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只持续了一小会,殷不沉眼前重现光明,心中余悸犹存,双手在全身上下摸了一遍,确信什么都没缺,才算松了口气。
异史君背对他,对着珍奇楼笑着说:“慕冬儿,你非要多管闲事吗?”
“别人的闲事我不管,你的闲事我非管不可。”慕冬儿站在楼顶上,脚下隐约有一片黑烟。
“嘿,魔魂真能让一个人狂妄到这种程度。慕冬儿,别以为我怕你,之前我觉得你是可塑之材,才忍让三分。”
“现在不想忍让了?我就等着这一天呢,来吧,趁秦阿姨和左流英还没斗法,咱们先打一架。”
异史君笑着摇头,“没意思,他们两个的斗法天下瞩目,咱们的斗法无人理睬,要打就弄得热闹一些,胜者荣耀,输者也能扬名。”
“你说怎么打?”慕冬儿高兴了。
“你有至宝珍奇楼,有父母亲友撑腰,有大小喽啰助威,难道我异史君就没有吗?我乃众魂之妖,天下众妖皆属我有,三天之后,我与你在南城一战,谁输了谁就交出一件至宝,怎么样?”
“好,南城一战,不敢应战的就是懦夫,我也要给他扬扬名。你哪来的至宝?”
“等着瞧吧。”异史君大笑数声,纵身变成乌鸦,在殷不沉头顶绕了一圈,“勇敢即是愚蠢,殷不沉,你一生攀附强者,却在最后时刻学什么’独立‘,更是愚不可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三天之内,所有妖族都要前往南大营聚集,抗命不来者就是妖族叛徒。”
乌鸦展翅飞走,殷不沉呆若木鸡,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对楼上的慕冬儿说:“听见了吗?异史君叫我’殷不沉‘。”
“你本来就是殷不沉。”
“不不,老君……异史君从来不叫奴仆的名字,有时候招招手,有时候想到什么就叫什么,只有一名奴仆的时候还好,要是我们几个都在场,那就麻烦了,猜错了就要被咬上一口。”殷不沉打了个寒颤,相比其他妖奴,他只是失去双眼,实在是一个奇迹。
“那你怎么办?要去投靠他吗?”慕冬儿严厉地问。
“当然不去,我正在修行新妖丹,一旦成了,我连水晶眼都不要,全还给他。”
慕冬儿露出笑容,突然眉头一皱,“糟糕,后院起火,阻风山的营地怎么吵起来了?”
慕冬儿纵身升到空中,向介河以东的大营望去,正要飞去查看情况,想起母亲的禁令,又停住了,“殷不沉,你去看看那边怎么回事,他们竟然连我的法术都不回应了。”
“好。”殷不沉带着地猴子们飞起,经过珍奇楼时停下,犹犹豫豫地说:“麻烦你说个’请‘字。”
“啊?”
“我不想当妖族叛徒,你说个’请‘字,我就是在帮你的忙,不是在服从你的命令。”
慕冬儿一愣,“好吧,请——你去看看阻风山营地是怎么回事。”
“谢谢,谢谢。”殷不沉开心地带着地猴子们飞往东介国。
“真是只奇怪的妖,变化好大。”慕行秋望着殷不沉的背影,目光很快转到祖师塔,正好看到一束光冲天而起,“没用的,父亲看不破就算了,连母亲也……唉。”
殷不沉飞到阻风山营地,只见营门口聚着大批妖族与人类,正在争吵,他先不吱声,落在地上旁观。
万子圣母在任何地方都是鹤立鸡群,却没有参加争论,站在边缘,被一群子孙簇拥着,脸上带着莫名其妙的微笑。
羽王伐东站在门辕上,双翅展开,对大众说:“还有什么可争的?咱们是妖族,妖族的营地在南边,不在这里。”
妖族大都站在营门以外,人类的数量稍少一些,基本都留在营内,辛幼陶站在人群中,怒容满面,大声说:“阻风山的名号就这么一文不值吗?在这里何曾有人类与妖族之分?只为异史君一句话,你们就要走吗?别忘了异史君曾经骗过你们多少次。”
羽王收起翅膀,向营内的人类豢兽师、符箓师和散修微点下头,“与诸位的友谊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但这不能让我们留下,妖族离去也不只是因为异史君。辛符师刚才说’在这里何曾有人类与妖族之分‘,这里以外呢?恐怕区分一点也没有减少吧。道士们又聚在一起了,据说还要选出新祖师。不管新旧祖师最终谁胜谁负,道统还会继续斩妖除魔,到时候你们还愿意跟我们站在一起吗?营里的一些道士已经去投奔大光明镜了,我们为什么不能与妖族汇合?”
辛幼陶语塞,小青桃说:“或许人类与妖族以后不会再互相争战了。”
“或许吧,但我们得为其它更可能的’或许‘做些准备。”羽王转身望向众妖,“如果这个世界最会彻底毁灭,谁也没有办法,可是只要还有一线希望,蛟王元骑鲸会保住妖族,我相信他。”
辛幼陶转向万子圣母,“你呢?阻风山奉你为主。”
万子圣母笑着说:“除了我的子子孙孙,我可不敢给任何妖族或人类做主,大家愿意跟着我,我不撵,要走,我也没意见,至于我嘛,老实说有点厌倦了,还是找个地方生孩子去吧。”
“你也要走?”辛幼陶惊诧地问。
“走吧走吧,这里没我什么事,昆沌要毁灭世界,我阻止不了,有谁想拯救世界,我帮不上忙,你们想尽快看到结果,我呢,无所谓,无非就比你们晚知道一两天而已。”
万子圣母真的转身走出营地,向北方行进,一些子孙跟着她,更多的子孙却留在妖群之中,她全不在意,既无奖赏,也不呵斥。
望着万子圣母远去的身影,人类与妖族一时无声,羽王突然指向断流城以南,“快瞧,那就是元骑鲸的保证。”
数十里外耸起一座方形的巨鼎,比山还高,断流城在它面前就像是一座农家院,大光明镜、祖师塔、珍奇楼、镇魔钟等至宝更显渺小。
“司命鼎!元蛟王得到了司命鼎!”群妖欢呼,一下子跑了一大片,羽王反而不急,飞在空中,向营内的人类行礼,“无论如何,我们不会与诸位为敌。”
妖族兴高采烈地向断流城南方奔去,没有走桥,而是向南再向西,尽量避开祖师塔。
“他们都被异史君蛊惑了,以为慕行秋这一次再也不能挽救大家。”辛幼陶叹了口气,祭出一张纸符,望向断流城,他看不出几件至宝谁强谁弱,不过与其它三个方向相比,东边的确显得冷清,祖师塔的光彩几乎全被珍奇楼遮住了。
“别管他们,不是还有妖族留下来吗?”兽妖老撞站了出来,身边的大王虎发出一声低吼。
“道士也没有全走。”小青桃还在,她向四周望去,看到了甘知味、沈存异等几名道士,“咱们都曾经相信慕行秋,这一次也还相信他吧。”
一直在旁观的殷不沉带着地猴子们飞走了,没有去南方妖族营地,而是要回去告诉慕冬儿:三天后与异史君的斗法,最好能赢。
第一千九十五章 需要一点斗志
慕行秋疲惫不堪,最累的不是写符,而是如何排列越来越多的符箓,它们像是一群刚刚被召入军营的新兵,个个都有一身本事,对战斗充满了渴望,却因为太过热情而很难凝聚成为强大的整体,不懂得服从命令、坚守岗位与互相配合,时不时会有胆大的新兵偷跑出去,只为寻找敌人,结果一去不返。
写入祖师塔的符箓越多,控制起来也就越难,每次光焰冲天,都意味着数十道符箓提前发作,慕行秋不得不重新再写,同时还要增加一批新符箓对它们加以限制。
就这样,几个月来慕行秋写了将近一万五千道符箓,损失了至少三千道。
他必须休息一会了。
窗外还是一片冰封景象,空气中却有丝丝暖意,躲躲藏藏,像是**的男女。慕行秋站了一会,深吸几口,惊讶地说:“冬儿什么时候到的?”
三层珍奇楼耸立在不远处,慕冬儿小小的身影在上面走来走去,楼内楼外都是他的孩儿军,还有一些豢兽师、散修和符箓师。
“来了好几天了,你一直在写符,什么都不知道。”杨清音在他身后说,她负责制作符墨材料,这段日子里半步未离祖师塔,不过总能定时休息一会,不像慕行秋那么投入。
“天哪,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五月十八,待会冬儿要与异史君斗法,然后这个月底秦凌霜要与左流英一较高下。”
慕行秋愣了一会,“秦凌霜和左流英要用斗法的方式分派任务:败者留下来封闭世界通道,胜者去向昆沌挑战。”
杨清音也是一愣,没想到慕行秋这么快就得出了结论,接着她皱眉道:“你只关心他们两个,不在意冬儿的斗法吗?”
慕行秋微笑道:“有你在呢。”
杨清音撇下嘴,“该让冬儿吃点苦头,他现在太狂妄了,连昆沌都不放在眼里,天天嚷着要与左流英斗法,他还这么小……”
“他其实已经不小了。”
慕冬儿的身材相貌与五岁孩子无异,举止行为也充满稚嫩,但他的真实年龄其实是十几岁。
杨清音神情一黯,她经常忽略这件事,“如果一切正常,冬儿不会拒绝长大……总之他得吃些苦头。你好不容易清醒,有些人得见一见。”
“当然,我都不知道来了这么多人。”
“嘿,咱们这边的人最少,只有四五百,一多半还是冬儿的小伙伴,相信你和祖师塔的人可不多,都是老熟人,还有一些’熟妖‘。”
杨清音收回一部分禁制,让外面的人类与妖族也能看到塔内的情形。
第一个有所察觉的还是慕冬儿,马上就转过身,酝酿好的怒气经过这些天早就烟消云散,高兴地挥手道:“父亲,你是给我助威的吗?”
“当然。对异史君千万别手软,必须趁胜追击,他不求饶就不要收手。”慕行秋说。
慕冬儿跺跺脚,珍奇楼内发出轰鸣,似乎又长高了几尺,楼内的小孩子们兴奋地欢呼,秃子和坐在他肩上的江火儿,都在三楼内使劲儿招手,慕行秋也回以招手。
祖师塔和珍奇楼中间的地面上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你真是慕行秋吗?”
万子圣母不在场,兽妖老撞又成为一群人类与妖族中间最高大者,双手叉腰,抬头对慕行秋左右打量。
“如假包换。”慕行秋说。
“那断流城打架怎么没你的份啊?”老撞质疑道。
“约好的打架没意思,我喜欢说打就打。”
老撞大笑,拍着大王虎的脑袋,“真是你,没错,慕行秋,你可一定要出手啊,我大老远赶来,不去妖族营地,留在这边就是为了看你打架。”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老撞冲不多的几十名妖族频频点头,表示自己很满意。
“慕道士,你在拔魔洞里见过我弟弟吗?”道士甘知味问。
“不仅见过,我们还一块在拔魔洞里战斗,他帮了我不少忙。”
甘知味叹息一声,没有再问下去。
“沈昊他们呢,你也都见着了?”辛幼陶和小青桃站在对面的城墙上,脸上带着久别重逢的欣喜笑容。
“都见着了,很遗憾,我没能带他们一块逃出来。”慕行秋想起了一切往事,但他暂时不想说沈昊、甘知泉等人与前代道士之魂一块转世的事情,除非能找到转世者,他不想给大家无谓的希望。
江火儿像是一个,可慕行秋还不能完全确定。
拔魔洞毕竟是道统监狱,能逃出一两个已是十几万年来没有过的奇迹,谁也没有因为慕行秋独自逃生而埋怨他,辛幼陶也只是轻叹一声,然后笑着说:“真是想不到,你居然学会符箓了,早知如此,不如当初跟我学,何必绕这么大的圈子?”
“实在是你第一次祭符的时候没给我多少信心啊。”慕行秋说。
大家都笑了起来。
想起多年前的往事,辛幼陶仍然面红耳赤,过了一会自己也笑了,这才是他记忆中的慕行秋,而不是境界高出自己一大截的强者,“这回轮到你给我们信心了,老实说,你到底有几分把握能击败昆沌?胜算大的话,我就和老撞去妖族营地开赌局啦。”
“去吧,押上你们的全部钱财,把他们赢光。”
老撞兴奋得和大王虎同时发出吼声。
慕行秋目光扫过,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大家都对他笑,他也笑,最后在城墙根看到一张熟悉但是年轻得多的面孔,“你是沈存异?”
沈存异红着脸点点头,他跟慕烈站在一块,没想到自己会被认出来。
“你父亲还好吗?”
“他去世了。”沈存异黯然道,即使事隔很久,他仍然为此伤心。
慕行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当初野林镇一块出来的同伴一个没剩,秦凌霜死而复生,他也算不上真正的活到现在。
空中响起一个清晰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哀思。
“你们还在听慕行秋胡说八道哪,他是念心科弟子,用幻术把你们都给骗了。不过时日无多,你们高兴就好。”
慕冬儿大声道:“异史君,你准备好了吗?”
“早准备好了,可是别急,有几句话先说在前头,正好慕行秋也在,让他听听。”
“你说。”慕冬儿在楼顶走来走去,每一步踩下去,脚下都有黑烟升起,高不过一尺,连成一片,像是珍奇楼多了一层黑色屋顶。
“慕行秋,我知道你手里还有洗剑池和不熄炉,这不公平,你们人少,实力也弱,却拥有四件至宝,太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