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章 私了
不过闵真虽然心中如此想,却并没有忘记自己来到这里的职责,问明白了是林封谨与刁俊达两人生出了冲突以后,便叫了刁俊达一方的三人,林封谨一方的三人,还有三名在旁边观看的中立方过去,将这九个人的叙述都记载了下来,然后让人签字盖上手印。
接下来闵真便道:
“今日轮到我巡查书院,乃是为了有人动用储气玉佩而来,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书院当中都是同窗,就算是有什么分歧,也当秉着宽容友爱的心态。动用储气玉佩这种东西,对自身的修为没有半点好处!更是违背了同学之间的有爱!”
“刁俊达,我按照院规,罚你入思过院三月,你可服气?”
刁俊达默然不语,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闵真接下来道:
“至于你们两人之间的纠纷,因为林封谨目前还不是本门弟子,所以没有办法用院规来裁定你们之间的行为对错,好在并没有闹出来什么大事,只是死了一匹马。是愿意私下和解,还是由官府来裁定是非对错,就由你们两人自己考虑了。”
闵真接下来说出的话却是令人有些感觉到出乎意料,他居然没有对刁俊达谋骗马匹这件事情做出判定,理由是林封谨还不是东林书院中人。
这个借口虽然说得过去,但隐隐约约的却仿佛都是在偏帮刁俊达了。这就好比是一个法官,面对证据确凿的杀人犯却是拖延起来不作出判决,这本身就已经是有很明显的倾向了。
不过令人惊奇的是,貌似最应该感谢闵真的刁俊达面无表情,呆滞的站在了一旁,而林封谨却是对着闵真深深一礼道:
“先生说得很是。”
闵真见到林封谨语气诚恳,心中暗道此子应该是明白了自己的深意了,微微点头,也不再说话,转身离开。
说实话,闵真的这种貌似旁观的判决,确实是林封谨最想要的。
因为闵真已经从旁人的口中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基本可以判断出林封谨和刁俊达两人之间,确确实实应该是误会,两人之间事先应该并没有什么仇恨。
那么依照林封谨的能力,要想以更温和的方式解开这个误会很简单。刁俊达又不是个蠢人,不可能不顾一切一意孤行到底的。可是林封谨的应对方式,却是最为激烈,最容易加深彼此之间误会的那一种!甚至对他自己来说,都因为悍然斩马产生了严重的损失。
这说明什么?说明林封谨对刁俊达一定是有所图,既然两人之前没有仇恨,那么刁俊达即使是被弄得全家死绝,对林封谨半点好处都没有,所以林封谨此时营造出来的也只是一个势,一个要逼刁俊达就范的势!
闵真虽然不知道林封谨要什么,但他若是在这里按照院规做出处罚的话,那么就反而不美了,因为他处罚以后的结果未必就是林封谨想要的,反过来还会令他难做。
所以很干脆的置身事外,并且明明白白的点出来了“私下和解”这四个字,可以说已经是十分周全林封谨了。而闵真做出这样的判罚,于法理上也没有什么瑕疵之处,刁俊达更是没有什么话讲,堪称是四平八稳,滴水不漏。
林封谨忍不住都是在心中感慨,东林书院号称天下第一书院,从这小小的事情上面就可以管中窥豹可见一斑。闵真轻轻松松就将自己弄出来的烂摊子处理得妥妥当当,还让各方面都无话可说。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等水准何等高明?
与之相比起来,天常书院里面除了申家两兄弟之外,其余的师资真的是太过平庸了。东林书院随随便便拿一个人出来,都在里面可以称得上是翘楚啊。
※※※
随着闵真的出面,这件事也是渐渐平息了下来,不过也只是表面上的,背地里面却是暗流涌动。倘若知道一些北征内情的,肯定是不难查到林封谨与英侯吕羽交往甚密,而刁俊达则是太子的人,有心人若是多想的话,甚至可以牵扯到夺嫡的风波上面去。
被这件事一骚扰后,林封谨只是面沉若水,对着熟人告了个罪便径直回客栈了。像是顾羡,司马防等人虽然好奇,还有一些想要与之交结的人也只道林封谨心情不好——废话,十几万两的一匹马儿被逼无奈之下,就这么缩水成了价值几两银子的尸体,心情能好吗?所以都安慰了林封谨几句,让他回去早点休息了。
不过一回到了客栈独处以后,林封谨却是忽然微笑了起来,之前的样子却全部都是装出来的,然后便让店小二送一桌酒菜上来,之前在会宾楼的时候都还没有吃饱,现在正好宵夜。
更重要的是,林封谨秉烛夜饮,却也是在等人。因为他差不多已经算得相当的清楚:刁俊达今夜必来!因为今天晚上弄出来的这档子事情,已经远远不是他的能耐能罩得住的了。所以刁俊达无论如何也要和自己谈一谈,甚至最好能够摸到林封谨的底线,有一句话叫做息事宁人,要平息事态,就得先堵住林封谨的嘴,这种因果逻辑关系还是十分清楚的。
果然,店小二整治的酒席刚刚才送上来盏茶功夫,就有店小二跑来说有客拜访,林封谨点点头,走进来的人果然是刁俊达,此人现在看起来也是镇定了许多,脸色只是略微有些苍白而已。
林封谨对着他点点头,笑了笑道:
“坐。”
刁俊达却不坐下,沉声道:
“你究竟想要什么。”
林封谨奇道:
“这个问题好像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今天晚上这档子事情,是你来招惹我还是我来挑衅你?”
刁俊达昂然道: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是看上了孙向骑着的那匹马,想要巧取豪夺下来讨好太子,但要知道这匹马是你的,我一定是不会动手的!”
林封谨淡淡地道:
“但是你已经动了手,那就要面对现实。”
刁俊达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
“所以我才问你想要什么!!!我和你今天才是第一次见面,之前也素无恩怨,将我和我的家族弄得灰头土脸,对你来说完全就是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你将事情闹大那么就一定必有所图。”
林封谨笑了笑道:
“我所图的,不是已经到手了么?”
刁俊达脸色顿时大变,怒道:
“你竟然真的在打十全楼的主意??你就不怕胃口太大吞不下去!”
林封谨却是笑了笑,站了起来,示意刁俊达跟随自己一起走,刁俊达惊怒交加,此时却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随他而行。两人却是走向了后面的马厩。
然后刁俊达便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这马厩当中,被火光照耀下的马儿,其中竟然还有三匹都是生具异象的天马血脉的宝马!!比起之前被斩杀掉的那一头“彤云散”也是分毫不差。
等刁俊达看清楚明白了以后,林封谨这时候重新领着他上楼去,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吃了几口菜,又推了两张银票出来。
刁俊达拿过来一看,却是两张五万两的大面额银票,乃是天底下最有名气信用最铁的襄樊钱庄开具出来的,他沉声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封谨昂然道:
“十全楼我是要定了!不过也不白白要你的,除了给你们家十万两银子之外,外面的三匹宝马你们牵一匹走!”
刁俊达犹豫了一下,依然是拒绝道:
“不行,这个价格依然是太低了!”
林封谨冷笑道:
“和我纠缠得越久,这事情就闹得越大,莫非,你真的想和我打一场官司?我在九渊先生和阳明先生面前,还是有几分香火之情的,并且我也不求他们徇私,只是要一个公道而已。侯府虽然高贵,但是谅邺都的知府在知道了我的背景以后也只能秉公直断,一旦开堂,那么下面的那些愚民听到,你们打着给皇后娘娘置办贺寿礼物在外面招摇撞骗的事情就永远洗不干净了。”
刁俊达怒道:
“难道现在就洗得干净?”
林封谨笑了笑道:
“现在虽然也是洗不干净,至少有宝马可以讨太子的欢心,然后将这件事往家奴身上一推,皇后那边提前去请罪,十五万两银子一送,还有太子为之转圜。自然就是大事化小,顶多是一顿斥责而已,反过来还给太子留下一个办事得力,为了不惜身的好印象。今天这件事究竟是坏事变好事,还是雪上加霜,都在刁小侯爷一念之间!”
刁俊达顿时就被说动了。是的,因为他来之前,脑子里面盘旋的都是关于“打着给皇后娘娘置办贺寿礼物在外面招摇撞骗”这个罪名的恐惧,这确确实实是大忌啊!要是操作不好的话,连爵位被削掉都有可能。
但是林封谨这么一说,也确确实实是给他指出了一条光明大道!这样的话,皇后那边有十万银两开道,加上太子帮腔,处罚必然轻得多,并且还讨得了太子的欢心。他心中虽然意动,却是默然了一会儿道:
“我得再想想,便起身告辞。”
第015章 铺面到手
结果隔了大概一个半时辰,刁小侯爷大概也是回家去商议过了,估计挨了老头子几巴掌,然后急得和火燎屁股的兔子似的赶了回来,提出了新条件,也不算是狮子大开口,让林封谨再加五万两银子就行。估计还是忌惮林封谨背后的陆九渊和王阳明的缘故,这两大巨头差不多已经是国师的身份地位,轻易开罪不得。
林封谨听了以后,站了起来,拍着刁俊达的肩膀,哈哈大笑道:
“刁兄,你我素未谋面,无冤无仇,其实真的也不愿意开罪你们侯府,只是确实是要找一块地皮来置办一处生意而已。这样吧,听说一年之前贵府是出了三十四万银子来拿到这块地皮的,我也不让你们吃亏,再添十万两给你们,后面的天马血脉的神驹你们再多牵一匹走,咱们就不打不相识交个朋友!”
刁俊达听了以后心中顿时大喜过望!他老头子给他的交代却是能够要到这五万两银子就好,要不到的话,也不要轻易开罪这个人了,这件事情先就隐忍下来,貌似此子和英侯吕羽关系匪浅,没想到林封谨竟然这样给了他一个惊喜。
林封谨拿出来的这两匹宝马,真真切切是有天马血脉的良驹,并且都是公马没阉割过,前面就说过,至少一头十几万两是值的,而且他还要拿二十万两银子出来给刁家,总的价值差不多就是五十万两了!
刁府置办那十全楼的产业笼统下来也就是三十五六万两,一年多时间转让出去,收回五十万两回来,就算是要拿十几万两给皇后赔情,也算得上是收支平衡,非但没有亏,并且还有赚了。
更重要的是,将一匹神驹拿来供奉给太子以后,另外一匹就留在家里面配种,产生的收益未必就比酒楼里面的差多少,并且还要省心十倍。
很显然,一直都表示出来了强硬态度的林封谨忽然来了这么一手,肯定就令刁俊达有了一种大赚的感觉,所以象征性的考虑一下就答应了,还唯恐林封谨反口。刁俊达觉得自己的运气真的还算是不错,惹到了这个人的头上,最后居然还能谈出来这样的结果已经是十分满意了。
当然,这也是林封谨的来头实在是太大的缘故,陆九渊和王阳明两人都赏识他!貌似还和风头正炽的吕羽挂上了钩。
你看之前一个小小的天常书院的入室弟子卢平,欧起都可以对林封谨出言不逊,现在连东林书院的入室弟子,还是一国之侯爷也是在林封谨面前惶恐而去!这就是借势的妙处啊!
当然,对于林封谨来说,这天马血脉的马儿却是没有耗费成本的,直接让蓝公子去抓就是了,实际拿出来的就只有二十万两银子。
他初来乍到,拿十全楼是做生意用的,和气生财,所以宁肯让刁府占点便宜,省得今后找自己的麻烦,总之在与刁府打交道当中,林封谨是既有面子又有实惠,所以此时做出了一点小让步,还拿刁俊达立了威。这种先硬后软的手段,林封谨不说是运用得炉火纯青,也是应付自如了。
※※※
第二天早上,既然大事已经谈妥,那么接下来的一应杂事琐事林封谨肯定就不会亲力亲为了,都丢给了付道士去料理,这厮听说可以去接手一家寸土寸金的酒楼,早就嘴巴都要笑歪笑烂,吃早饭的时候就可以听到这厮喃喃自语,说出来的都是什么“白吃白喝”“做假账”“贪污受贿”的关键词,连不要钱的豆浆都只喝了五碗忘记打包走,大失平时付真人的风范。
林封谨也懒得理他,却并没有急着去拜见阳明先生,而是派了付道士的那个随从完颜女直去邺都里面的南郑会馆,此时的拜师绝对不是随随便便的一件事,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都会有一系列的复杂程序。
并且林封谨隐隐约约听说,自己目前应该是个抢手货,那么就会拜在阳明先生的门下了,然后平时是由王询之代父授艺,当然,依照他此时在阳明先生面前的地位,在过程当中有什么问题肯定是可以直接去找先生解惑的。
等到接近中午的时候,完颜女直便回来了,随行的人就多了,足足二十来名,还押运着两辆大车,一看就是风尘仆仆赶远路过来的,为首的人林封谨见了都吃了一惊,竟然是家中的刘老管家还有王铁!
“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林封谨急忙走了上去道。
刘老管家虽然一把年纪了,但精神还是十分矍铄的,呵呵笑道:
“我这老头子也只是打前站的,两个多月之前收到了少爷的信以后,听说要拜入阳明先生这等天下闻名的大儒门下,老爷大喜之下,就决定要亲自来邺都,这等光宗耀祖的事情,他老人家说是一定要在场的,估计两天后就到。”
林封谨愕然当中,顿时十分懊恼,晴天霹雳,真的有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原来林封谨做掉了六耳妖猿之后,便已经给家里面去了信,将自己目前的大致情况说了一说,当然,老头子最着紧的事情肯定就是拜入阳明先生门下了,林封谨在这方面肯定就加倍渲染了一番,说自己如何如何辛苦,如何如何的艰难,吃了多少苦才捞到了这种待遇。
林封谨的本意是指望老头子不要扯后腿,断了自己源源不断给三里部的银两支持,结果没想到将老头子的慈父情怀勾了起来,千里迢迢的跑来北齐,这一下子脑袋上面陡然多了个太上皇,很多事情就大不方便了啊。
没奈何之下,林封谨也是只能唉声叹气,面对现实,然后给派人去阳明先生那里说明情况,说自己的父亲跋涉几千里,要亲自前来观礼。
这种事情表现出来的是家长对师长的尊敬和重视,阳明先生那边自然是没什么话说,并且就师长一方来说,学生一方的礼数越尊重,肯定也是越觉得欣慰。
尽管这一次林封谨早就有心理准备,知道老头子兴师动众而来,搞出来的声势绝对不会太小,但三天以后,远出邺都二十里外迎接的林封谨还是惊呆了……
“喂喂喂,老头子你这是要将祖坟都搬到这里来吗?”
林员外带了足足一两百号人,全部都是李虎手下培养出来的精锐,押送了二十辆大车浩浩荡荡的从官道上出现了。此时不要说林封谨,就连旁边一起前来迎接的王成武,顾羡,司马防等人,也是目瞪口呆。
父子见面以后,林员外当然是笑得合不拢嘴,然后听林封谨将这几个朋友一一介绍了以后,知道都是官宦子弟,立即按照他们当地的风俗每个人发了红包,每个人都是一千两银子。
王成武是被家里面拘束得紧了的,有了这一大笔钱顿时眉开眼笑,就连顾羡这等豪门子弟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暗道林封谨家里面果然是豪富一方,银子若淌水一般啊!
运了这么多的东西过来,普通的客栈自然是装不下的,好在此时的十全楼已经姓了林,并且还在停业整顿当中,那里地方宽敞,更是门口有一大块停放车马的空地,正好拿来派上用场。这时候前来迎接的几个朋友知道他们父子久别重逢,肯定有话要讲,早就告辞了。
林老爷经商几十年,一眼就看了出来这地方的好处,顿时满意的道:
“不错不错,你竟然弄到了这么一处风水宝地,这地方恐怕丝毫都不会比襄都的大街上的铺面逊色了。正好,这边放一个柜台卖小米,那边放一个柜台卖苞米,正面肯定是卖江南的糯米了。”
林封谨听了一口茶就喷了出来,感情林老爷粮商做惯了,所以职业病就发作,见到空铺面就要好好规划一番用来卖米,他老人家也不想想,这书院当中的学生是有几个会自家买粮食开伙做饭的?最大的客户群体都不支持,肯定这生意就无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