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如何。死人是没有将来的,活得到那一天,再说不迟。”瓮声瓮气的语气裹挟着浓浓杀意飘荡在厅里,说话的是彭老虎,看似瓮声瓮气闷闷如老农的模样,实则是崔思雎最为倚重的战将。
不知是否杀意一冲的缘故,崔思雎的笑声渐渐淡去,带着淡淡的慵懒。可惜,他不是这种路数,这等神情出现在他的身上,就多少显得有点别扭。
崔思雎轻轻扣指,在茶几上发出啪啪响声,令几人都陆续沉寂下来,悉数把目光投向七皇子:“父皇要我自己的麻烦自己解决,现在,难道要我请破虚强者出手?”
含着笑意的眼神扫视,那一缕笑意似乎带着一种令人羞愧的力量:
“要请破虚强者吗?”
真要请破虚强者对一个抱真境少年出手,那个脸皮就真的丢大了。丢的不光是他崔思雎的脸,还有整个暮血国,整个皇族的脸。
厅中沉寂良久,直到有一个咳嗽响起,打破这份尴尬。
“咳……殿下,这个谈未然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另一件事。”
说话者正是一旁端着茶杯一直没发言的温又南,略微阴柔的话音入耳,就给人一种胸有成竹的感觉。见所有目光都聚来,他平缓道:“重要的是,那个谈未然有师门。”
有人不以为然,有师门又怎样,有师门的人一抓就是一大把。
“不但有师门,其师门长辈还是东江之战里一锤定音的力量。”
当温又南把最后一句话悠悠然道来,众人无不神色凝重几分。别人不清楚,甚至不知道东江之战,可崔思雎这边的人断然没有不知道的道理。
和这相比,谈未然是不是少年天才反而不重要,没人关心了。
崔思雎微不可查的点点头,淡道:“借口已经有了,他的师门,会为他出头?”
肯卷入东江之战,那就说明太多了。一个宗派基本不太可能为一个非嫡传弟子出头,如果真发生了,那就必定是非正常情况。
当方天歌对谈未然下杀手,就等于亲自把理由送上门。谈未然的师门就算插手,也绝对师出有名。
暮血国当然不怕什么宗派,不过很可惜,崔思雎很明白他暂时代表不了暮血国,相反,他被方天歌代表了。除非皇帝有插手的意愿,不然,靠他这一方势力来迎战一个宗派,无疑是异想天开。
若说其他办法不是没有,能两全其美的,那就真一时半会想不出来。哪怕是彭老虎这种有点口无遮拦的人,就算心里有想法,也不会把“交出王谦”这种蠢话从自家嘴巴里说出来。
崔思雎扫视一眼,此处几人都是他的心腹,见众人苦苦思量的模样,哑然一笑道:“既然如此,我入宫去见父皇。”
当崔思雎在侍卫的随行下,不多的一行人穿行在繁华大街上,忽有一种感觉萌生,扭头环顾一眼却什么都没发现。
一名青衣人神情淡漠,矗立在数里之外的一座高耸阁楼,衣袂迎风鼓荡,竟似要乘风飞了起来。
青衣人似居高临下的俯瞰,一眼就将数里外的崔思雎一行人扫入眼底,眉头轻皱:“这个皇子来来去去都不是一个人,身边总有强者,欲杀此人,实在极难。”
耐心等待这些日子,始终没有寻觅到好机会,他不能不承认,这个什么劳什子皇子的自我保护做得相当不错。
“话又说回来,此人只是一个即将登基的皇子,就算有几分心计,未然为何如此重视这个皇子?”
青衣人一双明亮得像宝剑的眼睛闪出一缕调侃,一丝疑惑。哪怕他不太理会别的,也知道这个劳什子的皇子,就是东江之战和云城之危的罪魁祸首。
除此以外呢?这个皇子有什么能入法眼?
青衣人就是明空。
其实崔思雎很少外出,尤其在这个他即将继位的关头,更是有出色的自我保护。不论人在何处,总有强者在左右随行,可谓谨慎。想杀此人,堪称极难,想在皇城杀皇子,更是难如登天。
明空真的好奇,谈未然为何重视,并一心想诛杀崔思雎。
他同样好奇,谈未然要怎么在暮血国的皇都杀死即将继位的下一代皇帝崔思雎。
五日后,谈未然来到石林荒界。
第409章 王见王
从踏入暮血国疆域,谈未然就一路细心留意各地,发现各地较为兴盛,国富民强的势头明显之余,武道之风也甚为热烈。
不能不承认,暮血国的确是一个强大的新兴势力。
说新兴势力或许有点过了,毕竟暮血国建立已有二千年。不过,相对周边一带的各大势力来说,的确是一个年轻而且强盛的国度。
如果给周边势力排一个座次,暮血国毫无疑问是能排在其中的。
三百年前,一心入侵东武荒界,而被周边势力联袂所阻挠。从这一点也能看出暮血国的实力,如果实力不足,想请周边势力来干涉,人家都不乐意呢。
一如韩惊飞和牛庞曾说:“暮血国不是周围最大最强的势力,可他们是最年轻的……”其实两人所说多是转述家族长辈的话。
一语中的。谈未然暗暗点头,心想韩家和牛家的长辈里还算有几个有些先见之明。也难怪,见机最快转投东武侯的会是韩家跟牛家,而不是别家。
年轻,就是暮血国的最雄厚资本。
从暮血国境内各地的欣欣向荣,就能看出端倪。只要来暮血国境内游览观察,并稍微多加留意,就会发现,这是一个正在从成长时期迈向繁荣时期的国度。
从实际来说,暮血国一招手,潞州万家就乖乖在东武侯和暮血国之间选择投靠后者,其实是再合情合理不过的事了。相对来说,谈未然才是斜剌里杀出来的那个最不该发生的意外。
谈未然暗暗惋惜:“可惜,暂时没接触到暮血国的官僚和勋贵。不然,就能知道得更多更详尽了。”
值得一提的是,周边其他势力,少则有五六千年,多则有数万年的历史了。于是,在东武荒界的周边环境里,暮血国同样是这一带排得上档次的大势力里,最年轻的那个。
至于白手起家数十年的谈追,此前不过是一个地方小诸侯,哪里能排得上号。
暮血国欣欣向荣,暮血国国富民强,暮血国年轻锐气……
站在楼台上,明空听着谈未然一点点把暮血国的优势展露出来,渐渐锁眉。他对这一带的大环境没太深的了解,也没兴趣去深入了解,可是,凭这些他就知道会很棘手:“听说其他势力最忌惮的,恰恰就是这个?”
“是忌惮?还是敌意,又或者是……”尽管谈未然不善于政治,可他的眼界更开阔,思路站在更广阔的领域,一想就想起三百年前那次未能尽功的大战。
旁人只看到周边势力的震慑力,并洋洋得意,以为暮血国被打怕了。谈未然的思维站在不一样的高度和宽度,却能看到不一样的东西:“比如卧薪尝胆,再比如忍辱负重?”
“有些东西,压是压不住的。特别是……人心!”
谈未然的喃喃自语,令明空眉头锁得更紧,在旁边聆听的和煦中年是客栈掌柜,也是徐若素麾下的坐探之一。这个坐探头子显然意识到什么,脸色渐渐发青:“人心……”
坐立不安的坐探头子和煦之色荡然无存,只剩下满脸铁青。
明空转过脸来,打量着迎向阳光的谈未然。丝丝温润的阳光洒在谈未然的脸上,似乎把那些疲乏一扫而光,整个人如同裹上一层淡淡金光,在上下飞舞的尘埃里和阳光中熠熠发光。
他知道,谈未然没说错,这回麻烦大了。
人心是压不住的,压得一时,迟早反弹得更猛烈。这次,暮血国的心气和势头就像一堆刚点燃不久的火焰,正在熊熊上升的阶段,没人知道这些火焰什么时候会突然爆发,开始燎原并席卷天下。
横在暮血国之前的,就是东武荒界。
暮血国的地理位置决定它只有两条扩张之路,除非心甘情愿永远被堵在角落里,永远成不了大气候,不然的话,对东武荒界就绝对志在必得。
明空沉吟半天,没头没尾道:“是否要寻一个近一点的所在,便于互为奥援的所在?”
谈未然点头,宗门驻地不能太远,远了就没有结盟的意义:“等苏老祖他们都来了再从长计议,不能耽误了大事。”
一旁的坐探头子不懂两人的交谈,此时眼睛一亮,盯着数里外说道:“公子,崔思雎要来了。”
谈未然一个翻身倒转身子勾上楼台之巅,随手一拍衣衫,迎住阳光眯着眼睛。旁边明空忽道:“杀了这个明空,有多大帮助?”
“很大……”谈未然正要给肯定答复,想起崔思雎肯定不可能是一个人,话音一顿,才道:“大约会很大,这个崔思雎是力主东进的代表人物。如果他死了,东进战略就会遭遇重挫。”
“如果我所知没错,暮血朝中主流声音,推崇的是北进战略。”
坐探头子在一旁连连出声附和,发现这位年轻少主还真不含糊,居然对暮血朝中的事务都略有所知。这个可真的很难得呢,很多很多人都看得到眼皮底下这点东西,凡事能放眼外域的人可不多。
“嗯?”
端坐在马背上的崔思雎微微撩眉,皮肤在一刹那感到一丝丝毫毛一样的刺痛感,好在就在那一霎,很快就消失了。他不动声色徐徐抬头,眼中余光扫视四面八方,并无察觉。
“殿下,那事是我没处理好,不若等他现身,我就去杀了他,免生祸患。”方天歌叹了口气,满含歉意道。
“没关系。”崔思雎微微一笑,安抚方天歌几句。
一行人从长街穿过,向着皇城而去。
数里外的楼宇上,暖暖的风吹来,谈未然衣袂飘飘。
“动手吗?”
当明空开口,坐探头子紧张不已,真怕这位少主贸贸然出手。这可是人家暮血国的核心地带,在这里行刺皇子,能落的好结果?就算是主上夫妇亲自来,都没机会。
谈未然摇头,老祖没说错,崔思雎很谨慎,的确没有太好的出手机会:“要出手,但不是现在。”
“放弃吧,此事失败的机会在九成以上。”明空劝告,云城之危一解没两天,他就应谈未然的要求来了石林荒界,瞄准这个崔思雎伺机刺杀报复。正因来得久,才明白真的没机会。
这里是人家的核心地头。在这里玩儿刺杀,还是刺杀人家的下一代皇帝?真以为暮血国是吹气壮大呢。
谈未然微笑:“一成也值得拼一拼,来了,不拼搏一把,我心有不甘。”
说着悄然握着拳头,怎么能甘心呢。后世雄霸九曲海的垂死君王,这个雄才大略的王者如今还没登基,还没有登上那个最闪耀最能展示自我的舞台。
如今正是垂死君王最脆弱,最有机可趁的一段时间。一旦错过这次,将来就没有这么省事了,必须硬碰硬,王见王。
“成如何,败如何?”明空信手一抹,取来两瓶酒,扔了一瓶给谈未然。
“并非我所关心的,此事引发的事,自有我爹娘去处置。”谈未然嘿然一笑,浮现一缕狡黠之色:“若我爹娘处理不来,我自有收拾残局的办法。”
有爹娘在头上撑开双臂保护自己的感觉,真好。
谈未然动作数量,惬意的取开木塞子往嘴里倒了口酒。结果忘了这辈子还是头一次喝酒,噗嗤一口就呛出漫天水汽,咳得气都快要喘不过来,明空一愣立时哈哈大笑。
收拾残局的办法?
明空一怔,随机愕然想到:“你是说……”瞄了一旁的坐探头子一眼,对方很有眼色的招呼一下就先退下了。
坐在楼顶的瓦片上,谈未然笑笑,细细的抿了口酒,闭眼好好沉醉这份滋味。明空见他一副酒鬼模样,不由失笑,突然听到谈未然说道:
“宗门和我爹娘互为奥援,在这一带不难立足。想发展,要壮大,就有几个势力是宗门必须跨过去的拦路虎。”
“镜湖宫是这一带最大宗派之一,是典型的源远流长的名门正派。”
“涂海宗是一个历史颇为漫长的宗派,早年险些朽败,后来因暮血国的崛起而沾得势头,得以侥幸回春。涂海宗是暮血国最重要的盟友和后盾,没有之一。”
明空连连点头,要把宗门安在这一带,他当然了解过这一带的大环境。于是,也明白谈未然没说错,要发展,就一定会在这个对宗门来说完全陌生的地方,一头撞在拦路虎身上。
没有谈追这个盟友,行天宗连立足都很难。
谈未然话锋一转:“星耀宫是这一带最强的修士组织,崔思雎是宫主的弟子。”
明空微微颌首点头之际,蓦然听闻此事,顿时愣住。谈未然则继续道:“世人以为,崔思雎一定是拜入涂海宗门下,用以加强双方关系。其实大错特错,几乎没人知道,他是星耀宫某位宫主的弟子。”
“亲传弟子!”
谈未然咬字清晰无比,这四个字的分量绰绰有余。明空倒抽一口寒气,这个消息就有点惊人了。
坐探头子伸缩着脑袋,凝声道:“崔思雎出宫了,正要返回府邸。公子,听在下一句话,何必以身涉险,还是放弃刺杀吧。”
谈未然笑吟吟:“刺杀?放弃?谁说我是来刺杀的?”
“刺杀是杀,光明正大的杀,同样也是……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