好?”
童子明显呆了一下,本能问着:“船?要它做什么?”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我有些东西,可以用来炼制移动传送,可没有合适的载体,所以……”
嘶!
童子瞪大双眼,说道:“玛瑙金!你有那么多玛瑙金?”
十三郎赶紧捂住口袋,谨慎回道:“没多少……真没多少。”
童子破口大骂道:“没多少是多少,从实招来!”
玛瑙金得自林氏老祖,由蓝山之口,十三郎知道它最大用途是制作移动传送阵,当然还有别的,每条都称得上价值连城。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十三郎多次思索过该如何运用这种珍品,直懂啊击杀乐洪涛的时候,才真正下定决心。
移动传送阵作用巨大,尤其战争中使用,可一举改变双方力量对比,彻底扭曲局势。比较可惜的是,十三郎返归比较晚,妖灵大战接近尾声,无处可用。
沧浪星修真历史久远,关于传送,技术上早已趋向纯熟,难就难在材料上。具体讲的话,传送的基础原理在于要确定一个稳定的空间节点,然而传送过程开始后,当异层通道被打开、原有节点很容易发现变化,后果就是被传送的“物体”没办法回归原有空间,彻底迷失。
这样太可怕了,为了避免,人们不得不花费大量功夫,使用一切可使用的手段稳定空间,且经多次测试方可使用;如此便增加了传送阵建造的难度,周期奇长,破坏起来还特别容易。
若不然,潮汐入口何须那么多大拿守护。
玛瑙金之所以珍贵,原因在于它天生能够稳定空间,只要经过一定程度的加工,配合适当阵法手段,玛瑙金到哪儿都能稳定占据一个节点,几乎没有什么因素可以影响。简单点的说法,除非遇到那种真正能够锁天纳地的情形,移动传送阵在哪儿都能使用,包括飞行途中。
有未经证实的说法,最高端的移动传送阵,化境都不能影响其效果。
如此奇物,其作用之大,脑子超过蚯蚓的人都能想象得到。举个最简单的例子,遇到强敌难以遁逃,借助移动传送阵远遁千万里是最好的选择,只要传送过去之后将对面传送稍加破坏,这方敌人就只能望天兴叹,无可奈何。当然,这意味着有一座阵法落到敌人手里,但与活命相比,任何珍宝都不值一提。
需要提到的是,乐洪涛在魔灵舰上安置传送阵,看似与与移动传送相当,其本质截然不同。最突出的一点,那座传送阵与魔灵舰被炼成整体,否则根本不可能实现空间定位。
移动传送阵为什么需要载体?关键在于“安置”两个字。没错,移动传送阵可以在飞速移动中使用,但它自己不会飞,需要临时寻找地方安置。如此一来,将其与能够飞行的战舟联接就成了最合适的选择;从这个角度讲,假如魔灵舰不是那么大、又能够飞天,差不多就真的相当于一座可移动阵法,威力无边。
仍以实例证明,修士乘飞舟遇到敌人,原本旗鼓相当难分高下,突然阵法开启传过来大批生力军,战局将在瞬间改变,对方很难有机会做出反应。
总而言之一句话,这东西是重器。
选择这个时候向童子透露,十三郎有着多重考虑,一来他不懂炼制,最直接有效的法子就是请道院、准确地讲是阵楼那位黑面神帮忙;第二条,道盟那条战舟的确不错,不,应说举世难求才合适。
要知道,那条船防御坚固且能爆发强悍攻击,威力怎么想都应该强过一名大佬。刚才与地缺的那场战斗发生在船上,童子有些吃亏没错,但也无形中捆住了道盟的手脚;出于公道,道盟不敢放手施为,既不能防也没办法攻,将一条威力无穷的战船当成擂台。
这真的很委屈,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天地二老错估童子实力,打起来发觉不对,为时已晚;总不能让战舟火力全开,那样的话,不用十三郎与各位大佬出现,四尊三老一拥而上,紫云道院也会发疯反扑,非把道盟来人全歼不可。
不能攻也不能防,所谓龙舟不过是一条运用了大量珍惜材料、汇聚人间最顶尖阵法、可用“艺术品”的船罢了,后被童子生生砸进大地,毁得不成样子。
如此才好,如此正好;这样十三郎才方便将其留下,现在才好意思开口讨要;至于如何修缮,慢慢来是,不提那些天价材料,总比新造简单。
“真的没多少呀。”
面对愤怒贪婪的童老,十三郎小意陪着笑脸,说道:“现在不打仗了,道院要它没用……好好好,我那份先弄妥,若还有剩,学生再与您商量。”
童子哭笑不得,骂道:“到时候!到时候老夫在判官那儿,你去?”
十三郎无言以对,装傻死撑不肯轻易让步。
不能怪他小气,关键在于没谱。移动传送阵可能“用一次丢一座”,数量当然多多益善;现今十三郎连它的影子都没看到,让他承诺如何如何,显然不可能。
童子不明白这点,骂归骂,并不真的与之为难。
“刚刚给我吃的,拿的,还有玛瑙金……真不知道你从哪里弄来这么多好东西;移动传送阵,老夫从来没有见过,真想亲眼看一看。罢了罢了,回头你去阵楼,就说老夫的吩咐,全力配合。”
感慨之后童子凝目,突兀问道:“你来的比老夫预计晚,是为了等魔宫那位老祖宗?”
十三郎笑起来,回答道:“老祖宗也是您能叫的,别吓着别人。再说我不是为了等她,凑巧罢了。”
童子疑惑说道:“不是等她,那是为什么?”
十三郎老实回答道:“我去外域找个人,办点事,紧赶慢赶,这不是回来了。”
童子不改颜色,追问道:“听说小宫主视你为亲,那位掌座与你的关系也很好,大比时候跑到这里来,意欲何为?”
十三郎无奈说道:“刚刚还说‘魔宫掌座驾临万年幸事’,这么会儿功夫就腹黑,不累?”
雷尊忽然哼了一声,声音透出几分寒意。
童子看了他一眼,回头耐心说道:“那不是客气话吗!不是老夫心胸窄,实在是其身份太敏感。你是个聪明孩子,当明白这件事非同小可,弄不好……”
弄不好会怎样?童子也没底,总觉得忧心忡忡。
十三郎干脆,转身掉头说道:“那容易,我这就和老祖宗去说,请她马上离开。”
童子赶紧叫停,愤怒咆哮道:“混账小儿,你你……给我滚回来!”
确实都混账。别说六方理论上是盟友关系,就算是个陌生人,也没有来了马上请人家走的道理;这样的事情传出去,道院势必会被认为惧怕魔宫……不再是颜面无光,而是根本没脸孔见人。
十三郎也就做做样子,返身低头认错,诚恳说道:“其实真的没什么,诚信盟友什么的不提,小宫主在此,您担心什么呢?”
木已成舟的事情,任谁也没办法可想。
“也只能这样了。”
童子默默叹息,勉强将一颗忧心放回肚子里,抬起头,叫雷尊。
“你好好想想,百年至百二十年前的那段时光,有么有做过什么错事与十三有关。”
一记惊雷突兀,雷尊与十三郎同时一震,神情大变。
第1170章 自说自话自称雄
一语惊醒梦中人,用这句话形容雷尊此刻的心情,再合适不过。
早在百年前,雷尊就能在十三郎身上感觉到敌意,当时自然不会多想。因为大比、因为老院长,其它有的没的……无所谓的事情。随着十三郎日益成长强大,那种敌意渐渐化作威胁,雷尊感受越发明显,自然会思索因由。
他想不出来。
雷尊骄傲,不可能屈尊降贵主动询问,再后来,这样那样的事情接连发生,雷尊甚至没机会试着能否挽回,与十三郎变得水火不容。到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已无意义,索性翻脸。
翻脸归翻脸,雷尊心里还是想知道因果的,比如刚才,雷尊觉得十三郎走动间的姿态、还有那一扑,似乎都是有意为之,且与双方恩怨有关。
苦思仍无结果,原因主要在于他没能像童子那样朝前捋,一直想到十三郎入院之前。
灯下黑,眼前障,这都很正常。
一个道院尊者,一个流落山野的少年,天上地下,永远不可能发生交集的两个人;雷尊骄傲志在云霄,怎可能朝那方面去想。
“大家都知道你们俩个有问题,就不要装作一团和气了。”
两人神情大变,童子冷眼观其神情,心里知道自己大概料中,有些自得。
“老夫仔细查过,十三自从进入道院,与雷尊有些小隔阂,但都属于立场之争,怎么都不至于苦大仇深。如此想来,问题只可能出现在他来之前,也就是其幼年时候。”
“那时候的十三,年小力弱,心智不全,按理根本不可能与雷尊沾上边。所以老夫想,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最好当面说开来。”
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会带来什么结果,童子招呼雷尊,苦心婆心说道:“即便现在,十三也只是个孩子,遑论少年时候。那时的他不可能、也没本事招惹雷尊,反过来,你也犯不着欺负一个小孩子,据此推断,多半是你无意做了什么事被十三误解,或者别的什么。”
听了这番话,十三郎悄悄低头,如刀剑般明锐的目光变得黯然,鼻子阵阵发酸。
修道百年,十三郎从未想到,这位仅有一面之缘的老人,竟然首个最接近自己隐藏最深的机密。
对童子,十三郎既不羡慕也不害怕,甚至有些瞧不起。论修为,童子自夸天下第一,第一就第一,没什么大不了。论心机,十三郎有太多资本可以鄙视他;论天资,十三郎不需要羡慕任何人;论成就,童子最大的本事就是活得长……到底还是快死了。
适才暴怒欲杀地缺,十三郎的出发点很简单,这里是道院,童子是道院的人,而且天地二老作了弊;换言之,事情发生在任意一名道院学子身上,他都会那么做。
童子要死了,死了就死了吧,十三郎与其非亲非故、且早知道他活不长。诚然在得知事情整个过程后,他对童子的印象比传功崖好太多,还是谈不上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