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道士却是色眯眯的在旁边看,林封谨却是哈哈一笑,挥手示意让二女跟着自己走。两女心中自然是有些忐忑不安,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跟随林封谨到了伯尔斤部族外面的宿营地里面去。
没过多久,林德便练弓归来。他自从逆天改命以后,本来那种狼一般的阴骘减退了不少,反而渐渐的露出了一种豪雄的气质出来。
并且之前的体型瘦削,吞噬了郑龚的精血天命以后,却是慢慢向着魁梧的方向发展,再蓄上胡须,说是鹰视狼顾有些过了,但现在的气度,却着实已经开始向着能够独霸一方的豪雄蜕变。所以当他跃下马来,将缰绳随意抛给旁边的牧奴的时候,这两个少女一时间竟然都没有认出来他!
倒是林德一眼扫了过去以后,顿时认出了这两个女子,有些惊异地道:
“你们是二里部的人?对,我见过你们,你们是丘穆陵兰的使女!”
这两个女子这才张大了嘴巴,好一会儿才惊呼道:
“你是三里部的拓跋徳?”
紧接着林封谨在旁边听他们三人说话,这才知道,原来他们鲜卑人的部族在当地一共是七支,却是由七个兄弟分裂了父亲的部族而变成的,历经几十年风雨,分分合合的,所以当时的七步也次第凋零,到现在已经变成了只有五部,不过对外还是统一用七部的说法。
第023章 内乱
而拓跋徳当年定下的娃娃亲,就是拓跋二里部族长的小女儿丘穆陵兰。但遗憾的是,丘穆陵兰长大了以后,钟情于拓跋五里部勇士赤必黎,看样子是不打算履行婚约了。当年拓跋徳离开部族出外闯荡,未必就没有因为这件事芥蒂在心头的原因。
就在两年前,鲜卑拓跋之前的领地遭受到了外来人的觊觎,在西戎的支持下,吐蕃人悍然向着这边发动了强大的攻袭,对方背后乃是有着一国之力的支撑,抵挡得了一次,哪里抵挡得了二次,三次?
结果吐蕃人选择的进攻方向却恰好是拓跋三里部的地盘,偏偏因为林德的离开,三里部也是五部当中最为衰弱的一个,好不容易才在其余四部的帮手之下,咬着牙打退了吐蕃人进攻,但伤亡极其惨重。
这一战之后,三里部的人也看清楚了其余四部出工不出力的真面目,果断就宣布要东迁。
剩余下来的四部却是暗自心喜,估算了一下联合起来的实力足以应付吐蕃人的进袭,因此也不阻拦三里部,在游说吸纳三里部那些犹豫不定的族人留下来的同时,已经亟不可待的瓜分了拓跋三里部离开后留下来的草场。
然而第二年卷土重来的吐蕃部族,得到了西戎举国之力的援助,人数却是上一次来犯的三倍!!足足三万余骑!!
所以留下来的拓跋四部顿时傻了眼,但是在这样的军国大势面前,傻眼有什么用?拓跋五部联合起来,甚至将老弱妇孺都拿出来顶上去,也就只能对付一万五千骑吐蕃人而已。三万余骑携着强势来袭,那是存了杀鸡给猴看,碾压示威的意思在里面了。
这一战的结果毫无悬念,鲜卑拓跋剩余下来的四个部族被重创,只有少数人逃走了出来。
所以,率先撤退的拓跋三里部虽然先遭受了重创,又在宣布东迁的时候被人挖墙脚,撤走的只有不到三千余口,但是搞到最后,反而在五部当中成为了最强盛的一个部族了。
林封谨听到了这里,忽然道:
“看出来吐蕃来年必然还会卷土重来的人是谁?”
娜热脸色有些迷惘的道:
“不知道。”
林封谨微微眯缝起来了眼睛:
“此人是个人才,不仅仅看出来了来年的危局,并且还可以说动三里部的高层东迁,可见这个人在你们族当中的身份地位一定不低——你有没有印象?”
林封谨的问询,却是对着拓跋徳所说的。
拓跋徳皱眉道:
“我记忆里面,若说是冲杀在前,控弦射敌的勇士,还是很有几位的,但能够像少主你说的那样的智谋之士,却是真的找不出来。”
说到这里,拓跋徳忽然对着敖敦疑惑地道:
“既然我三里部乃是有准备撤走的,为什么才过了一个冬天,竟然凋敝到了连茶砖都得拿人来换的地步?”
两名少女对望了一眼,却是欲言又止。
林封谨却是笑了笑道:
“这其中的事情,我估计你问她们也不会说的,但是,你以为你们不说,我就不知道吗?”
接着林封谨一挥手,示意左右道:
“把她们两人给我看住了!”
二女立即花容失色,林封谨淡淡的说出来了两个字:
“内乱。”
林德听了眼神一动,他也是继承了郑龚的记忆片段,顿时觉察出来了不对劲。林封谨却是淡淡地道:
“三里部有备而走,事先未雨绸缪,肯定是找到了地方扎根,在这个时候,其余的四部被吐蕃人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击溃,逃出来的这些人毫无疑问,都是之前四部的族长,勇士等等。”
“这些人是不可能投靠那些羌族,蒙族人的,因为他们此时已经是落水狗,投靠过去顶天就是个自由民,不可能还会承认他们贵族的地位。所以能够去的唯一地方,就是已经事先撤走的三里部。”
“三里部接纳了这些人以后,他们搅在了一起,习惯了手握大权的他们时间一长,必然就会心有不甘。偏偏三里部有一个很致命的问题,那就是没有名正言顺,威望足够能够压得住的领袖——你的父亲算得上一个,可惜去世了。你林德算得上一个,可惜并不在部落当中。这样一来,内乱自然是顺理成章。”
林封谨说到了这里,那两个女子已经是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望向了他,简直就像是望着鬼神一样,林封谨接着道:
“老黎根去的那个部族,必然就是内乱之后,依然还忠心耿耿于你家的那些部众。他们的财物牛羊应该大多数都被叛乱者掠夺了过去。如此艰苦的条件下依然坚持,这份忠诚实在是难得。”
“至于为什么叛乱的那一方占尽上风却不对三里部赶尽杀绝,应该是现在维系着三里部存在的那个人快要死掉了吧,一旦他死了,你的族人就没有了效忠对象,现在鲜卑拓跋遭受重创,叛乱的那群人必然也是知道自己族人的稀缺宝贵,所以不肯下杀手,存着收编的心思。”
林德点点头,忽然迟疑的道:
“那她们两人……?”
林封谨笑了笑道:
“第一,她们不是你们本族的人,第二,虽然你的族人此时处于十分困窘的境地当中,但这困窘境地却像是在淬炼一般,将那些渣滓都清除出去了,剩余下来的都是忠心赤胆咬着牙抱成一团的兄弟姐妹。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们若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怎么可能被拿出来当成是牧奴卖掉?”
“不过,她们干的也应该不是什么大坏事,我估计就是观察你们族中的动静,然后报告泄露出去,所以我才没有叫人绑她们……现在你们两个可以告诉我,究竟是谁在三里部内主张东迁了吧?还有,现在维系着三里部,使部族没有分析崩溃的重要人物是谁?”
此时娜热和敖敦已经被林封谨彻底的吓到了,自然是不敢隐瞒,老老实实的说了出来,原来那个极有眼光的人竟然是林德的亲戚!
乃是他的妹妹拓跋甄的夫婿,此人叫做“斡离”(流浪的意思),本来是个不知道从哪里流浪而来的牧奴,在大雨滂沱当中高烧欲死,却是被拓跋甄给救了回去。
此人在武事方面很是一般,却是在内政方面十分了得。林德当年离开部族以后,他空出来的位置是由拓跋甄代替兄长来占着,族中的事务是由几位年高德劭的老人共同商议着办理,所以拓跋甄采纳了他的几个建议以后在族内实行,效果居然是出奇的好。
当吐蕃人悍然来袭以后,族中的老人也是病的病,死的死,渐渐凋零,拓跋甄不得已掌握了族中的大权,在斡离的劝说下决定东迁。接下来的事情和林封谨推断的几乎是一模一样。
而在内乱发生的时候,其余四部的贵族也知道斡离这人智谋高绝,便抓住了他不善战的弱点将其先下手软禁住!接下来才发动内乱,果然得手,而拓跋甄中了一记冷箭,冷箭上面有狼毒草的毒液,缠绵病榻,估计是撑不了多久了。
娜热和敖敦两人也不是什么奸细,而是丘穆陵兰知道三里部现在生活困窘,十分艰难,所以特地派过去照顾拓跋甄的,她们也没做出来什么出格的事情,不过被人猜忌总是有的,若不是拓跋三里部确实是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也绝对不会行此下策,将她们两人卖掉。
听到了这些事情,林德此时更是恨不得长出双翼,飞回拓跋三里部去!林封谨也是很干脆的跳上了马,然后带上了娜热道:
“我们两个的马快,可以先赶过去。你妹妹的病情不用担心,既然都拖了这么久了,没可能这一时半会儿都挺不过去,更重要的是,我虽然不懂什么医术,但付道士从孟道人那里捞到的符箓里面,便有着拔毒的清心符咒啊,加上百草炉可以萃取精华给她服用,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林封谨安抚住了林德以后,然后又转头对拔颜道:
“还要劳烦你带人随后赶来,我把敖敦留下给你们指路。”
拔颜当然是没有什么二话,点点头道:
“林爷放心好了,我们随后就跟来。”
※※※
大概经过了三四个时辰的激烈奔驰,三人终于来到了三里部停留的地方。
这里的土地都是十分贫瘠,至于草场上更是出现了大量的沙化地带,远远的看起来,就仿佛是大地上面生出了许多黑黄色的疥癞,十分难看。
偏偏这个时候,林封谨胯下的坐骑一声惨嘶,前蹄跪倒在地,然后瘫软了下来,口鼻之间迅速冒出了鲜血,整个躯体不停的抽搐。
在场的人大部分都和马儿打了几十年的交道,一眼就看了出来,这坐骑显然已经是操劳过度,暴死当场,可怜这一匹良驹,托着两个人奔驰了这么几百里,竟是被活生生的累死了。
第024章 比斗
而林德胯下的这一匹马儿也是快要到了崩溃的边缘,见到了林封谨的前车之鉴,林德也只能跳下马来步行,只是脸上的焦躁之色分外明显。好在这个时候,娜热颇为识趣的道:
“三里部就在前面几里的地方,也不需要我指路了,不如我留下来照顾拓跋族长的坐骑,你们赶着过去救人?”
林德眼前一亮,将缰绳塞在了她的手中便大步冲刺了过去,远远的却是见到了帐包之外拥挤了很多人。又有不少的马匹聚集在了一起,而大部分的马匹都看得出来是毛色光滑,连带上面的鞍鞯都是十分整齐华贵。林封谨顿时就扯了他一把,很显然是发觉这拓跋三里部的状况貌似与之前所说的不符。
林德仔细看了看道:
“这些马儿都是拴在了靠在右边的桩子上,表示是外来人的意思,莫非今天部族里面来了外人?”
此时又靠近了些,便看得出来三里部当中当真是一片凋零破败的景象,用来住人的毡包乃是缝了又缝,补了再补,绑在了旗杆上面用来祈求幸福安康的彩带“龙达”都是破破烂烂的,周围的木条插出来的篱笆仿佛被狗啃了似的,东缺一块西缺一块,在畜圈当中牛羊顶多就六七十头,都是瘦骨嶙峋外加十分肮脏。
此时部族当中几乎所有的人都聚集在一起,围在了最大的毡包附近,林封谨和林德两人感觉事情不对,商议了一下便随意的找了两件旧衣服,然后将脸上用泥土抹黑,随意的改扮了一下这才往那边走去。
这里本来就是林德的部落,他对此极是熟悉,所以带着林封谨也是通行无阻,大概是外来人较多的缘故,所以也没有人来询问什么。等两人靠近,才发觉在首领毡包附近还空出来了偌大的一块地盘,正有两个人在激烈的搏斗着。
而在这块地盘的左右两边,泾渭分明的坐着两排人,右边的那一排人为首的是个秃顶男子,蓄着浓密的胡须,神情阴骘,这排人明显从衣着,打扮,还有气色上来说都要好得多,其中很是有几个孔武有力的大汉,脸上厚厚的涂抹了一层油脂,表情显得十分麻木,却是赤裸着半边肩膀,看起来就是十分猛恶。
桌边的那一排人当中,坐在了最上方的却是个年纪轻轻的姑娘,穿着鲜卑族的盛装,只是脸色却是白得怕人,她的下方坐着两名老得眼神似乎都有些浑浊的老人,接下来的一排则是好几名咬牙切齿,却是面带菜色的精壮汉子,看着对面的眼神几乎都要喷出火来!!
在两排人的前方,还有三个穿着褐红色外袍,黄色内衫的僧人,看他们的打扮模样,赫然便是行走在草原上的喇嘛,他们的地位超然,看起来应该是作为公证人的存在。
见到了那姑娘,林德浑身上下便是一颤,显然这就是他现在唯一在世上的嫡亲骨血,妹妹拓跋甄了!林封谨却是踩了他一脚,低声道:
“静观其变,你妹子有救。”
这时候,场中两人打斗已经结束,一名衣衫褴褛的汉子虽然招数十分精妙,但在气力上面却是不敌对手,被一个咬着辫子,赤裸着上身的刀疤脸男人步步紧逼,最后一把抓住了摔飞了两丈,顿时瘫软在了地上,连续撑了几下都没有爬起来,输掉了这一场。
见到了这一幕后,坐在右边的那秃头自得一笑道:
“甄侄女,这已经是你们输的第四场了,我们议定的是十场定胜负,再输两场的话,三里部的四条鞭子就是我的牧奴了噢。”
三里部的四条鞭子,是指的四位忠心耿耿但是放牧技术极优秀的牧民,更是善于驯服草原上的野马,传闻只要给他们一百头牛羊,三年内就可以繁衍出足以支持一个大部族用度的马羊!
分裂出去的这些鲜卑族人自称为多里部,他们当日发动叛乱了以后,也是知道族人性命宝贵,所以采取的是钝刀子割肉的方式,先是抓住了拓跋甄,斡离和几名族老,然后让三里部的人拿财物,兵器,人手来换。
到了后面,拓跋甄,族老虽然换了回来,有才干的斡离却被扣着不放。多里部的人便乘着三里部的人生活困窘,常常带上人手跑来和他们赌赛,而且拿出来的彩头都是三里部拒绝不了的东西,比如可以暂时缓解拓跋甄病情的药物,又比如是让饿得哇哇大哭的娃子们可以吃饱肚子的奶皮子,奶豆腐,牛羊肉……
三里部的人若是输了,就得拿出来族中的精英作为输掉的赌注,去他们部族里面做牧奴。而被赢走的精英困于诺言,更是带着一种离开部族为族人省下口粮的神圣使命感,因此竟只能惨然离开。
这样一来二往,自然是鲸吞蚕食,十分恶毒,很快就将三里部弄得极其虚弱。当然他们也不是没有想过要和多里族的人翻脸,但一翻脸的话,多里部的人就拿被斡离和那些被输掉的族人性命来威胁,因此根本就拿他们毫无办法!
那名刚刚败退的衣衫褴褛的汉子含泪愤然道:
“赤必虎!!你也有脸说出这种话,要不是你们这些禽兽忘恩负义,步步紧逼,我们部落怎么会落到现在的地步?”
另外一个头上缠着红色头巾的汉子也站出来大声愤然道:
“现在部族里面,每天都只能吃一餐,斡义大哥连续三天都将自己的奶酪让给了自己的孩子,这三天就只吃了薄薄的一片奶皮子,否则的话,刀疤雄怎么会是他的对手?我柯比坚第一个不服!”
刚刚败退的斡义也是咬牙切齿的道:
“没错!你们这些卑鄙阴险的老鼠,我总算知道为什么当时换回族老的时候,指明要我们拿随身的兵器去换!嘿嘿,真的是好算计,逼得我们好几人都只能合用一把马刀,上一场柯比坚若不是打到一半的时候,手中的劣质马刀被削断,难道他会输?”
赤必虎冷笑了起来:
“谁叫你们不吃饱来上场的?谁叫你们要拿破刀子上场?长生天把你们变成穷鬼,那是你们三里部自己不思进取的缘故,难道要算到我身上来?废话真是多,还打不打下一场的,在赌赛之前可是对着长生天立了誓言,你们想让祖先的魂灵都在地下不得安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