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人们不明白这一点,他们只看到十三郎的身体散了又聚,聚了又散;如此剧变,关于道院、关于大比、甚至关于夺院都被人们忘记,那种铺天盖地的威压也感受不到,大家唯一关心的是,十三郎到底撑不撑得住。
少数人渐渐意识到这种聚散与那些水滴有关,于是定睛去数一下数量,内心又是一沉。
雷柱依然强悍霸道,小水滴已经不多。
……
“嗷!”
厉啸第八次响起,雷柱中,十三郎面上已无皮,空荡荡的眼窝快速凝出眼球,未成形便被巨力冲散。
但他看到了。
他看到,经历八次爆裂之苦,自己最最强悍的部位,那双无坚不摧的双手已不像开始那样崩散,已能够维持本形,甚至能够慢慢长出皮肤。
这就是进步,是成长中看得见的收获,此刻的十三郎,神识早已乱得不成样子,法力也谈不上有序调用,只能凭着本能稍稍催送,像着下一个层次冲击、再冲击……
胭脂鸟被收起来,分身没有动,星印也没有激发,面临最最难过的一关,十三郎非得没有拿出底牌,反倒收起一部分。因为他知道,胭脂鸟绝对承受不了这种冲击,一旦身亡,便是那些仙液都无法挽救。分身或许可以试试,但要考虑到一点让人放心不下的因素,他毕竟是魔修。
灵魔为敌是天道,虽说精元本质相通,没有把握、或不到最后关头,十三郎人不敢冒险。
此外还有一点,十三郎体会到水滴的作用,无论身体崩溃成什么模样,它都能够将其保持不会彻底消亡,并且能够促进此过程中的力量吸收。换句话说,假如动用胭脂鸟与分身,十三郎承受的痛苦会减少,甚至能保持身体不再崩溃,代价是:本尊吸收的力量会减少,提高的速度也会延缓。
按说本尊分身一家,力量给谁都是用,但在这个特殊的时候,情况有所不同。
即便经历这样的煎熬,十三郎的神智一直清楚,他比别人更早留意到水滴数量,并且很快意识到另外一件事,当那些水滴消耗干净,自己就只能凭借身体与之对抗,再无外力。
这就意味着,他需要在水滴溃散之前尽量成长,还要保持足够底牌。
只要不死。
“只要不死!”
怒吼着喊出这句话,十三郎抬起、应该说是拉起那只白骨森森的手,朝同样白骨森森、连五脏都破损不堪的胸腹连点三次。
“生!”
生灭道,只取生之志,这是他第一次使用神通,目标是自己的元婴。
巨力冲刷,小小元婴不成模样,因为他是灵体,没有真正筋骨支撑,缺胳膊少腿、连身子都只剩下半截;这样的元婴连施法都不能,必须借助肉身才可维持。
吃补品吃到如此程度,天下无双。
生字出口,黑白二气随之流转,元婴宛如被打了一剂强心神药,精神为之一振。此刻十三郎能够感觉到,元婴虽说支离破碎,但其体外多了一层琉璃般的光泽,粗看像一层膜,仔细看又像是影子,一层如纱一样披上身的影。
那是什么?
十三郎从未听说过这种情形,此时也来不及想;粗粗维持好元婴模样,他的精力重新回到肉身与修为,连同有所恢复的元婴一道,竭力与洪峰争夺掌控。
只有掌握巨力流向,他才能够争取到主动,迎来这场另类战斗的转折点。脑海中转过这个念头,十三郎第二次出指,对自己施展第二道神通。
“定!”
定子决,定身定心定魂魄,刹那时光换来片刻缓冲,施法右臂骨窍连通。
没有片刻犹豫,十三郎伸臂,屈掌,握拳,用力砸向自己的头顶。
“塑灵千变,造!”
化神之后自生感悟,塑灵族的又一道天赋神通,与当年冷玉燃烧精魂领悟的夺造之术不同,十三郎的天赋只有一个字:造!
造是什么?是造就,是造化,是造出……
无需争夺,自己的那部分就用不完,所以只有造。
一层炫目到极致的光华自灵台起,披撒挂落覆盖全身,原本因水滴催动的回复骤然加快,十三郎双臂完全。
又一次溃散及时跟来,厉啸依旧,但与之前凄厉不同,啸音更多的是不屈与狂傲,并有睥睨天下、乃至天上的豪情。
“再来!”
第十次溃散,血肉离体将近三尺,十三郎喝出第二声定。
十一次溃散,十三郎双掌生肤,眼眶内终于有了眼球。
十二次……十三次……十五次……
十八次……也是最后一次。
“封!”
数不清多少禁环出手,层层叠叠涌向最后那颗水珠,十三郎的身体隆起不停,不少地方皮开肉裂,并有碎骨崩射。
这些不能改变他的决心,早已准备妥当。
那些水滴太过珍贵,珍贵到十三郎不敢奢望第二次遇到;只要能够不死,他就要将其留下来以备不时之需……哪怕只有一滴,甚至一丝。
“封,封,封……嗯?”
比想象中容易得多,十三郎原本担心自己的禁道不够高明,结果没怎么用力,那颗水滴便老老实实停在环内,乖顺如羔羊。
“这才是赏赐啊!”
内心感慨,手上动作没有停止,十三郎反手将那颗水滴收入囊中,身形微晃。
“出来!”
分身与胭脂鸟终于出现,与本尊一道,做最后一搏。
没必要再保留了。现在的十三郎身体虽然有伤,但那些水滴的效果还在,他的修为、身体、恢复能力都处在修道以来的最顶峰,若还不能打赢这场“战斗”,那就是该死。
吼!
咆哮雷柱当头灌落,两人一鸟三声嘶吼,十三郎高高昂起头颅,对天狂笑。
“还有没有!有,没,有!”
第1183章 借助天劫的那只眼
没有了。
三重福瑞只余华盖,如门似环圈在十三郎头顶高远处,当中天空淡蓝清透如海,望之恨不得投身其中,尽情畅游。
没有人见过那种天色,纯美,干净,就像婴儿首次睁开的眼,未染丝毫尘污。同片天空被分割成环内与环外,看去竟如两个世界,惹来无限向往。
四面周围,千万张面孔痴痴迷迷,上至大拿下及小修,脸上均流露出自怜的神情。
恍惚间,人们的目光似能穿透天空,透过哪片镜子样的膜,看到灵山,看到秀海,看到仙云飘渺缠身,看到仙童溪间追逐。那里的天不是这里的天,那里的水不是这方的水,那里的气不是灵气,而是只能在典籍中追思、在想象中向往、能让人永生不死的仙意。
耳边可闻仙鹤嘹亮,眼前如有彩凤翱翔,还有那巨龙穿梭云霄……
那是仙境啊!
与那片天空代表的灵秀世界相比,众人所处的人间何等低俗,何等嘈杂、腌臜呵!千万道目光所聚,千万双眼睛泪流不止,千万颗心神急骤颤抖,脑海回响着同一句话。
“是仙境啊!”
修真世界万年还是亿万年,没有谁能够说个准数,无数年苦苦修行,无数代不灭传承,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破道飞升,脱去凡身、抵达那个世界吗?
“啊!”
不知是谁头个大喊,纵云踩剑,发疯一样朝天空激射;紧随其后,一条接一条身影呼喊着跃起,争先恐后冲向那方世界。
脸上虔诚与疯癫如日夜交错,变幻无定,无一能够例外;在他们心中,轮回之路仿佛被某种力量打开,感觉自己就像拥有了无数代记忆,每次每代修行无数年头,为的就是今天。
等了太久,忍得太长,新世界的门已经打开,人们不想再等,忍不得片刻分毫。
一人身后是一阵,一阵之后一群,一群之后片片效仿,成百上千修家冲天而上,欢呼着,嚎叫着,痛哭着,奔向新天地。
期间,人内,偶尔会有疑惑、会有迷茫,会有片刻清醒之后的追问,但与上冲的人相比、与跟随其后源源不断的人群相比,太少,太少……一批接一批修家陷入痴迷,一条接一条流光划破天空,万朝归宗势。
“佛祖慈悲……”
端坐和尚突然睁开眼,长眉如剑目含怜惜,头顶氤氲似有一团虚幻佛影;片刻犹豫,活佛开唱大吕之声,好似当头一棒。
人间污浊,人间喧嚣,人间杂乱不比仙人灵秀,然而,人间总有那么些人与众不同,生、或则修来一双慧目,看透虚妄与蛊惑。活佛精修禅理千年,灵台空灵非寻常修士所能比,今日初闻真灵气意,为人间第一个醒转之修。
洪钟当头镇落,冲天人群为之一顿,脸上呈现出少许挣扎,很快被疯癫之意所覆盖,继续向前。
“剑道我心。”
“我心世界。”
“世界由我!”
剑阁三老先后开口,声随剑走,心沉剑胆,虽无佛家破尘道,其意更加锐利。
冲天人群又是一愣,不少人脸上挣扎更烈,其势稍缓。
“天魔自在,天上天下,无处不自在!”
魔宫掌座开声断吼,听在耳中,眼前似有万丈天魔,顶天踏地,桀骜不可一世。未等人们看明白发生何事,不等大家想清楚此处为何会有天魔,台上眉师神情肃穆,眉心竖眼全开如星,玄光大放。
“七万幻法,不遮一点灵犀!”
玄光如针,针刺千里,点点寒星上射九天,如一颗投入宁静湖水的石子,惹起层层波。
与活佛、燕山等人相比,眉师修为孱弱不及,但她是在场千万修家中唯一能够发动反击的那个人,而不仅仅是喝醒。
射出那点寒星后,眉师毫无来由发出闷哼,眉心一缕殷红染红玉面,身形摇摇欲坠,如遭雷击。
远端某处,雷尊看到这一幕,先是微愣,目光突然变得凌厉,随后又看到眉师软软跌倒,面色才有渐渐平和,默默低头。
此时此刻,随着那点寒星入界,修家耳边轰鸣又动,再抬头,被云环圈的住的那边天空情形骤变,骇破众人胆。
黑,墨汁般的黑。沉沉黑云,如同千万冥兽争王,绝势扑杀欲向前。
重,如世界般重。沉重浓重,顺着目光传入心里,让人喘不过气,挺不直腰,甚难睁开眼。
凶,无可形容的凶。凶芒来自异界,来自天上地下,如荒兽被关押万年之后脱笼,择人而噬。
霸,人间难见的霸。不容冒犯,不准质疑,不管修家还是妖兽,不问人心意志如何,只需屈服膜拜。
还有诡,还有狂,还有嚣张与跋扈,甚至有轻蔑、还有残忍。
万般齐聚,唯独没有怜悯,怜惜。
这是仙境?
是冥界吧!
不知多少人惊慌失措,数不清多少人仓惶绝望,一些人错愕惊呼,一些人茫然四顾,还有些人因为失望而痛哭,哀嚎遍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