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厮杀完美诠释了这句话,经过这么大的灾难,无数代表秩序的机构被彻底摧毁,人间会因此乱上很长时间。正因为如此,人间势力一定会出现大范围重组,尤其需要有人把持“王座”,将秩序建立、并且维护起来。
幸运的是,上层犹在,代表人间的萧十三郎安然无恙,足以保证没有人敢借此生乱,足以保证大局不乱。
经过这一战,萧十三郎的威望达到人间世界所能达到的顶峰,天下再无人敢质疑。
不考虑威望,如真有人、势力胆大包天,因欲望而疯狂的话,又会是怎样呢?
金乌还在人间。
……
战后,收获最大、吃得最饱、同时也最能跑的金乌能者多劳,首先去了一趟山君巢穴,之后到底还是跑了一趟圣山,将那些举世罕见的宝物通通搜刮出来。
叮当的确被带走了,圣山几乎是空的。看起来四足早有准备,无论能否捕捉蚯蚓龙,事后都会离开。
返回道院后,十三郎通过凌天火镜将此战结果公告天下,一方面鼓舞士气,让那些仍在苦战的人们不必绝望;同时也警告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不要试图借机生事。此外更重要的,十三郎通知各大势力,尤其此前参加百年大比的势力,派出合适的人重聚紫云,商谈大局、并且分赃。
这很重要,比强心剂有用得多。
比较遗憾的是,因定位罗盘受损严重,金乌没办法再向前次那样把各方大佬一下子接过来,考虑到路途远近不同,还有各地传送被毁严重,还有些势力忙于平乱实在抽不出人手,“分赃”大会被定在二十年之后才进行。为了安抚众人的心,眉师主动协助,命令将道院收集的龙血、鳞片、残区、当然还有金乌带回来的宝物大致清点,先把总数告知天下。
这样做很粗陋,但也没有别的选择。比如肯定会有人藏私,还有宝物品质会有差别,灵器与魔器数量不均等等,如此这般,总归不可能完全公平。话说回来,因为是主战场,紫云岛付出的代价何尝不是最高,不提岛上,清河至今连一滴水都没有,周围万里生灵灭绝,多占一点也应该。
好一通忙,等到十三郎重落传功崖,脚踩大地的时候,已经是第五天的深夜。
“总算结束了。”
长长叹息,十三郎半坐半卧在老院长坟前,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已经散掉,眼皮也一个劲儿打架。现在的他,疗伤还在其次,最最需要的是一场好眠,身心都已达到极限。
夜莲比十三郎好一些,此前忙于帮助眉师收拾残局,至今方回。
“回来了,大家都没事吧?”
朝夜莲打个招呼,十三郎问道:“老师与火尊一战怎么样,小红,霞公主、小宫主、殇女姐妹还有其他人……”
“都还好,有的受了点伤,大体无碍。”
夜莲走过来,挨着十三郎身边坐下,软语轻声。
“大家都有事情要做,我让他们各忙各的,没上来。”
“这样最好了。”
最后一件牵挂此时落了地,十三郎随口应着,斜着眼睛看着坟前墓碑,目光渐渐混沌。心里似有千头万绪,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嘴边似有千万句话,但又一句都说不出口,头上仿佛顶着一座大山,重到无法承受。
不知不觉,十三郎的脑袋歪到一边,身体慢慢往下滑。
一个温软的肩膀顶着他的头,鼻端传来处子才会有独特幽香,整个世界都随之陷入宁静。
十三郎感觉到了安全,绷紧的弦终于松弛,呼吸渐稳,身体滑入更一团更加温软的包围。
习惯了血与火中穿行,十三郎有些不适应,轻轻皱了皱眉。
“有件事情要和你说。”
低头望着怀里的那张脸,伸手将其蹙紧的眉头抚平,神情不忍,目光有些怜惜。
“如果我现在下手,你死定了。”
“嗯,好的。”十三郎动都懒得动一下。
“……上古世家派人传信,请你有空去一趟。”夜莲轻轻叹息,又说道。
“睡醒再说吧。”十三郎胡乱应着,半转过身,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
“呃。”夜莲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说道:“你要参加飞仙台,有没有想过留下点什么?”
“我留了很多东西。”脸孔埋进温热与柔软,十三郎的声音含糊不清,但能听出来,他从心底感觉骄傲。
“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些东西……人当中,会有不能割舍?”与十三郎不同,夜莲每句话都讲得很艰难。
“各有各路,做人啊,不可以太嚣张。”十三郎声音越发含混,彷如梦呓。
“如果必须干涉呢,比如……”
“比如什么。”
“比如……”
万世之花用力咬了咬牙,闭上眼睛认命般说道:“比如子嗣。”
没有回应。
夜莲默默等了一会儿,又说道:“比如你有了子嗣,会怎么做?”
仍无回应。
夜莲又等了一会儿,红唇颤抖说道:“不是小不点那种,我指的是亲生血脉,是……儿子。”
还是没有回应。
夜莲忽然意识到什么,睁开眼,往怀中看。
十三郎表情沉静如婴儿,鼻息均匀,早已进入梦乡。
一张素面,清泪两行。
第八卷 人间有尾
第1225章 能不忆从前
碎雨凝霜冻三秋,
磐石牵路苦回头。
试问沧桑七万载,
谁铸人间破道楼。
“真灵之战,紫云岛周围万里死寂,活的蚂蚁都找不到一只。战后天地变了样,要么火海汹汹无尽,要么阴寒冻结千里,还有毒雾弥漫怨气沉沉,沾上一点,走运的人会直接死掉。”
羊肠小路山中行,周围丝雾缠绵看不清景致,苍老声音在雾气中飘荡,似在缅怀人生。
“死掉还走运?”少女的声音像一串珠子砸在石头上,叮叮当当连声脆响,性情略急。
老者没有马上回答,继续说道:“火海,阴寒,毒障,紫云岛被封在正中央;为改变这种环境,开辟几条能供普通人行走的路,岛上、还有后来赶来的那名多前辈大修一齐动手,足足耗时三十年。”
“三十年后又是三十年,期间不知劳动多少修家,架构多少阵法,引来多少次天变,这里勉强能够容纳生灵,之后又过二十年,才变成如今模样。”
“因为大地被侵蚀太深,即便是现在,这里的雾气也没有完全清理干净,有些地方沾肤会疼,你可曾感觉到过?”
“嗯,像针刺一样。”少女回应着老者的话,听不出多少恐惧,相反似觉得很有趣。
话音带着少女特有的活泼劲儿,在老者听来显得轻佻,有些不喜。
“你是修士还感觉到疼痛,换做凡人就要受伤,甚至丢掉性命。”
“知道了,爷爷。”听出爷爷的意思,少女连忙认错,多少有点言不由衷。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最沉重的回忆,最难熬的痛苦,还有最最辉煌的过往,都会随着时光流逝变淡,慢慢成为一些符号。八十年过去,人间处处能找到战时痕迹,但对那些战后、尤其近二十年出生的人来讲,真灵大战是想象中的画面,不像老一辈那么真实。
这是好事情,只要不全忘记就好。
心里默默安慰着自己,老者回头拾起前面的话题,说道:“将来你会知道,世上有比死可怕一万倍的事情。”
“是什么呢?”少女好奇追问。
苍老声音感慨万千,说道:“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有个疯子和我们做邻居。”
少女咯的一声笑,回答道:“记得记得,那人什么都不做,整天就知道咕哝求老天下雨,真下雨又大哭大闹,特别害怕。”
苍老声音沉默了一会儿,叹息说道:“他是我族修为最高的一个,论辈分,爷爷还要叫其一声叔祖。”
“啊!”少女一声惊呼,不知该接下去说什么好。
“叔祖参加过当年那场战斗,不幸沾染一点障气,又被火中煞意侵蚀灵台,之后就变成那般模样,修为全失,晴天盼雨,雨天怕雾,一辈子叫嚷不停。父亲治不好他,又害怕族人亲近受到影响,才将叔祖单独隔离开。”
“太可怕了,那多难过啊!”
爷爷的叔祖,相隔辈分实在太远,少女觉得可怕多过伤心,念叨之后忽然有些兴奋,追问道:“爷爷刚才说,老叔祖宗参加真灵之战?和道院前辈一起?”
老者失笑,说道:“胡言乱语,真灵之战九天之上,道院都只有十三先生与圣莲仙子两人有资格参加,那轮得到我们。叔祖当时与暴乱妖兽厮杀,恰好真灵追逐经过天空,连模样都没看清。”
听了这番话,少女有些失望,怏怏说道:“边都不沾就这样,可想那些战场是什么样;如果都像这里一样,动不动千万里生灵灭绝,那位先生为什么非要打那一仗呢?”
“不许胡说!”
历来慈和的声音陡然严厉,老人喝道:“真灵一战定乾坤,功参造化,千秋万载的功绩。刚才那样的话,今后绝不许再提,否则,纵然别人不加怪罪,爷爷也要执行家法!”
疾言厉色,少女显然被吓住了,漫雾之中看不清脸色,但能知道她垂头施礼,老老实实认错。
喝罢老者心肠转软,温和说道:“你年龄小,没经历过战前战后,不知道此战带来多少好处;远的不说,我们距离紫云较近,受益最直接。爷爷修为虽然不高,也能体会到前后灵气不同,山川大地日渐灵秀,都是因为那一战才有的结果。”
默默叹息,老者说道:“可惜变化来得有点晚,起初三十年除害,中间三十年修养,等到生机转好,爷爷已经过了年纪,此生无望了。”
“爷爷……”迟暮心,世间最无奈的事情莫过于此;少女听着老者的话,想着此番有可能是爷爷陪自己走的最后一段路,心情悲郁,难如刚才那样欢快。
“不用难过,爷爷资质有限,纵然没有六十年耽搁,顶多再破一重关卡,多活个几十年。能够亲历当年事,一万年不过这一回,值。”
说话间,山曲路绕,雾气渐薄;不知不觉,爷孙两个走出山野之地,举目看,眼前骤然空阔。
天清地秀,头顶白云如棉,脚边草长莺飞,远处涛声拍岸可闻,四方人影可辨,尽数朝那水声传来的方向而去。
扑面风来,内里满满爽朗气息,生机盈然;对刚刚从雾气中走出来的人而言,这样的景致,就像疲惫时藏身山林热泉,盛夏时畅饮一碗酸梅汤,说不出的快意。话说回来,初来人头一眼看,知道的人说是紫云周边,不知道的人怕会认为是漠北草原,弯弓射雕之地。
“仙人手段,仙人手段啊!”
老者面容清瘦,脸上眼里写满向往与崇敬,自语连声。
“上次来,周围还是一片死地,感觉像是在黄泉路上走了一回;这才十几年,就变成……”
无对比没有发言权,亲眼见证前后变化,老者只觉得眼前不够用;相比之下,身边少女更在意景色本身,早已欢呼着扑入草林,东边踢花西方逗鸟,俨然是个孩子。
沧浪星,灵域整体处在北域,地势多山,水网也算密集;似这样“纯正”的草原景致,除被公认为凶地的荒原外,十万里难得一见。少女年少,严格算起来还是头一回出门历练,从头到脚都觉得新鲜。
“紫云就要到了,丫头收敛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