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林叶,河东万全人氏,仲丰二十八年的秀才,家叔林之成,也就只是在西京里面任一个小小的六品佥都御史而已,官爷有何见教啊?”
说完就从身后的书篓子里面将各种身份证明取了出来,还有外加御史林之成的片子(名刺),这徐为本来是不将一个书生放在眼里面的,但是,一听林封谨自报家门顿时傻了眼,面前这林书生的后台却是硬得不得了啊!
这林之成听起来只是个六品官,比知府的四品还小两级,但御史这种生物天生就是来恶心人的,位卑权重,风闻奏事,纠察百官!每个月还要定量,必须弹劾三次,否则的话就要罚俸禄,扣奖金……
何况这林之成还是个佥都御史,也就是说,他手底下至少也有七八个下属,将这种人惹怒了,他不能帮你成事,却是可以让你坏事!
一个佥都御史的能量,活动起来的话,很可能就是十来个御史一齐联名上奏来弹劾人,这个分量就有些重了。若是真的搞出了这种事情,徐为不知道自己的顶头上司罗知府是不是抗得住,但是自己肯定是抗不住的……
然而今天交办下来这事情的人,同样也是后台能通天的人物啊!徐捕头本来以为这是个拍贵人马屁的大好机会,结果现在却是自己搞成了耗子进风箱,两面受气了!忍不住在心中大叫流年不利。
所以各种查验无误之后,这徐捕头也只能勉强在脸上挤出来了一丝笑容道:
“这位秀才公,不知道这条寻蛇你有没有想法要卖掉?”
林封谨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
“不卖。”
这徐捕头一下子就噎住了,他手下的那些不知道厉害的衙役却已经是面露凶光,跃跃欲试,有道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最幸福,这些衙役只知道,自己的老爷是四品正堂,一个小小的六品官能值得了什么大事?
不过,就在这徐捕头进退两难的时候,旁边却是忽然传来了一个洪钟也似的声音:
“一个佥都御史很了不得吗?这条蛇我要了,你让他弹劾我!你听清楚了,本官姓秦,乃是内门中人,你就这么原话告诉他!”
说话的人看起来浓眉大眼的,身上穿着一袭暗淡无光的暗红色铠甲,铠甲上却是镌刻着许多奇异的文字,这人身后穿着一袭红色的披风,冷笑着大步走到了台上,很干脆的转头问徐捕头:
“这条长虫多少钱?”
徐捕头也不知道具体的价格,便去问旁边的人,便有好事者道:
“刚刚有人出到了四千两银子,这秀才公也不肯卖。”
那身穿暗红色铠甲的男子冷笑了一声,从怀中掏出来了一张银票,随手一捏成团,便抛给了林封谨:
“这里是五千两银子,拿了赶快滚蛋。”
林封谨此时却是不说话了,低眉顺眼的拿了那张银票,二话不说的就走了出去,旁边的人都是在七嘴八舌的说这秀才公之前好倔的性子,没想到遇到了“真佛”,还是不得不低头做人。
※※※
林封谨是这么好说话的人么?
当然不是,
那为什么他在遇到了这一档子事情之后,便退缩了呢?原因只有一个。
那便是他认出了这身穿暗红色铠甲的男子的身份。
而在看到了这男子以后,林封谨本来藏在心底的一个疑惑也是在瞬间若水到渠成那样,豁然贯通了!
这个男子为什么有恃无恐,连佥都御史的账都不卖?因为他虽然是属于朝廷体系,却根本不属于和御史交集的那一部分,这人或许并不认识林封谨,但是林封谨却是早就盯上了他。
此人就是直属于中唐国君麾下的秘密力量:玄武门铁卫中的一员悍将!
火部的大统领秦去!
见到了这秦去,林封谨也立即明白了过来,自己白天在那半山腰的泉眼处寻找到的那些踪迹是从何而来的,很显然,是玄武门铁卫当中的火部成员留下来的。
不过令人有些好奇的是,根据林封谨掌握到的情报,火部明明应该是在寻州西北的虎陨岭遭受到了重创,但为什么根据自己掌握的一些信息,这帮家伙却是明显对南面的那一株巨木魈投以加倍的关注呢?
这无疑又是一个谜团,不过相信随着林封谨在这里的继续逗留,总会有解开谜团的时候。
林封谨此时也是无心来分辨这些东西。玄武门铁卫的追查能力可是比官府强得多,自己的身份终究还是经不起推敲的,和他废话那么多做什么?
一旦惹起他生疑,那自己前往西戎寻觅青梅嗅线索的事情估计就当场泡汤了,所以还不如干脆让这秦去帮自己把山龙酒酿造好,暂时寄存在他那里。到时候自己联手那虎殒岭上的怪物,再加上敖溪,三人联手,找个机会暗中埋伏杀了秦去,岂不是一举多得,完璧归赵?
※※※
当下林封谨也是不管其余人的眼神和看法,拿了秦去的钱后转身就走,找了一个客栈随意歇息了下来,因为还没吃饭,又只能多给了睡眼惺忪的店家些钱,让他整治些吃食上来。此时林封谨也正是饥肠辘辘,闻到了饭菜香气以后怎么停得下来?顿时便狼吞虎咽了起来。
这时候他掏出秦去弹过来的那揉成一团的银票一看,顿时哑然摇头失笑,原来这厮嘴巴上喊的五千两,结果只是张五百两的银票,当真是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的典型,不过林封谨自是能理会得到这秦去这种人的心思,若是自己在外面宣扬这事情,少不得就要吃些大苦头了。
第二天上午,林封谨又去了蛇市,但林封谨的耳目何等灵敏?却是注意到自己的身后跟了两个人,很显然应该是火部的暗探了。
林封谨却是对玄武门铁卫当中的制度颇为了解的,这并非说是自己的身份给穿了帮,而是惯例的要跟一跟,并且这密探的主要目的应该也是秦去派来看自己有没有大嘴巴的,所以便故作不知,任其跟着。
这一次他已经顺利的成为了知名人物,蛇市上几乎没有人不认识他的了,并且也知道这书生看似穷酸,并且还在那神秘男身上吃了瘪,但至少那何捕头都是得罪不起的。对于这些人来说,何捕头差不多都已经是天了,所以一路上依然有人纷纷给林封谨打招呼之类的。
林封谨来这里的借口很简单,那便是自己的极品寻蛇被夺走了,但是家里面又有亲戚得病,只能买点现成的回去,这也是顺理成章,引不起半点可疑的事情,这时候也都没有什么人敢于糊弄他,都纷纷的将自己店里面的上等货色拿了出来。
林封谨一面看,一面转,却是来到了昨天要四千两买自己寻蛇的徐猛那里,两人攀谈了一会儿才知道,原来自己昨天走掉了以后,香师傅,杜麻子,罗大炮三人也都被请了去,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估计是和炮制那条极品山龙有关了。
不过,林封谨这一次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眼光十分挑剔,卖家也只能摇头叹息,说是自己的货色当然是没有办法和您昨天的那条二十年一遇的相提并论。
所以林封谨就借题发挥,唉声叹气的,说是想问问看有没有多年捉蛇的人,自己好请了过来做一做向导,干脆再上山看看,便顺手给了二两银子。
此时既有银子拿,也是给秀才公跑腿,对这店老板来说,是既有面子也有里子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因此很快的就出去探问了一下,没过多久便带回来了一个粗手大脚的汉子叫做韩小七的,眉眼里面有愁苦之色,进来以后先行了个礼,看着林封谨道:
“这位就是秀才公了?听说你是要进山寻蛇找个向导?”
林封谨点点头,叹息一声道:
“是啊,家中有亲人苦于风痹之症,日夜辗转,痛苦呼告,有名医说了,必须要上等的寻蛇酒,才能深入骨髓,驱逐里面的阴湿寒毒啊。”
韩小七叉手叹息道:
“不敢隐瞒秀才公,这寻蛇酒的药效越好,却也就代表着浸泡进去的山龙就越毒,越凶狠,捕捉起来就越是危险,在下倒是有些好奇,不知道秀才公昨日捕到了那只极品山龙是怎么来的?”
林封谨又将昨天的鬼话说了一遍,无非是在道边休息,毛巾顺溪水飘下去,自己去找,深入到了山中好几里之后,却是见到了一头野猪浑身发黑倒毙在了河滩上面,屁股上面咬着这条寻蛇,毒牙卡在了猪屁股上,正在狠狠的撕扯争夺,因此遂渔翁得利。
众人都是啧啧称奇,都是说秀才公好运气,这明明就是山神老爷赏赐下来的。韩小七听了以后也是叹息道:
“秀才公这样的好运道,只能说和三十年前的古太爷能有得一比了。”
三十年前的古太爷贫寒交迫,一个小孙子高烧不退在家里面等死,上山采草药却是发现了一只猴子僵死在地,胳膊上咬了一条上品寻蛇,捉了这蛇卖掉,用钱给小孙子看了病还有结余,于是家道渐渐好转,现在古家都是发了迹,乃是寻州数一数二的大户,为此还特地修了一座山神庙呢。
林封谨的这个故事,其实就是顺着这古家的故事所编造的,他便接着道:
“我便是想着最近总之是有山神爷爷庇佑,再进山去转转,说不定又撞见一条上品寻蛇也未可知呢?”
韩小七此时却是叹息着道:
“好教公子知道,最近确实山神爷爷在显灵,有不少人都发了家,但说实话,此时进山的风险,也是大了许多倍啊。您问问徐老板是不是?”
徐猛沉吟道:
“是有这么回事的,我看蛇市上最近可是少了不少的熟面孔啊。”
韩小七皱着眉头,愁眉苦脸的道:
“何止是不少,邓老爹父子进山十一天都没回来,估计是去伺候山神爷爷去了,洪家帮的六个人也是消失了半个月,吴瞎子那伙人整整十三个,现在只有没进山的石头还在街上游逛,这还只是我们本地的,还有那些从外地跑来抓蛇的苦哈哈就更不说了,估计被山神爷爷收走的更多。”
第056章 神庙疑云
林封谨早就知道,这寻州的寻蛇乃是十分有名,被列为贡品,周围的有不少县份为了凑齐贡品的份额,甚至许诺,说是可以缴纳寻蛇来豁免徭役。所以甚至都有不少穷得没办法了的外地人跑来寻州讨生活。这其实就和当年地球上穷苦得没办法了,跑去闯关东都是一个道理。
而不管什么时候,各地的地域歧视相当严重,都觉得你外地人来寻州捕一条山龙走,我寻州人就少捉一条,因此自然没什么好话,所以外地来寻州的捕蛇的人也是死死的抱团,所以像是韩小七这种本地人,除了知道外地来寻州捕蛇的人有几千之外,对里面的情况也都是一抹黑的。
林封谨来的目的,其实就是要调查那张从捕蛇者尸身上找到的图画来源,听到了韩小七这么说,立即便顺着其话头道:
“是了,我之前误入山中,捉到了那天极品山龙之后,也是很跋涉了一会儿,几乎迷路,最后好在看太阳的方向才走了出来,这过程当中便遇到了两具尸体,看起来好像是父子,把他们给葬了。却是从他们的袖子里面找到了这个。”
说着便将那一幅图画坦然拿了出来,韩小七仔细询问了几句尸体的特征之后,顿时便惊道:
“我就说邓老爹父子要出事,果然!秀才公你也算是做了大善事了,免得他们暴尸荒野。”
这帮人对林封谨一个秀才能挖坑埋尸半点儿都不惊奇,因为现在书生有很多都是文武兼修的,尤其是像林封谨这种单人出来游历的书生,腰间配的剑往往都不是摆设,这种情况在寻州城内都甚多,所以司空见惯了。
而林封谨关心的那张图,韩小七和徐猛两人都是草草一瞥,仿佛是不知道见了多少,林封谨追问了几句后,韩小七才道:
“这玩意儿乃是从山神庙里面求来的啊,最近的山神庙灵验无比,只要去烧香求了以后,便可以去抽签,抽到的签子上但凡沾了红色的,就可以去旁边的功德箱里面摸一个锦囊。”
“在摸锦囊之前,庙祝都会告诉你,你抽的签子上的红色要么就是大吉大利的财喜,要么就是自家的血,这次进山要么就是大凶,要么就是大吉。而锦囊里面往往就会有这么一张类似的藏宝图,你只要在山里面找得到那地方,便可以去赌一赌了,不过凶险自负。”
林封谨听了以后,眼前光芒一闪道:
“怎么赌?”
韩小七道:
“当然是赌命了啊,但跑来抓山龙的,本来就是把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面,豁出去了的职业,要么就是被这鬼世道逼得没有半点法子,要么就是不把自家的命当做是一回事。”
林封谨默然了一会儿道:
“结果呢?”
韩小七道:
“赌赢了的人也是极多的,差不多每天都能有好几个呢,有的人在图上的地点找到了山龙,有的人干脆就发现了金银,还有的人抓到的是受伤的野猪这等山货,不过以找到金银的人最多,数目也是不等,多的有几百两的,少的也是有几十两的。虽然也有人回不来了,但是能拿到财货回来的还是不少。”
林封谨眯缝着眼道:
“那山神庙的香火不是更旺了?”
韩小七道:
“这个是自然的了,并且山神爷爷这么灵验,死了的人不会讲话,但是活着的人却是闹得沸沸扬扬的,你不要看虽然死了那么多的人,反而有更多走投无路的人来入咱们这行——秀才公,所以说我劝您一句,您是将来要中举人考进士的命,没必要和我们这些苦哈哈搀和在一起,何必要去进山冒这个险呢?”
林封谨见韩小七这汉子确实也是一片好心,点了点头,给了他一两银子的赏钱请他喝酒,然后又换了个地方多问了问,便说自己要考虑一下,便从蛇市离开了。
出了蛇市之后,林封谨也并没有回客栈,而是找了个人问了问,径直就往寻州城西的山神庙去了,这时候他发觉跟在自己背后的只有一个密探了。
按理说山神庙这种东西是应该修建在山上的,但前面都已经说了,这本来就是古大户修的家庙,只是后面香火越来越灵验,据说山神爷爷也托了梦,干脆就将其对外开放了出来。
林封谨距离这山神庙还有半条街,两三里地的地方,就发觉已经是拥挤得有些水泄不通了,两边的店铺伙计端的是声嘶力竭的吼着,还有各种嘈杂无比的声音,可以这么说,不用吼的根本就没办法交流。
来这里的人绝大部分都是苦哈哈的汉子,有这大热天还穿着夹袄的,有头发乱蓬蓬仿佛是谷草一般的,空气里面都荡漾着一股汗臭混合香蜡的味道。林封谨仔细看了看两遍的店铺,要么就是卖还愿的香烛纸钱的,要么就是卖水粉面条或者是汤饭铺子的,这些食肆却都有好几个共同的特点:
首先是肮脏:无论是到处飞来飞去的苍蝇,还是指甲一刮就是一层厚厚油腻的桌面。
其次是简单:水粉铺子卖的无非是大碗面,大碗粉,浊酒,茴香豆。汤饭铺子卖的就是煮得很硬的牙牙饭,菜的话,价格从低到高的排列是:酱油,剁椒豆瓣,腐乳,炒过的酸菜,还有油汪汪的大块炒肥肉。
接着是分量足:无论是水粉还是饭菜,味道就没办法说了,但一定能让人吃得撑着。
最后则是便宜:想要在这里吃饱,在整个寻州城里面花的钱是最少的。
好在林封谨此时也是一路风尘仆仆的打扮,所以在这里也并不打眼,他挤入人群当中,听到的最高频率出现的两个字就是“发财”。好不容易顺着人流蠕动了一会儿,就见到山神庙的前面那颗大树上面,已经绑满了红布,一个汉子正敏捷的从树边闪开,然后青烟缭绕当中,一挂鞭炮就是“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
旁边的人都在艳羡的道:
“顾老六真真是好运气,在山神爷爷这里求了个锦囊,进山两天就回来了,却是山神爷爷赏了一锭五两的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