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就是尽管胡书吏之死疑点颇多,胡家人却也是狠狠的一口咬定“酒醉落水”的真正原因!因为这么干的话,估计偌大的家业还能落下一大半。
若是真的点头认了凶杀这件事,只怕真凶没抓到,整个家业就先被糟蹋光了,搞不好最后出来抵命的,还是胡家的嫡亲家人!那才是最惨的报应!
林封谨也正是看穿了这一点,因此才肆无忌惮。
不过,林德虽然成功灭口,带回来的也只是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首先带来的坏消息是,胡书吏也完全不认识那个让他毁掉案卷的人。根据他的描述,那个人穿青色的布衣服,年纪在三十岁到五十岁之间,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本地口音——干他娘,这样的人在苍桂县里面随手一抓都是一大把!
“那个人真是狡猾呢。”听到了这个消息以后,林封谨沉吟道。
林德点头道:
“我反复逼问了三次,那个姓胡的家伙的口供都是一模一样的,所以他说谎的可能性很小。”
“这条线断掉了。”林封谨很干脆但是不沮丧的道:“那么你可以告诉我好消息了。”
林德道:
“那一份被毁掉的案卷其实并没有真的被毁,而是被胡书吏带走了,这家伙习惯性的做了备份,给自己留了后路。”
林封谨终于嘘出了一口长气,他最担心的事情,就是既然胡书吏这边的线索已经断掉,而那一份案卷又真的被毁掉了!两条线索一起断掉以后,整个事件就再次变得一片漆黑,无从入手!
“不过那老东西奸猾得很,知道一说出来藏匿的地方就会被杀,所以我没问出来藏匿的具体地点。”林德接着道。
林封谨笑了笑,仿佛林德提出来的疑问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事实上对他来说也真的是一件小事。
“这老东西总不可能单独将案卷放起来,更不可以随随便便放在被人找得到的地方,那么答案就呼之欲出了,他的金银财宝房产地契在什么地方,我们就保准可以在那里找到想要的东西。”
然后林封谨掏出了一张银票,顺手塞进了正在双眼乱转,正在无聊挖鼻孔的猥琐付的脖子里面,淡淡地道:
“胡书吏家里面貌似没有在衙门里面当差的人了,所以,我要在明天吃午饭的时候看到那一份案卷,你动作得快些,因为胡书吏多半还暗中藏着不少用来要挟上官,同僚的证据,所以当他的后人开始分赃的时候,有很大可能将这些烫手山芋连同案卷一起烧掉。”
眉开眼笑的猥琐付一看银票的数字,立即奸笑了起来:
“主人!这种小事包在我身上。”
林封谨接着淡淡地道:
“当然,如果你明天午饭之前拿不回来我要的东西,作为惩罚,一个月以内你吃饭都得自己掏钱。”
猥琐付立即有些惊恐了,开始掰起了指头:
“一个月??我算一算,昨天晚上我的夜宵是三壶女儿红,五道小菜,一共是五钱六分银子,每天会吃四顿饭!!天哪,这就是说我有可能会每天都掏二两多银子出来,并且仅仅是吃饭!!啊啊啊啊!我还得连续掏一个月的钱,这还不如直接凌迟我吧!!胡家的混蛋们,绝对不允许你们碰那份案卷,不对,那份命根子!!”
※※※
在强大无比的压力和动力下,猥琐付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能量,将他的坑蒙拐骗,偷鸡摸狗的本领发挥到了极处,结果林封谨当天晚上就拿到了这一份案卷。
这一份案卷拿到了手上以后,显得格外的厚,显然是需要笔录的地方较多,林封谨随意地翻阅了一下,时间跨度是从三年前的正月,一直到去年的四月为止的,可见这玩意儿在官府手里面,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烂尾案,十分棘手。
第017章 真相之壹
尽管这案卷貌似普通,不过林封谨可以肯定的是,那幕后黑手一定在案卷里面留下了什么至关重要的破绽!所以,才会不惜出面来毁掉这玩意儿!
所以自己要做的事情很简单,那就是仔细的检查这其中的疑点,从中找到那幕后的黑手想要隐藏湮灭掉的东西!
蜡烛的火焰昏黄的摇曳着,案卷的记载十分驳杂,既有周边邻居的口供,又有传闻的介绍,还有现场取证后衙役的口证,还有仵作验尸以后留下来填写的尸格。
不过绕是如此,随着林封谨的仔细研读,一个异常诡异,凶险的故事,便在字里行间渐渐的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个故事发生在三年前,
准确的说,是三年前的四月十三日,恰好是二十四节气当中的谷雨时节。
那霏霏冷雨,却是直要下入到崔时杰的骨子里面去。
崔时节就是崔家庄的庄主,因为他曾经从军,然后做到了一任伙长以后退了下来,所以威望很高。当然,在前方搏杀留下来的箭疮刀伤留下来的暗伤,也令他往往都会在寒湿的天气里面辗转反侧,晚上几乎都没有能合眼的时候。
这时候,有一个游方的郎中来到这里,给崔时杰扎了几针,竟是异常见效。但这郎中告诉他,此时的这种针灸只能治标,无法治本,自己若是再继续扎上几天的话,有可能会缓解症状,却也有可能在往后发作则是病痛会更加深重。
崔时节深受病痛困扰,此时便是一杯毒酒摆在面前,也甘心饮用下去,又怎么能够不赌上一把?结果这名游方郎中便施针,结果崔时节却是赌赢了,病痛顿时仿佛完全消失在了身上一般。
游方郎中则是开了一贴药,嘱咐说连续服用十天便可以将老毛病断根,只是要切忌,在这十天内既不能喝酒,也不能近女色,崔时节自然满口答应。
(案卷便在这里也有批注,说是游方郎中开的药方一直都没有寻找到。)
但他每天饮用这郎中的汤药,最初还不觉得,但后来竟是这汤药越喝那么就对酒水越发渴望,咬着牙坚持了八天,那时候对酒的渴望,却仿佛是沙漠里面几乎要渴死的旅客对清水的渴望一般,终于破了戒。
大醉之后,酒色本来就是一体的,立即又拉住了旁边的小妾行房,酣畅淋漓,一泄如注,顿时将两样忌讳全部都破得干干净净。
结果第十天以后,那汤药服完,病痛更是变本加厉的袭来,崔时节痛苦欲死,哀号连天,好在这个时候,他派遣出去寻找那游方郎中的家丁将还在隔壁几个村子行医的游方郎中给请了回来。
那郎中一来,立即便埋怨崔时节怎么不遵他的医嘱要破戒?崔时节无言以对,只能拿出重金出来恳求郎中救救他,结果那郎中就说,他此时的病痛已经不是单纯的药物可以治疗的了,非得借助鬼神之力不可,便要他在村外修筑一座傝神庙!
崔家本来就是大户,此时对这郎中便是百依百顺,很快地就按照那郎中的话将神庙修了起来。郎中便说,要崔时节派遣血亲的女人去虔诚侍奉傝神,借助神力和药力以后,才能够奏效。
崔时节膝下却是有三个女儿,一个嫁了出去,另外两个却是待字闺中,听说父亲重病,便主动前去傝神庙里面侍奉,期望老父能够摆脱病痛的折磨。
但是,这两个女儿只去了傝神庙三天,回家换洗衣服的时候,晚上厨娘便惊恐的发现,这二小姐和三小姐居然半夜跑到厨房里面,走路的时候十分僵硬,并且偷偷的吃生肉!!
(案卷上面,关于二女吃生肉的地方,都用墨笔圈了出来,旁边的批注是:乡野匹夫传言,以讹传讹,疑为伪。)
然后村子里面就开始诡异的死人,最先死的,就是去侍奉傝神的二小姐和三小姐,她们两人是被发觉死在了傝神庙当中。接下来每逢初一,十五,村子里面都会有人暴毙,死前的表情都是木然而呆滞的。
(案卷上面备注,这个时候那名游方郎中已经不见了,并且是很诡异的人间蒸发那种,连崔家庄里面的狗也没有惊动。)
当连续两个月都死人了以后,崔家庄当中的人便恐惧了起来,两位小姐死前吃生肉的诡异事情也开始流传,便有人声称是僵尸作祟,崔时节此时被病痛折磨得死去活来,完全无法阻拦,便被乡民们将二女的坟墓强行掘开,准备抬出尸体进行焚烧。
但是!!他们开棺以后竟然发觉,装殓二女的棺材,居然是空荡荡的!!众人恐惧之下,一把火烧了棺材。
(这里案卷上也有批语:愚民!若留下棺材,此案还有几分线索)
接下来的事情就和林封谨知道的差不多了,崔家庄的人却是在继续的死着,没有人能够忍受这种折磨,乡民纷纷搬走,而这个时候,崔老头子则是忽然发了狂,砍死了两户要搬走的人家,但杀完人以后却又慢慢的清醒了过来。
这个时候,崔时节被捕入衙门便是理所当然的了,案卷记载,他被关押在了丙库三号牢房当中,但他神智此时已经被病痛折磨得几乎崩溃,每天要做的事情似乎就是咧着嘴巴傻笑,用刑的时候就惨叫,只有在每天中午午时三刻,阳气最盛的时候似乎才恢复理智。
然衙门里面呆了三天后,这老头子居然开始津津有味的啃吃自己的手指,发现的时候,双手都只剩余下手腕了,若不是及时将其绑了起来,那么搞不好连自己的两只手都要一起给啃光!
(案卷上此时的批语是,衙役老何说,崔时节清醒的时候却更像是一个疯子,他还是疯了比较好。)
然后崔时节在第四天的时候,就没有了清醒的时间,彻底的疯了,最后撑了半个月才死掉,因为他的直系亲属都死得七七八八,其余的崔家庄人纷纷逃走,也没有人认领尸体,直接抛到了城西乱葬岗。
※※※
看完了案卷以后,林封谨闭着眼睛良久,然后睁了开来,他提起笔,首先在纸上写下了“游方郎中”这四个字。
毋庸置疑,此人就是真凶。
根据林封谨的推断,他很可能是利用类似于麻醉封闭这种临时生效的办法,成功的取得了崔时节的信任,然后实施了自己的计划。遗憾的是,这厮溜也溜得极快,目击者对他的描述,都是十分大众化的东西,完全没有半点线索留下来。
其次,林封谨写下了“衙役老何”四个字,这个人虽然仅仅只是被提到,但作为崔时节的直接管理者,林封谨认为崔时节啃手指的血腥事件,暴毙都应该与他有一定的联系,事实上,幕后黑手只有通过他,才可能实施某些计划。不过根据林封谨的推断,依照凶手的行事,这个人应该是被灭口了。
然后,林封谨写下了城西乱葬岗这个地点,毕竟这是崔时节葬身之处,虽然时隔三年很难寻找,但是若能找到他的尸体,也是意外之喜。
那么,是否线索就到此为止了呢?林封谨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眼前忽然一亮,又多写上去了一个名字。
不过多写上了一个名字以后,他似乎灵感也随之泛滥了起来,在将纸张重新卷了起来,似乎又是意犹未尽,紧接着再增补上去了一个名字,这才吹灭了灯。
※※※
在苍桂县的生活很快就过去了,一干学子颇有些恋恋不舍的放下了手头吏员的工作,然后回归了书院。
一干外门弟子对林封谨还是颇为感激的,因为分配给外门弟子的资源有限,能够提供给他们誊抄的案卷也是分到了人头上的。林封谨一来是不愿意让自己狗爬也似的字丢人现眼,二来则也是瞧不上那抄写案卷的小钱,所以说分配给自家的案卷任务,往往都是让给了同窗来做。
并且林封谨的态度也是很和气,并不是摆出一副“嗟!来食”的傲慢模样,而是很尊重人的先询问有没有空,然后再来请求帮忙,很巧妙的维护了贫寒士子的自尊心。
当然,抄写案卷对林封谨来说是小钱,对于那些穷人家的士子来说,则是一笔很可观的收入,所以这些同窗是很希望林封谨来找自己“帮忙”的。林封谨也是利益均沾,每个人都去请求过,所以人缘方面就做得甚好。
回归到了天常书院以后,按照惯例就要对各个士子的表现评分,为了表示公正,这评分乃是带领的学正来给出,但是给出的分数必须要同行超过半数的士子认可才行。
这其中郑龚和沈固拿到了优等的考核,但出人意外的是,林封谨居然也拿了个优。
更出人意料的是,这个优等居然也勉勉强强的通过了半数人的认可!!这真正是令所有的人都大跌眼球,包括涂学正在内。
第018章 有朋自远方来
涂学正之所以会觉得诧异的原因是:他是那种偏激的性格,外加有些内向,不善言辞,因此很是赏识林封谨为了求道求知,放下身段“钻营”的劲头,所以就给了个优等的考绩。
不过他心中只道这个考绩多半是通不过公议的,便算作是自己私下对这个外门弟子的勉励和褒奖了。没想到林封谨虽然是在公议会上磕磕碰碰的,居然也通过了,他的人缘显然比涂学正想象当中的还要好得多。
这种事情若是落在旁人身上,肯定是有些得意的,不过在旁人的眼里,林封谨却是不疾不徐的,丝毫都没有受到影响,极是沉得住气。于是落在默默关注他的涂学正眼里面,忍不住又多给了一个“不骄不躁”的评价。
这些人却不知道,林封谨的沉稳功夫哪里有这么好?主要是一个区区的月考优等不被他放在眼里而已……
※※※
回到了书院以后,林封谨却至少在表面上停止了对崔家庄一案的调查,仿佛那件事情丝毫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因为他知道欲速不达的道理。
那幕后黑手筹划这一系列的事件,若是算上筹备的时间,时间跨度至少超过了四五年!自己一个外地人初来乍到,虽然是暗中调查,却说不准已经被觉察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一旦那幕后黑手全力反扑,林封谨感觉自己未必就罩得住!
更重要的是,林封谨此时的身份很尴尬,一个刚刚入书院的童生,有什么资格来调查这种惊天动地,牵扯到了累计数千人命的恐怖案子?
俗话说得好,名不正则言不顺!并且此时他已经有了一定的线索,所以暂时的稳一稳,沉淀一下,顺带巩固收获才是硬道理。
当然,付道士这老油条都忍不住旁敲侧击了几句,其实还是希望林封谨放弃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林封谨也是知道此事估计非同小可,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一想到亲眼见到的那个死寂的硐人寨子,单单是远望也能够感觉出来的绝望,林封谨的心中就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压抑。
那是一条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整个寨子里面包括妇女小孩的人命啊!
林封谨扪心自问不是什么卫道士,也没有正义感泛滥,但是一个人应该有的良知,道德也是有的!
他觉得自己现在是有能力解开整个谜团将真凶绳之以法,并且自己和家人都不会受到伤害,那么林封谨就觉得自己必须要做下去!
前文就提过,天常书院的旁边便是荔枝林,林封谨来的时候,便错过了那荔枝花开得灿烂无比,若铺开的云霞一般的壮观景象。
不过看看在书院呆了这么久,也是到了六月(农历),天气也是炎热了起来,荔枝林当中,一颗一颗青红色的果实已经开始累累垂垂的吊挂了下来。看看就要到了可以大快朵颐的时候。
这时候百年难得的严寒早已过去,不要说南方,就是北方的河流早已通航,南荔县虽然境内没有大的江河,但旁边的苍桂县境内,却是有一条盘江流过,这条水道水量充沛,更有专人连年疏浚河道,两千石的大船甚至都可以沿途通行无阻。
交通的顺畅带来的后果有两个。
第一,林家在南荔县新设立的商铺开始大量的吃进货物,著名的荔枝蜜和当地的一种叫做“兰竹”的荔枝被装上了大船,迅速的顺着发达的运输河网对准了襄都运送了过去。
用特制的青花瓷瓶盛着的荔枝蜜卖相是十分好看的,天青色的洁净,还有雪白的瓶壁,里面盛着的是深琥珀色的荔枝蜜,清香扑鼻,可以说是色香味俱全。青花瓷瓶的底部还烧出来了“林记”的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