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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以后,城卫军副统领李虎击登闻鼓,携奏折一份,襄樊城中父老万人泣血血书一封。
此时午门之外,跟随李虎上书的百姓群情汹涌(主要是有心怀叵测的人在造谣说是朝廷要赦免妖孽),至少也有七八千人,哭骂声震天,直达宫城当中。
这些人里面其实看热闹的有一半,而另外的苦主,却差不多都是襄樊城内那些未破的案子的亲属,却是被李虎将罪名都硬生生的栽赃到了吴令的头上去,惨遭利用。
但事情此时闹到了这样的份儿上,已经开国罕有的大事,刘去纵是优柔寡断,但也称得上英明两个字,对于这件事已经不能不见,不得不处理了,当下便宣李虎上殿去。
一干人对李虎这种不按规矩来的刺头儿肯定是十分讨厌的,立即便有他的顶头上司,刑部尚书胡铁出列怒叱道:
“李虎,你有什么大事,不可以循序渐进,按照条律上折子慢慢陈说,非要搞出如此大的声势,莫非老夫平时闭塞言路过,你是要裹挟民众以图谋不轨吗?”
李虎本来就不是笨人,还有林封谨在后面主持,顿时便不慌不忙的道:
“大人说得是,但臣位卑责重,倘若是按照正常的流程上折子,要先大人过目,然后阁老们过目,然后是秉笔监的公公过目,最后才能到得了圣上的眼里面,这一来一去,三天就过去了。臣现在手上有充分的证据说明,君上是处于极度危险当中,那是一分一秒都不能缓的事情,所以为了君父的安危,任何事情都要抛到一边去,胡大人你莫非是昏聩了?”
胡铁也是景王一党的,立即怒道:
“胡说八道,老夫……”
李虎立即抢先愕然道:
“大人你竟然觉得为了君父的安危不惜一切是胡说八道?”
胡尚书大怒道:
“老夫说的是你在胡说八道!”
李虎立即抗声道:
“我正是心忧君上安危而不顾一切击登闻鼓!胡大人,君上待你不薄,你为何丧心病狂要置君上的安危不顾?”
胡尚书见到诸多同僚用异样的眼神看了过来,他本来就不善于言辞,一口痰气涌上来,眼前一黑怒道:
“老夫什么时候置君上的安危不顾?”
李虎认真道:
“君上可能危在旦夕,你还堵着我在这里胡说八道,你不是置君上的安危不顾是什么?存心拖延时间吗?君上英明宽容,虽然不会见责,臣子应该知趣啊。”
胡尚书气得眼前金花直冒,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指住了李虎颤声道: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李虎皱眉道:
“我刚刚说君上英明宽容,大人就又说我胡说八道,难道必须要我承认无理取闹,君上昏聩,大人才肯罢休?”
老头子思维不敏捷,没注意到李虎语言里面的陷阱,只听到李虎要自认“无理取闹”,好容易找到了反击的机会,立即破声怒道:
“不错!!”
此话一出,整个殿中都是一片死寂,都用一种同情的眼神看着胡尚书,而下面的刑部左侍郎和右侍郎已经开始疯狂的朝着内阁里面自己的靠山挤眼睛,咳小声嗽的,表情说不出的滑稽。很显然,这胡老头不管是不是有心无意,已经是犯了官场大忌,往轻处说那是目无君上,往重处说那就是诽谤君上!
立即就有御史出来弹劾胡尚书目无君上,口不择言。这时候正是墙倒众人推,御史弹劾掉的人位置越高,以后晋升的速度就越快!立即就十二三人一窝蜂扑了上去,赛若狼群分食!
胡尚书目瞪口呆之下,只能除了官帽老泪横流,拜伏在地,连话也说不出来了。他人老心不老,虽然已经七十五岁了,却才上任半年,说得不好听一点连运作的本钱都还没捞回来,若是在这里栽了跟斗,就不要想再爬起来了,何况他老人家还有入阁的野心?只能盼望着刘去说句好话。
但刘去之前听了胡尚书的话也是很不喜啊,做君王的,听顺耳的话是习惯了的,臣子劝谏也是得看着方式来,又见到老头子的那颤巍巍模样唯恐他犯了痰气倒毙当场——倒不是怕他死,而是怕他死在金銮殿上晦气,急忙让人宣太医来给他扶下去,心里面却是已经在考虑让谁来代替他了。
这一档子事情料理完,这才继续轮到李虎说话,这一次旁人吸取教训,也不再来打断他了,李虎便拜伏道:
“臣奉命侦破临侯府中惨案,没想到抽丝剥茧,最后真相大白以后,居然发觉这是个针对君上的天大阴谋,君上恐怕已经陷入到了极其危险的境地当中,所以臣冒昧万死击鼓,只求见到圣上安然无恙,便是千刀万剐也是欣慰了。”
说着李虎便呈上奏折一份,襄樊城中父老万人泣血血书一封!刘去接过去看了,脸色连变,忍不住摇头道:
“怎会有这种事情?”
李虎苦笑道:
“臣本来也是不信的,直到前往临侯的府上,微微用言语试探真相,没料到临侯便要行凶!臣为求自保,只能将之擒下,一审之下,才知道这妖孽竟然荼毒万民,危害至深,此有万民血书一份可以验证真伪,并且现在这二人变化出来的妖身就在午门外,圣上慧眼若炬,还有各位大人目光炯炯,一看便知道是真是假。”
刘去沉吟了半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
“带人犯。”
等到临侯吴令和大儿子乐殿下以妖身出现在殿上的时候,各大臣无不啧啧称奇,而这两人早就被林封谨灌下了迷糊心智的药物,来之前又给他们喝了点猪血,虽然被关在钢笼里面,却是龇牙咧嘴,口中森森白牙鲜血淋漓,嘴里面红舌吐信,看起来令人真的是触目惊心,令人不寒而栗。
李虎此时又呈上了一份案卷,上面是临侯府中的家人的招供,写着临侯吴令和大儿子乐殿下身体上的特征,疤痕,李虎再在笼子里面的妖身上一一指点了出来,这时候,便是心中存疑的人,也是信了七八分了。
这时候李虎才拜伏在地,惶恐的道:
“臣接下来要说的话,真的是罪该万死,千刀万剐,但为了圣人的起居安危,为了我南郑的黎民百姓,却又不能不说出来。”
刘去虽然优柔寡断,但见到了这妖物真相,还有万民血书,已经是铁证如山,知道李虎也是一名干员,便沉声道:
“你在此事上有功无罪!再说朕难道是以言获罪之人?你接下来畅所欲言,只要有理有据,朕必不加罪。”
李虎便深吸了一口气道:
“临侯吴令和乐世子为什么会化为妖孽,根据臣的调查,乃是往南方求长生不死之术,受到了妖物的蛊惑。此事背后却还有根源,因为临侯吴令和乐世子亦是无辜,一手操办者另有其人,而这长生不死之术最后却是要献入宫中,妖术既然有效,那么臣很是怀疑,宫中有人也很可能有为求延寿而误中妖术者!”
“而妖物之狰狞恶毒,丧心病狂已经一目了然!所以臣以为圣上已经是危在旦夕,一旦时机成熟,虽然深宫森严,但中外隔绝,内有心智迷糊,唯命是从的凶残妖物,外有虎视眈眈的强援,里外勾结,恐有不忍言之事发生啊。臣今日一言,很可能便已经打草惊蛇,圣人为安危计,深宫不肃清,便切勿回去,否则的话,祖宗家庙,堂堂社稷一旦为妖邪所控,那才是千古之玷!”
这句话说出来,众人都是哗然!这些大臣之前都还是在看新鲜稀奇,没想到李虎这么一个轻巧的转折,居然就要拔出萝卜带出泥的指向了背后真正的目标。
而且李虎携着临侯吴令和乐世子一事发难,眼见得妖相狰狞,还有万人血书为证,这已经是铁证若山,再将其牵扯到君王的生死上,真的是险恶到了极致的绝杀之局!
俗话说得好,天家无亲情,只有君臣没有父子,在大位的面前,杀得血流成河的比比皆是!刘去的弱点也只是优柔寡断,但是其余的帝王特质也是半点没变,否则的话,这五国征战的乱世之君可是好当的?没有几把刷子能支撑这么久?
第077章 神一样的队友
听了李虎的话,刘去的脸色渐渐就变得铁青了起来,他当然看得出来李虎有些言过其实,但是,铁证如山!倘若没有看到万民血书和临侯吴令父子变成的妖邪还好,但此时耳闻目睹之下,那个念头就情不自禁的涌现了出来。
“倘若李虎说的是真的……那朕岂不是真的只能束手待毙?”
而此时刘去一沉吟,立即便有景王手下的中坚份子纷纷上前,大骂李虎,力保景王孝顺,李虎妖言惑众该当处死!一时间群情汹涌,朝堂鼎沸几乎都要打起来了,李虎却是拜伏在地,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忽然之间,在这个时候,新任吏部尚书许问猛然出列,大声指着李虎愤然道:
“你一个小小的城卫军,竟然妖言惑众,景王天潢贵胄,岂能与妖邪混为一谈,圣上三思啊,绝对不能被旁人离间了骨肉之情啊。”
说完就是磕头大哭,情真意切。
李虎心中此时顿时一凉!为什么?因为新任吏部尚书不是别人,正是福王的人啊,听林封谨说起来,自己成败与否,完全都取决于福王是否出手,现在看起来,福王居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和景王妥协了!那自己还有什么活头?
一念及此,他忍不住朝着押送囚笼混入殿中的林封谨望了过去,却见到林封谨虽然是埋着头,却是眉飞色舞,一副大局已定的模样。
见到了李虎疑惑探询的眼神,林封谨伸手在身前虚画了几笔,李虎依稀辨认了出来,竟写的是“大局已定!”
许问无疑是福王一系的领军人物,属于风向标之类的,他一带头,福王的那些臣子虽然疑惑不解,也是一起跪下叩拜,力保景王!
这时候,林封谨又暗中对礼部侍郎苟廉使了个眼色,他本来是中立的,但严格说起来,却是不言利派系的代表人物之一,如何看得出来?因为他从不言利那里拿到的银子都累计达到了二十多万两!按照林封谨之前的安排,又有二三十名拿到好处的中立官员排众而出,磕头哭泣,力保景王!!!
这样一来,景王得势,他门下的人本来就不在少数,这时候情急之下都站了出来,这是理所当然表忠心的事情,否则树倒猢狲散谁能讨得了好?但紧接着福王的一系人马也站了出来,这人数可就有些惊人了。
等到林封谨通过不言利砸了几十万两银子进去,他当时也不说透,只说大家跟着礼部侍郎李大人行事,出来表个态就五千银子,那不言利里面的关系网当中,肯做这事情的也不少,随大流碰碰头就五千银子,这种好买卖哪里去找啊?于是这一下力保景王的人差不多就整整有朝臣的一半还多!!
而朝中还有一帮臣子叫做墙头草,琉璃蛋,一贯是风往哪里吹,人就往哪里跑的,这些人都是已经绝了上进的心思,只求在位置上面不犯错就好多捞几个的了。俗话说人都有从众心理,这帮人见到大伙儿都出来保景王,肯定这事儿就错不了,咱们不图什么功劳,却也不能招他老人家恨哪,所以又有十几个墙头草站出来附议……
这一下子就热闹了,声讨,痛骂李虎的声音竟是几乎都要将王宫都给掀个顶朝天去!却没有人注意到上面刘去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越来越铁青!
“这孽子!!!还未立储,朝堂之上,竟几乎全部都是他的党羽了!!”
“……臣以为圣上已经是危在旦夕,一旦时机成熟,虽然深宫森严,但中外隔绝,内有心智迷糊,唯命是从的凶残妖物,外有虎视眈眈的强援,里外勾结,恐有不忍言之事发生啊……”
刘去的双手都冰凉了起来,脑海里面涌出来的,居然是李虎之前说的这些话,刘去最初听的时候还不以为意,但结合目前朝堂上面的汹涌沸腾景象,还有关在笼子里面的妖物狰狞模样,竟是越想越怕,越怕越想!猛然,刘去顺手夺过了旁边小太监手上的金盘,狠狠的抛向了地面,怒吼了起来:
“闹什么闹!朕还没死呢?”
朝堂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却还有户部的江尚书老泪纵横的道:
“圣上明鉴,不可以为了小人的挑拨而伤了天家的感情啊。臣以满门老小的性命来担保景王绝无大逆不道的意思!”
这江尚书的侄女乃是景王的妃子,因此帮忙起来也是不遗余力,刘去冷冷地道:
“江实,朕上次交办你清理漕运的事情做好了吗?”
江尚书愕然道:
“圣上这才交办了十天,按照惯例至少也要一个月才有回禀。”
刘去也不理他,却是点着名字道:
“崔猛,胡向(这两人是户部侍郎),你们两人办这件事要多久?”
崔猛乃是江尚书提拔起来的,立即回禀道:
“臣也不能再快了,恐怕也要一个月。”
刘去哼了一声,低声道:
“废物!”
刘去的声音说得虽然低,但也至少有一大半朝臣听到了,江尚书和崔猛两人脸色立即变得惨白,而胡向平时本来就是受到打压的对象,他也是深知当中的情弊,一听到“废物”两个字,立即就似吃了定心丸似的,大声站出来道:
“回圣上的话,臣只要十五日,若有违期,圣上可以斩臣全家!”
刘去这时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道:
“很好,户部的事情,你要多多操心才是,江实昨天上了个折子,说是他最近体弱多病,需要将养一段时间,你去将他的印接过来,暂管户部一段时间吧。”
胡向立即狂喜,颤声道:
“臣遵旨!”
可怜江尚书虽然五十,还是龙精虎猛,昨天晚上才喝酒到凌晨,给两个清倌人开了苞,早上起来还是精神焕发,哪里和体弱多病有半点关系?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更不会上折子说要修养,但刘去这么一说出来,他怎么敢说圣上你肯定弄错了,老子从来就没有上过告病折子,你他妈不要胡说八道……
见到刘去开始发落大臣,并且还是景王一方的大臣,群臣顿时面面相觑,很显然是一不小心就走错了道儿,犯了当朝君王的莫大忌讳!
于是首先缩回去的肯定是福王的人,这许问真是神一样的队友,不过现在赶着下套儿下完了还不收手,难道真的要易帜啊?
接下来缩回去的肯定是不言利的这帮人,他们拿钱办事,事办完了还指望他们办?那就得加钱,没钱娘亲老子也不认!
接下来缩回去的是墙头草,这帮人是节操全无,看风向来的,这模样风色不好,还是赶快不出声为妙。
于是一瞬间就只剩下去了景王的一干亲信在死撑,但是刚刚满朝鼎沸的时候刘去还有几分顾忌,但现在只剩余下来了这一帮人,刘去当然就是拿他们想要搓扁就要搓扁,想要捏圆就要捏圆!完全不放在心上了。
重新掌控了大局之后,刘去只觉得很是疲累,不仅仅是人累,而且还是心累,就打算回宫休息,让这群大臣晾在这里一会儿再说,不过又看到了临侯化成的妖体,心中也是发寒,一个激灵本能的就不想回去了,皱着眉头闭着眼睛养了一会儿神,然后才慢慢的道:
“李虎,你既然是负责侦破此案的,你觉得倘若——朕说得是倘若后宫真的有妖孽横行,那么应当如何清理掉隐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