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始身后还有两道身影,一道呈现着事物从有至无的过程,一道白发皓首,正是道德天尊,但存在感却极端稀薄,三者各自独立,却又仿佛共为一体,只是不同时候不同状态下的不同体现。
见此情状,孟奇心头如镜子般清明,当即含笑再言:
“恭喜三位老师证得道果,终获超脱。”
元始笑道:“也多亏你能证得彼岸,否则万事休矣。”
挣脱苦海最终看得还是自身,外物能阻不能助!
“金皇呢?祂为何失败了?”孟奇难掩疑惑。
事情就这么解决了?
元始道人平静道:
“祂以此法求道果,本就是以死相搏,断绝后路,逐那一线生机,一旦失败,自然彻底烟消云散,再无重来机会。”
是这个道理……孟奇微微颔首,金皇以“先死”换来小桑成为古老者,让所有烙印都被她吸收,将所有因果都给她承担,在时间线上属于彻底陨落,“后得”做减求空圆满,具备冲击道果的资格,从逻辑先后顺序来说,“后面”这件事情原本不可能发生,但如今在纪元终结的过程中,所有矛盾都能叠加,不仅时间线的先后可以,逻辑顺序的先后也可以,而本身“陨落”了,也就不存在被削弱的可能,减无可减。
只要趁此机会证得道果,以道果不可知不可论的玄妙,之前再不合理的事情都能成立了,如果失败,那这种逻辑矛盾叠加的状态显然不能持久,终将回归到金皇彻底陨落的结局。
可明明看起来是金皇拖慢了道德天尊,连累了三清整体,占据了上风,为何祂还是没能抢到超脱的机会?
元始道人微笑道:
“祂不该将道德放在六魂幡上的。”
“我们之所以等待纪元终结才求道果,一方面是给你更多机会成为古老者,另外一方面就是诸天万界彻底崩塌,存在之基处于最薄弱的状态,道德才能解脱,金母借六魂幡削弱了道德一下,让祂更受损,更薄弱,不是更近超脱吗?”
“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
“这个道理早就告诉过祂,可惜祂被大道之争蒙蔽了眼睛,只想着削弱对手,没能看到,终究落后一步。”
原来金皇用六魂幡拜道德天尊一下,反倒是助三清更快超脱,至于拜元始天尊与灵宝天尊,祂们处在诡异状态里,出手难,受影响也难,不会管用,而且六魂幡本就是灵宝之物……孟奇恍然大悟,沉吟了下道:“如果金母看到了这一点,没将道德老师之名书在六魂幡上呢?”
元始语气不变道:“那祂有两三成机会与我们争一争道果,也只有两三成,因为你早早就顶替了我们的烙印,而祂将这一切放到最后被顾小桑‘吸收’时来做,太匆忙,受拖累,会慢上一步。”
金皇恐怕也是知道这一点,因此才冒险用六魂幡拜道德天尊……孟奇想了想道;“于金母而言,最好的便是放弃这次争夺,等待下个纪元?”
“不,祂只有这个机会。”元始笑了一声,“从祂一点点操纵顾小桑命运,激你劈出那一刀后,就注定了只能争这个机会,一旦顾小桑成就彼岸,肯定压着不做突破,你们又宁愿让接引道友超脱,三者联手,且具大道之树,祂恐怕见不到下个纪元。”
从祂一点点操纵顾小桑命运,激你劈出那一刀后,就注定了只能争这个机会……此话回荡在孟奇心头,让他有种难言的感触,金皇做出如此可怕如此让人绝望的布局,获得了极大成功,到头来却反倒束缚住了自身,只能搏这个危险的机会。
当真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想到此节,孟奇叹了口气道:
“可惜……祂是我见过最可怕最难以战胜的敌人,没能亲手将祂击败,真是一件遗憾的事情。”
感慨之后,他又问道:“元始老师,道果真的只能一个纪元才能证得一个吗?”
三清一体另作别论。
“对。”元始点头肯定,“唯有一个纪元从无到有,从蓬勃到繁盛,从繁盛到衰败,再从有至无的完整循环之力才能让道果雏形真正成熟。”
“那佛祖?”孟奇疑惑开口,道尊看来是真正超脱了,即使祂遗留的东西后患极大。
“祂是受限制不完整的道果状态,算不得超脱,与我们合作,便是希望我们证得道果后,将祂打落这个境界,从受限制中解脱,重新再来。”元始微笑道,“终结已至,该你开辟下个纪元了。”
说话声中,三清已然消失,就像从来不曾出现过,孟奇眼前是急速收缩的虚无,是怔怔出神的顾小桑。
“金母已死,三清证道。”孟奇简单说了一句,唤回了顾小桑的神采,接着将手一指,把原本的真空家乡等阴曹地府残留尽数融入了末日之舟,将目前还活着的所有生灵全部转移入内。
淡金光芒大盛,朵朵金莲盛放,末日之舟被无穷无尽的虚无包裹着,被恐怖的收缩挤压着。
顾小桑轻轻叹了口气,不知是解脱的喜悦,还是落到了空处的失落,与孟奇携手,把受创的扶桑古树抽出,也炼入了楼船,接着双双飞回,见到了妖圣、青帝、菩提古佛等。
楼船内,一位位生灵瑟瑟发抖,韩广混迹其中,悠闲自得。
忽然,他脸庞扭曲,双眼生机褪去又重新浮现,露出了一抹威严的神色。
诸天万界不存,末日之舟在无边无际的“无”里航行,承受着混沌的同化,承受着各种各样终结的侵袭。
就在这时,一尊光芒极端纯粹的佛陀与暗红扭曲的怪物飞来,想要进入末日之舟,却被孟奇轻轻一挥,洒出檐前水幕般的幽光,挡在了外面。
“不!”
无上真佛和天道怪物惨叫,陷入了彻底的虚无,再不见踪影。
不知过了多久,末日之舟伤痕累累,终于抗过了终结,孟奇立在船头,握住绝刀之柄,将自身道果雏形化作古老苍莽的盘古之幡,与那口缭绕紫电的霸道之刀相合。
开天辟地在今朝!
一刀劈出,黑暗分开,但又迅速坍陷,要重新凝一,似乎再无下个纪元,这个时候,孟奇脑后明净圆光里,那株青碧的大道之树飞了出去,支撑在缝隙里,光芒闪烁,抽枝长叶。
末日之舟内,无数生灵忽地感受到了真正的光,自然的光,无量的光,然后耳畔听到了一声庄严的宣告:
“若我天地为尊,则世间之事,皆有一线生机!”
(全书完)
第1398章 番外(一) 当时明月在
新纪元,新时代。
钱允盘腿坐在床上,手里握着万界通识符,全神贯注看着对面墙上投影出的直播画面。
由月宫主办的“诸天万界厨神大赛”已近尾声,此时此刻,最后的两位选手将在“广寒仙子”阮玉书面前争夺厨神的称号,赢者不仅能被敕封为执掌相应权柄的神君,而且还可获得广寒佳酿“月桂酒”一瓶,能延寿足足九万年,并具备脱胎换骨的功效。
月宫之中,清辉皎洁,仿佛披着一层银纱,“广寒仙子”阮玉书沐浴其中,跪坐于上首案几后,端端正正,目光专注,表情认真。
她容颜虽有模糊之感,却依旧给人惊艳的冲击,让钱允在心头忍不住赞叹,不愧为女仙之中公认的绝色。
阮玉书正对面的殿阁中央,耸立着一个半人高的铜炉,喷薄着幽绿与暗黑交杂的火焰,阴气浓郁,污秽深重,望之心惊肉跳。
铜炉旁边,立着位身穿黑袍的男子,头发披散,五官有种病态的英俊,正是首先出场的“杀人灶王”董书理,据传是陨落的前任厨神后裔,继承了对方的全部衣钵,但自身别开新路,剑走偏锋到了极致,一路赢来,既因做菜风格受到众多非议,也由于确实一次比一次美味,获得了无论敌我的认同。
他拱了拱手,算是行礼,冷冽开口道:
“自然之道,越是危险越发美丽和灿烂,食物也不例外,如此方才有俗世流传的‘拼死吃河豚’说法,今日吾以‘鬼面水母须’‘七步红树汁’‘幽冥魔蜈齿’‘妒愤火蟒囊’‘食金渡鸟胃’等五行相生的至毒之物为材,辅以‘九阴魔火’灼烧和‘天地毒王功’操纵,在至阴至邪的时辰出炉,烹一道‘九死不悔汤’,毒到极点,也将美味到极点,仙人一碗,散尽修为也要尝,凡俗一口,阴曹地府余味回!”
“当然,仙子身为传说大能,自能只享美味,而不用担心毒性太过影响本身。”
说完,董书理周围窍穴一一亮起,迸发异光,汇成了五彩斑斓的匹练,兹兹之声不绝于耳,似乎在毒蚀着虚空,将芥子环内鲜艳美丽又暗藏恐怖与可怕的食材一一引出,按照玄妙的规律,特定的分量,缓缓投入铜炉之内,接受着“九阴魔火”灼烧。
渐渐的,魔火变弱,只在铜炉底部升腾,根据时辰的不同,在“天地毒王功”操纵下变化不断。
在“九死不悔汤”进入最后也最漫长的熬制阶段后,钱允等观众看到一位容颜普通的女子踏足了大殿,穿着深蓝衣裙,给人沉闷的感觉,俨然便是今日争夺厨神称号的“小杜先生”杜沅之。
先生者,达者为先,无论男女,而在美食之道上,杜沅之足以被叫做先生,因参加“诸天万界厨神大赛”而声名远播的还有位“老杜先生”杜当归,故而她是“小杜先生”,做菜风格中正平和,返璞归真,越是普通的菜式越是做得让人难以忘怀,深受钱允等绝大多数观众的欢迎。
杜沅之庄重行礼,收敛神色道:
“这一次,我要做的是一碗粥。”
一碗粥?一碗粥怎么能体现厨艺?怎么和“九死不悔汤”这种烹饪复杂,材料稀少,又危险又让人情不自禁靠拢的美食比?钱玄抱紧了枕头,咬着边缘,心跳砰砰加快。
“这碗粥将以‘龙牙米’为材,以我三十七年辗转反侧之甜蜜、思念、痛苦与孤寂为引,以‘七情六火诀’熬制,添以佛门经文之诵念和其他辅材。”杜沅之眉眼放柔,像是沉浸在了回忆当中,“这碗粥,我给它取名为‘求不得’,求而不得,苦中有涩,但也难掩最初的甜美与心动,那是最美好最难忘也最无法回去的以往,喝下这碗粥,记住这个味道,不会再有第二碗了,因为我所有的这方面感情都已投注在这里,无法再做出第二碗,就像当初的那个人,只能远远望着,求而不得。”
她说得有些凌乱,可声音低回,浸入人心,听得钱玄等莫名感触又处在奇怪的平静当中,然后看着她施展“七情六火诀”,开始熬那碗“求不得”之粥。
时光流逝,“九死不悔汤”首先完成,铜炉打开,飞出了恰似天上星河倒挂的一滴滴水液,落在玉碗里,恰好小半,晶莹剔透,因角度不同能呈现不同的色彩,美得惊人,而香味更加惊人,让周围服侍的月宫侍女们竟忍不住吞咽了唾沫,蠕动了喉咙,感受到了过去无法想象的食欲。
阮玉书神情庄严而郑重,就像面对着诸天万界最值得虔诚的事物,端起小碗,闭上眼眸,轻轻抿了一口。
静静回味片刻,她竟有点不顾形象地一口接一口喝了下去,及至“九死不悔汤”点滴不剩,脸色则时红时青,但都迅速复原了。
“喝下之后,有种嘴里的美味在烟花盛放般的感受,刺激到极点,灿烂到极点,也美味到了极点。”阮玉书言简意赅地评价道,接着端起另外的小碗,喝了口琼浆玉液,洗掉先前的感受,免得影响接下来的判断。
董书理露出一抹难以掩饰的笑容,退到旁边,等待着杜沅之完成“求不得”之粥。
过了一阵,杜沅之打开本身的炉鼎,倾泻出了一碗看似平常的白粥,可四周的月宫侍女们先是抽了抽鼻子,接着纷纷闭上了眼睛,露出了甜蜜又美好的满足表情,仿佛仅仅只是香味就让她们品尝到了这碗粥的精髓。
白粥送到了阮玉书身前的案几上,那一位位侍女旋即露出失落、惆怅、思念、痛苦但又向往的神情,似乎那不是一碗粥,是她们心底时时记挂,求而不得的那道“白月光”。
阮玉书再次闭上双目,端起玉碗,搅动勺子,小小吃了一口。
她整个人仿佛静止在了那里,久久没有回神,嘴角时而勾起,时而翕动,但欢喜多过惆怅。
不知过了多久,她美眸睁开,黑白分明,晶莹皎洁如月,轻缓道:“单纯的美味不如‘九死不悔汤’,但对每一位品尝者而言,都会有深得我心之感,这是心中的味道,这是回忆的味道,我要留着慢慢品尝。”
“本次‘诸天万界厨神大赛’获胜者是杜沅之。”
说完,没去看两者的表情,没去关注万界通识天地内的讨论,阮玉书拿出了羊脂小瓶,飞给了杜沅之,淡而雅致地笑道:“这是以月宫桂树千年所结之花辅以蟠桃陈酿而成的美酒,能延九万年寿元,可帮你脱胎换骨,亦具沉静之韵味。”
杜沅之此时又欣喜又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一时笑容复杂,接过“月桂酒”,迫不及待地品尝了一口,非是为了延寿等作用,单纯只是想体悟过去未曾尝试的美味。
甘冽入口,冷清进心,杜沅之忽然有一种自己已经醉了的感觉,刚才泛起的思念、甜蜜、欢喜、痛苦、不甘、失落和惆怅等情绪一种接一种的沉淀,只留下满足与平静。
眼前模模糊糊,冷月高悬,清辉皎洁,一如自己的心底,那样的静谧那样的安宁。
不是遗忘了过去,而是摆脱了束缚,自己的人生有着属于本身的千姿百态和种种经历,这些都与他无关,自己的喜欢,自己的甜蜜,自己的痛苦也与他无关。
看着那轮皎洁,看着那位冷艳高贵的月宫仙子,杜沅之心底缓缓流淌过了一句诗: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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