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慕行秋叔叔的计划,你们不用去挑战昆沌,困死他就行。”沈存异急切地说。
“或许吧,但我们还是要按秦道友的计划做准备。”张香儿不想在这个时候争执,但是语气已经表明她对慕行秋的计划不是特别看好。
“我跟你一块去。”沈存异冲动地说。
“你有你的任务,不管怎样,多一个计划总是好的。再见吧,以后要当凡人就当得彻底一点,学会遗忘往事。”
张香儿向城外的大光明镜飞去,沈存异在原地怔怔地站了一会,转身向城东走去,十几步之后,脚步变得镇定,“慕行秋叔叔的计划一定能成功,道士们不用去向昆沌挑战。”
沈存异加快脚步,对慕行秋的信心更足。
的确有两双目光看着沈存异,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强者,辛幼陶很久没有认真修行了,道统法门、炼兽之法他都不感兴趣,偶尔写几张符箓,也都不够圆满,他有一个想法,以为与其浪费时间去追赶永远也追不上的强者,不如将时间用在更重要的事情上。
对他来说,更重要的事情就是小青桃。
两人坐在城内的屋顶上,紧紧靠在一起,享受着心有灵犀的沉默,看着沈存异与张香儿相会又分开,既替他们遗憾,又对眼下的时光倍感珍惜。
“你更相信谁?”辛幼陶问。
他用不着说得太清楚,小青桃明白丈夫的意思,“嗯……听实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实话,呵呵,你就算说假话,我也能猜到实话是什么。”
“那你说说我是怎么想的?”
“慕行秋是咱们最好的朋友,救过许多人,创造过许多奇迹,最关键的是,他在意咱们。秦凌霜是你的朋友,你去见过她,回来之后什么也没说,这意味着她现在跟从前大不一样了,可她取得了一大批道士的信任,甚至有可能成为第三十九代祖师,实力不会弱。左流英更不用说了,好歹咱们还能知道慕行秋和秦凌霜想做什么,对左流英,谁也看不透,最后没准还是他打败昆沌。可是有什么用呢?秦凌霜和左流英打败昆沌的可能稍高一点,但他们对救人不感兴趣,在道士眼里,凡人只要还够繁衍生息就行。慕行秋想救人,可他的计划成功的可能性最低。”
“你觉得这就是我的想法?”小青桃笑着问。
“这其实是我的想法,你比我坚强,事到临头不会瞻前顾后,评判谁强谁弱更不是你的习惯,你信任慕行秋,别的都不在意,除了咱们的……”辛幼陶无奈地垂下头。
小青桃靠得更紧一些,目光望向远方,“咱们的儿子在左流英手里,芳芳不会特意救他,慕行秋会,这就够了。”
“可是你根本没向慕行秋提起过这件事。”
“用不着。”小青桃的目光转向夜空,“天快亮了,等芳芳和左流英的斗法结束,咱们也该出发了。”
“你还叫她芳芳?”
“她就是芳芳,只是站得比从前高出太多,就像天上的星辰,和地上的凡人互不理解。”
辛幼陶握住妻子的手,“我想得可能比较多,但我和你一样,宁愿相信慕行秋,他是咱们认识的人,秦凌霜和左流英……只是咱们见过的神。”
小青桃歪头靠在丈夫的肩上,夜空寂静,她似乎听到了儿子的叫嚷声。
沈存异这时已经走出东城门,看见一个黑影在墙下舞刀,走过去说:“慕烈,你怎么不睡觉?”
慕烈住手,大口喘息,“我睡过了,刚醒不久。”
“你还打算跟左流英比武?”
“嗯,我不会法术,送信太慢,所以我要留下,找左流英比武,让他把我弟弟交出来。”
沈存异想说慕烈根本见不到左流英,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如果能相信慕行秋,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慕烈呢?“努力,等咱们回野林镇,可有得说了。”
慕烈笑了几声,深吸一口气,继续练刀。
沈存异等人都住在珍奇楼里,楼内用法术制造了几百间房,足够大家居住,他没有立刻进楼,而是望向不远处的祖师塔,猜想慕行秋在做什么,“写符,一定是在写符,最后他的符箓肯定会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如果他看到慕行秋在做什么,现在就会大吃一惊。
祖师塔第七层里,慕行秋没在写符,而是呆呆地坐在地上,神容憔悴,全然没有三天前智斗异史君时的镇定洒脱。
这不是疲惫,而是惶恐与困惑。
杨清音跪在慕行秋身后,伸手搂住他的肩膀,贴着他的耳边低声说:“你需要休息。”
“我不能休息,符箓还差得太多,必须加快速度。是我让大家相信我的,不能让他们失望。”话是这么说,慕行秋却没有起身写符,他面临的问题不是体力与速度,而是写法,符箓越多,排兵布阵越难,失控迹象越明显,他原计划写三万三千道符箓,还没到两万他就有点掌控不住了。
如果只是简单排列倒还好说,可是如何将它们凝聚成一道法术,却比他事前预料得要困难得多,“军中无帅,军中无帅……”
慕行秋还是没找到一道能够镇压众符的符帅。
“别急,会有办法的。”杨清音安慰道。
“如果我失败了,大家都会因我而死,我不该欺骗他们。”
“你没有欺骗任何人。”
“是我用取巧的手段击败异史君,是我装出无所不能的样子,让大家将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
杨清音搂得更紧一些,两只手还是没办法在宽厚的胸膛前合拢,“那就再装一次,将你的希望也寄托在自己身上。”
慕行秋握住胸前的两只手,“左流英找过我,说我太早找回了记忆,说我还有机会寻找本源,甚至能用本源击败昆沌。”
“但你拒绝了。”
“我拒绝了,因为我不想忘记你们,不想领悟本源之后却不知道用它救谁。”
“救你自己,救了你自己,就是救了所有人。”
慕行秋跪起来慢慢转身,看着那张坚毅而美丽的面孔,“救我自己?”
杨清音点点头,“你用不着非得听从左流英的建议,也用不着非想着要救谁,人人都在救自己,我、冬儿、小青桃、辛幼陶、殷不沉、黑凰……天下的每个人、每只妖都是这样,你没必要例外。记得吗?你说过你没有对大家使用念心幻术,所以每个人的希望都是自己的,这就够了。”
慕行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希望是自己的,我要救的也是自己。”
他走到墙边,继续写符,虽然没有找到符帅,虽然塔内的众多符箓仍然散乱,他却又有了写下去的力量。
杨清音走到窗口,看到朝阳初升,看到麒麟跳蚤站在北方的镇魔钟上。
左流英和秦凌霜的斗法即将开始,她却一点也不在意,召出不熄炉瞧了一眼,她也有自己的希望和要救的人,不惜一切代价。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胜负已分
跳蚤围着断流城上空跑了一圈,经过东边的城墙时,它停了一会,向祖师塔扬了扬头颅。麒麟的四只蹄子在城墙上方留下一圈铁青色的金属光泽,与它身上的鳞片十分相似。
城墙上和城内的房顶上站着不少观战者,初时都不觉得这光泽有何异处,胆大者甚至跳起来伸手去触碰它,等到跳蚤回到原处,一圈光泽合拢之后,他们同时感受到一股柔和的力量,像是客气而坚定的主人,无论客人的兴致有多高,都要宣布散席,请他们离开了。
绝大部观战者老老实实地离城,在城外寻找合适的高地,也有一些执拗者,比如老撞,对逐客令十分不满,挥着拳头对镇魔钟上方的麒麟叫道:“这不是你的地盘!就算左流英亲自……喂喂!”
那股力量柔和却不可抗拒,老撞和大王虎被推到了城墙边,若不跳出去,就只能摔出去了,“真是霸道。”
老撞带着大王虎纵身一跃,跳到珍奇楼的顶上,城东的观战者大都聚在这里,慕冬儿将楼顶变得更高更大,足以容纳几百名人类与妖族。
“慕烈,怎么不去挑战左流英?”老撞没有嘲讽之意,他对任何有关打架的事都感兴趣。
“等他们打完。”慕烈握着刀,死死盯着镇魔钟的方向,但他只有肉眼,十余里之外的场景看得不是特别清楚,只见镇魔钟上方也站着很多人类与妖族,数量是这边的几倍,麒麟站在最高处,谁也不敢靠近它十步之内,左流英显然还没有现身。
这场斗法比三天前那几场更加惹人注目,东南西北四座营地里挤满了观战者,远一些的山上,还有数量更多的散修、符箓师与妖术师不请自来。大量法术弥漫在空中,没有一道敢靠近断流城十里以内,他们很清楚,不仅即将斗法的两人是世上顶尖的强者,敢挨着城墙设营的人类与妖族也都不好惹。
跳蚤扬起前蹄在镇魔钟上连敲三次,钟声悠扬,远远传播出去,像是在感谢客人们的到来。
城西的夕照湖上,大光明镜也比平时更高,数百名道士绕镜上下排列,像是一圈深蓝色的镜框,秦凌霜本人也没有现身,接到隆隆的钟声之后,镜子里发出同样柔和的嗡嗡声与之迎合。
“真的要打了。”老撞高兴得直搓手,将刚才的小小受辱忘得一干二净,“这可是左流英啊,除了昆沌,天下就属他最厉害了吧?”
四周响起一边不屑地啧啧声。
“干嘛?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慕冬儿,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也别不服气,你的本事还差一点,换成左流英,绝不会上异史君的当。殷不沉,你敢与异史君斗法,我挺佩服你,可是你赢得太凑巧,再来一次你未必赢。你们说说,当今世上,除了昆沌还有谁能比左流英更厉害?”
“对面的秦道士。”殷不沉说,不管心里是否真同意这种说法,大家都点头附和。
“她才修行多久?左流英至少是她的十倍。”老撞坚持己见,“快打吧,左流英,让这帮家伙闭嘴。”
“你这么看好左流英,怎么不去投奔他?站在镇魔钟上面看得更清楚。”慕冬儿不满地说。
“因为慕行秋啊,他虽然不是最厉害,但是打架的风格我喜欢。”老撞回头望了一眼祖师塔,在窗口处只看到杨清音。
“左流英那边只招收厉害角色,还得会至少一种独特法门,你去投奔,他根本就不会要你。”殷不沉一针见血,又引来一片附和。
老撞满脸通红,憋了半天才说:“起码我没动过投奔左流英的心事,他再厉害也只能用来看热闹,不是我老撞的朋友。”
钟声镜鸣持续不断,听久了不免有些枯燥,老撞踮起脚,“怎么回事?还不打,响个没完没了的。”
“人家已经开始斗法了,你看不懂而已。”殷不沉与地猴子们全都背负双手,仰着头,像是在看什么很有趣的东西。
“什么?这就是斗法?”老撞困惑不已,抬手挠挠头,“不像啊,难道他们两个厉害到这种程度,我连看都看不懂?你们呢,看到了什么?”
同伴们全都摇头,跟老撞一样,除了两种声音,没有察觉到任何斗法迹象。
老撞的目光转到飞飞身上,“你是咱们这堆里最厉害的,你要说没看见,殷不沉就是在撒谎。”
飞飞脸色微红,嗯了一声,没有回答,旁边的慕冬儿抢着说:“咱们这堆里最厉害的明明是我,别听殷不沉胡说,斗法根本没开始,左流英和秦凌霜这是在交谈,说什么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战斗。”
“你厉害,但你不是妖,所以不是我们这一堆,是你们那一堆里的。”老撞仍然盯着飞飞。
“我、我也没看到斗法的迹象。”飞飞实话实说。
“哈哈,殷不沉,你果然是撒谎。”老撞笑完又叹了口气,“到底什么时候开打?场地也清了,太阳都升这么高了。”
殷不沉嘿嘿笑了几声,好像众人皆醉唯吾独醒,连慕冬儿也给惹恼了,“没开打就是没开打,你再怎么笑,这也是事实。”慕冬儿顿了顿,转身大声道:“母亲,问问父亲,左流英和秦凌霜开始斗法了吗?”
“他在写符。”杨清音说。
“瞧,父亲连看的兴趣都没有,那就是没有斗法。”慕冬儿觉得这就是最明显的证据了。
殷不沉仍然冷笑,却不说话,仍然背负双手,时不时嗯一声,或者点下头,似乎参与了钟与镜的交谈。
殷不沉三天前刚刚击败异史君,虽说其中有种种机缘巧合,终归算是他的战绩,这么一摆架势,大家更是捉摸不定,不由得信了几分,纷纷施展法术,小心翼翼地前往断流城上空查看情况,结果无一例外都被弹了回来,跳蚤踩出的光泽还在,柔和、坚韧,不可攻破,更不徇私。
老撞和慕冬儿一个高大一个矮小,脾气却是一样的暴躁,同时出手,分别抓住殷不沉的一条胳膊和一条腿,然后同时喝问道:“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我连眼睛都没有,能看见什么?”殷不沉也不反抗,又长长地嗯了一声,“或许这就是你们的问题,太想用眼睛看到,反而失去最重要的感受力。”
“什么意思?”慕冬儿与老撞互视一眼,同时松手,都觉得殷不沉有点神秘。
殷不沉扔掉了水晶眼,新的妖丹眼还没炼出来,在脸上系了一块黑布,将眼睛连同以上的头部全都蒙住,越发显得与众不同,“闭上眼睛。”
老撞和慕冬儿半信半疑,可还是先后闭眼,周围的大多数同伴也跟着闭眼,珍奇楼顶上一片安静,只有钟声镜鸣在耳中回荡。
“怎么样?”殷不沉问。
“声音大了一些。”老撞想了一会补充道:“好像真有点斗法的意思,一会钟声响些,一会镜子的声音大些。”
“这不是斗法。”慕冬儿肯定地说,双眼紧闭,两只耳朵微微颤动,“声音中的法力很弱,而且没有任何攻击性,还不如跳蚤踩出的光强大呢。”
“哈哈。”殷不沉大笑,“谁问你们这个了?我是让你们都体验一下眼前漆黑一片的感受。”
几百双眼睛同时睁开,无数的拳头与法术同时扑向同一个目标。
殷不沉早有准备,原地消失,出现在空中,嘴里仍在大笑,“你们还真是好骗,斗法当然没有开始,秦道士和左流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