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完成,接下去就是实施,十三郎这边,虽然渡劫的时候遇到不少意外,最终都安然过关;金乌找回躯体也算顺利,万万没想到的是,原本认为最有把握的一环出了差错,原本应该一鼓作气的步骤被迫中断,拿不来定位罗盘。
由此证明,任何计划,无论事先觉得多么周密,实施起来还是有可能出纰漏。定位罗盘只是一件宝物而已,别说金乌与十三郎,就连夜莲自己都不认为仙灵殿会因此死守,可谁想……
它居然是童姥这个人!
“转世器灵,器灵转世居然带有记忆?有记忆也就罢了,居然还能找到本体?找到本体也就罢了,居然还能凭人身与之融合……”
嘀咕半天不知所谓,金乌连连感慨,连杀君大事都抛在脑后。
“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修真世界中所周围的一条事实,器灵是灵体但与普通生灵不同,与自然孕育而生的那些山精石怪也不一样,首要区别在于它们本质不属于这个世界,自然也入不得轮回。比如枪王的那杆枪,枪就是世界,枪灵就是世界内的唯一生物,除了枪王本人,外界谁都不被其认可。
造化万千,器灵因为一些极偶然的机会被轮回认可,其原本的记忆当然会被轮回之力清除;再则说,轮回之路千千万万条,器灵转世再与诞生自己的法宝相遇……机会无限接近于零。而入童姥这样,非但相遇还彼此融合,成为一个似人非人、似宝非宝的存在,根本无从解释。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真正麻烦的是器灵既然有记忆,对外部世界的天然排斥一定存在,但其再次身亡的时候,其本能势必选择回归“本体”,也就是诞生它的法宝;如此一来又会受到轮回之罚,结果多半灵智消亡,变成……不用变了,九成九什么都没有。
“一次送走这么多人,定会耗尽罗盘本源精华。”
金乌没有隐瞒,感慨之后肃容说道:“你原本就快死了,罗盘与你融合难分彼此,如此一来,恐怕连本体都保不住。”
“晚辈知道。”
童姥神色平静,淡淡说道:“诚如萧先生所讲,人间想要自己做主势必需要付出代价,山君之战,老身走在最前面。”
“不!”
凄厉尖叫自火镜传来,耳边似能听到夜莲撕扯十三郎衣物的声音,发疯一样哭号嘶喊。
“是你,这都是因为你,你让他停下,快说!”
“……”
十三郎无言可对。
没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没错,童姥原本名不长久;可那都是嘴上乱飘的话罢了,异地相处,换成剑尊、谷溪,或者鬼道处在童姥的位置,十三郎会怎么做?
他该怎么做?
他能怎么做?
“你快啊!快叫他罢手!”
身边夜莲还在叫喊,高傲仙子彻底变成没有理智的疯婆子,扑到十三郎身上又抓又打。疯癫一幕落在天下人眼里,砸低无数人的头,夯碎无数人的心。
十三郎比他们知道的更多,他了解夜莲身世,知道她的经历,还知道她周围的环境,交往,自身诱惑与各种各样觊觎目光。相比之下,十三郎其实幸运得多,父母双王但知道仇人是谁,亲族难觅但有无数朋友,屡经磨难但也杀出无数盟友。
万世之花看似光鲜,真正对其无图无谋者,似只有童姥一人。如今原因明了,童姥器灵之身,生育繁衍在她看来就像下地狱一样不可能,偏巧遇到这个动出生那天起就被无数人算计的婴儿。
没得解释,这就是缘分了。
“有没有什么办法……”
“莲儿住口。”
童姥声音再度响起,慈和、疲惫,但透出不容质疑的坚定味道。
“你忘了,以往为师每次接送你等,都需修养数月不等。”
“我……”
夜莲悲声略止,刹那反思忽然明白过来,内心剧痛再度哀嚎。
“我们可以自己走回去,也能自己出来,我们还可以建造阵法,我们还可以……”
“仙灵殿之所以得名,原因就在于修家不可以自己找来。这是规矩,是为师与生俱来的使命,不至道消身亡、绝不会终止。”
讲出来的话没人能理解,童姥也不巴望谁理解,缓缓言道:“为师很累,如今仙灵殿也毁了,又恰好赶上真灵之战,这就是注定。借此机会,老身宣告仙灵谕令,百年之后升仙台试炼,所有修家自行前来,找不到地方、或不能及时赶到,皆视为放弃资格。”
说话间,透过凌天火镜余威,已能听到人间世界到处发出嘶鸣兽吼,恐慌气氛一时胜过一时。简短交代两句,童姥不再理会那方什么情形,回头再拜金乌。
“诸事已毕,请上仙施法。”
“好。”
战事将起,金乌不再像刚才那样“嬉皮笑脸”,反手将童姥提在手中,飞身投向火镜中央。
“夜莲是本神选中的人,本神会尽己所能,留下你的本体交给她。”
“谢前辈成全。”
音落人无,凌天火镜再添神奇,被其照耀的地方,十三郎一手揽住快要软倒的夜莲,一手成刀当头劈落,斩向至今还没有断气的雷尊。
“去吧,唤醒山君来。”
第1207章 人间大乱,真灵肮脏
雷尊刚死,平地一声惊雷响,引来连串躁乱与疯狂。
沧浪星就像一锅突然沸腾的水,每个象征热烈的气泡代表一处乱像。亿万里宽广的大地上,山山水水、沃野荒原,人鬼妖魔乃至草木山石都仿佛活了过来;一声声嘶鸣冲霄缭绕,一道道身影起落当空,一片片血花染红大地,一阵阵潮水四方蔓延。
那是妖兽汇聚的河、川、湖,乃至辽阔无边的海。
天空上,大地里,四域边,纵深处,灵魔两域,陆地汪洋,不知多少兽潮同时发生;大至皇都圣地,小至山村荒野,远及道门宗族,到处都能看到妖兽肆虐的身影。
下一刻,多少鬼怪钻出阴窟,多少妖魔骤现癫狂,多少人修瞬间失智,多少宗门顷刻乱成一团。第一声哀嚎响起,第一团血花飘现,第一条性命消亡,整个人间世界于刹那间陷入战火,四面皆敌。
兵灾起,凶图现,此时此刻,在那些人、那些兽、那些鬼与那些魔的心里均响起同样的十六个字,够造出一句发自灵魂的召唤,同声狂嚎。
“十子皆亡,人间当灭,山君诏令,杀天下!”
……
令出如山,人间大乱。
每方每地,每分每秒,每一座深山每一处川海,战斗无处不再,厮杀时刻不止。无数条生命瞬间失去,无数块大地被鲜血染红,还有空中无数道流光四射,无数群妖禽也跟着发了疯。
无数条身影穿梭大地,无数双眼睛顷刻血红,瞪着血红的双眼,它们忘掉了自己是谁,四处冲杀,只求杀死看到的一切,撕碎敢于阻挡自己的任何对手,之后冲向下一处,杀死下一个。
下一地,下一个,下一群,下一片,不知疲惫,永无休止。
妖兽攻击妖兽,妖兽攻击人修,鬼灵吞噬人类,人类又与妖兽搏杀,只见传闻不曾亲见的灭世之灾降临的时候,人们才发现,原来自从真灵降世的那一年起,自己就一直活在战火中,从未真正摆脱。
与这样的战场相比,外域沙场算得了什么?
与这样的战斗相比,灵魔相争算得了什么?
与这样的惨状相比,新纪之战算得了什么?
算毛?
毛都不算。
……
“因山君蛊惑生乱者,斩!”
一声暴喝当空炸响,随后是一个接一个响应的人,紫云岛上疾光纵掠,片刻间落地数十颗人头。
千万修家神色呆滞,痴痴望着眼前的一切,不知如何是好。
片刻前,他们亲眼目睹那些自己熟悉的人失去理智,胡乱叫嚣后四处疯杀,顷刻间造成重大伤亡;比较幸运的是,道院似乎早就准备了一批人手,乱事刚起就在军令下展开捕杀,加上生乱的修士数量并不是太多,才能将躁乱快速平定。
即便这样,因此身亡、受伤的人也不少,那些生乱修士中,修为最高可及大修,事发突然、群修几无防备,能够迎来这样的结果,十足幸运。
看起来幸运,修士们的心却沉到谷底,因为他们现在都能想到,连紫云岛都能乱成这样,遑论别家宗门,别的地方,还有那些几无反抗之力的凡间大世?
不用亲眼看也能想象得出,现在的世界,该是什么样的惨状?
“山君罚世,山君罚世啊……”
脆弱的人开始哀嚎,绝望的人开始痛哭,千万修家惶惶无助,如黑夜中迷失在旷野的羔羊。
真灵拥有灭世之力,事先人们都以为,所谓灭世,就是施展无上神通,将人间世界一块一块直接变成灰烬;如今才知道,真灵罚世何须自己费心劳力,只要事先有所准备,稍稍花费一些心神,孱弱人间就会整体陷入癫狂,自己把自己葬送干净。
这其实很正常,也是最最合理的情况。刚刚大家都看到了,那只同为真灵的金乌固然强大,一爪便将人间圣地、仙灵殿摧毁,然而反过来想一想,即便拥有这样的力量,让他独自把整个人间毁掉,需要多少时间,多少法力,多少年多少代……累也累死了!
现在呢?
整个人间陷入战火,现在该怎么办?
正在惊恐,凄惶,无助,愤怒时,那枚合一令牌爆射当空,凌天火镜光华万丈,群群身影在闪耀中遁入四面八方,伴随声声吼。
“山君罚世,世亦可罚山君,紫云大令真谕天下,战!”
以眉师为首,四大执令,七名长老,六位尊者,还有来自二十七家分院的教习、院长、学子,战歌同声唱响。
老祖宗站出来:“百族、魔宫、散修,可战之人全体出动,战!”
活佛站出来:“佛塔僧众,入世平魔,佛祖慈悲……战!”
破天观站出来:“取历代星辰之力,战!”
战盟逍遥王站出来:“两域战盟,四百七十八座分舵,平乱自组,战!”
道盟长老也站出来:“道盟四方,三百六十九家分舵,各随其长,战!”
一名老者站出来:“真灵之战当惜其力,我等路途非远,河东修士,随老夫一道,杀回去!”
三山老人站出来:“岭南诸位道友,请随本座一道,杀回去!”
红番魔也战出来:“荒原修士,与本魔杀回去!”
“七堰道友,杀回去!”
“漠北修家,杀回去!”
“杀回去!”
“杀!”
传的传,飞的飞,跑的跑,杀的杀;紫云岛再次张开一把大伞,将无数流光射向八方;声声怒吼道道惊雷,一一通过火镜响彻人间,传往世界的角角落落,传入每个人的耳鼓。
生死存亡,为主称奴,乃至千秋万代,只要靠自己的双手与热血,战刀与豪勇,才能挣来一线生机。
凌天镜下,世界刹那寂静。
“杀!”
某山某地,某人背负幼子与逃窜中回头,挥刀砍向那条死盯他不放的狼。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