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那么简单。”凯瑟琳小声说道：“大师他不完全是生病了，他的年纪太大了。身体机能已经支持不下去了，所以才会像蕾妮说的那么虚弱，这是治不好的。”

　　“原来是衰老，这确实是无法治愈的疾病。”爱娃认真的点了点头说道：“即使更换全身的器官，也无法阻止衰老带来的死亡。虽然我不是很理解那种感觉，但是之前在中心见过一些研究员因为衰老死去，即使维生舱也无法延长他们的生命。好像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确实很可怕，几乎所有人都逃不过这个结局。”凯瑟琳瞟了一眼潘尼斯，补充道：“也许会有例外，但是大部分人都会是这样的。”

　　“这也是神罚吗？”爱娃面无表情的歪着头道：“不然为什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事发生？”

　　“不，这不是神罚，这是每个凡世之人的命运。无法逃避的最终命运。”凯瑟琳摇头道：“无论漫长还是短暂，凡世之人的生命终究是有限的，或早或晚，都会迎来这一天的到来，没有人可以抗拒，除非登上神坛。也正因为如此，很多人才会希望在死后可以侍立在神灵的身侧。用另一种方式延续自己的意志和生命。”

　　“抱歉，我很难理解。”爱娃说道：“那你们呢？你们也会迎来这一天吗？还有，我呢？我这具身体也会走上这条最终之路吗？”

　　“我们也会的，如果我们不会死在冒险的路上，那么总有一天，我们也会老去，也会衰弱的无法靠自己行动，只能躺在病床上慢慢的迎来死亡的降临。”凯瑟琳叹了口气，用只有爱娃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不过你应该不会，你拥有神民的躯体，你已经度过了一万多年的岁月，你最终会像西格恩那样，一直生活下去，直到永恒。”

　　“所以说，到了最后，我就会变成孤身一个人吗？”爱娃呆呆地说道：“你们不能像西格恩那样，哪怕一直保持敌对，也可以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抱歉，这些是我们做不到的。”凯瑟琳摸摸爱娃的头，摇头说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呢，这段时间里，你会慢慢熟悉这片崭新的世界，会慢慢结交到新的朋友，适应这种全新的生活。到时候，你就不会再寂寞了，也不会再需要我们一直陪在你的身边了。”

　　“是……这样吗？”爱娃眼神木然的嘀咕道：“几十年的时间，听起来好短啊。”

　　“哈哈，别在意。”凯瑟琳失笑道：“正因为人类的生命短暂，所以我们才努力的让世界变得更加精彩。在这个精彩的世界里，几十年的时间相对于你以前的生活来说，会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相信我，你不会失望的。”

　　“也许吧。”爱娃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面无表情的望着车厢顶部出神。也许因为话题有些沉重，车厢里陷入了一片寂静，大家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只有踏踏的马蹄声，和来往行人们的喧闹声，汇聚在一起从车窗外隐隐传来。渐渐地，来自于行人的喧闹声和交谈声越来越少，车厢外也越来越安静，只剩下马蹄声还执着的响着，带着马车快速向前奔驰。

　　寂静的时间持续了良久，直到马车在魔法区一个小小的院落门前停下。原本偏僻寂静的院落，现在门前却停车二十多辆马车，把道路堵得严严实实的。六个人在蕾妮的带领下穿过堵路的马车，发现克里斯托居住的小院大门紧闭，一些衣着华丽的人和一些穿着法袍的法师分成两群聚在院子的门口，各自用非常低沉的声音彼此交谈。这些人都得到了消息，因为各种原因想要来探望这位百年前的英雄，但是克里斯托有足够的资格拒绝这种让人头痛的会客，所以他们也只能守在门外，希望可以幸运的得到觐见的机会。蕾妮完全没有理会这些人，径直从人群中穿过，人们用惊讶的眼神看了看跟在蕾妮身后的六位冒险团成员，但是很聪明的什么也没说。

　　走进小院落的大门，克里斯托并没有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一阵交谈声从房间里传来。仔细听听，似乎交谈声里还可以听到克里斯托那地精特有的尖利笑声，笑声愉快，而且显得笑声的主人非常精神。

　　“咦？好像大师恢复一点了。”照顾克里斯托半年多了，从小就没有父母的蕾妮早就把克里斯托当成了自己的长辈，这时听到克里斯托的笑声，露出了由衷的笑容：“听大师笑得这么有精神，应该是没事了吧，唔，看来这次是我多想了，还好还好，对不起啊，让你们也跟着那么紧张。不过既然来了，就进去看看大师吧，也让大师能更开心一点。”

　　但是，除去爱娃依然面无表情之外，其他五个人的脸色却依然沉重，芙蕾雅勉强对自己曾经的女伴笑了笑，点头道：“那就进去看看，你也一起来吧。”

　　“你做了什么？”还没进入房间，凯瑟琳突然一愣，对能量比较敏感的她，在刚刚感觉到，潘尼斯突然在一瞬间多次展开了自己的固有心灵领域，又瞬间闭合起来，而且这几次展开领域，居然是按照一定节奏进行的，似乎是某种信号，奇怪之下，不由得扭头对潘尼斯问道：“这样的节奏有什么意义吗？”

　　“没什么。”潘尼斯摇头道：“只是一个通知而已，不用在意的。”

　　“哈哈，一看就是老朋友来了。”克里斯托尖利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快进来快进来，你们这次回来的这么快，肯定任务进行的非常顺利吧。如果任务不顺利的话，起码还要再花多一倍的时间慢慢寻找，不可能这么早就回来。”

　　“还有你的女儿，也是你的学生。”法师公会的会长安图因的声音里带着精灵族特有的优雅：“好像他们所有人都来了。克里斯托，你到底委托了他们什么任务呀。”

　　“哈哈哈，这是地精的秘密。”克里斯托得意地说道：“肯定不会告诉你们的。”

　　冒险团的六位成员顺着声音推开了门，一眼就看到了靠坐在床上，看上去精力充沛的老地精。

第九十六章 恍若昨日

　　“真是少见，小骗子。”潘尼斯靠在门边朝克里斯托挥了挥手：“每次见你你都有新花样啊，第一次你躺在椅子上，第二次你躲在密室里拐杖，第三次居然直接躺回了床上，下次见你你准备跑去哪？是不是要躲回床底下去了。”

　　“下次估计要去棺材里找我喽。”克里斯托笑呵呵地说道：“几位女士你们好啊，看你们着一身的灰尘，不会是刚刚回来就被蕾妮给抓来了吧，哈哈，那可实在太抱歉了。”

　　“没关系，听到您的召唤，我们理应马上赶来的。”凯瑟琳带着少女们一齐鞠躬行礼：“正准备向您汇报呢，在您的指点下，我们这次任务进行的很顺利，有很大收获。”

　　“既然你们有正事，那你们就先聊吧。”奥丁和安图因两人一起站起来，奥丁说道：“我们今天呆的时间也不短了，就先走一步。大师，等我们过几天有空再来看望你，希望你的身体能尽快好起来，知识之都的未来，还需要大师你帮着一起支撑起来呢。”

　　“好的，你们都很忙，就先回去吧。”克里斯托挥手告别：“我就不起来送你们了，蕾妮，替我送送两位会长。”

　　“我替你送吧。”潘尼斯一手搭在安图因的肩上，三人一起向外走去：“就让蕾妮休息休息吧，为了替你给我们送信，来回来去的跑了好几天，已经很辛苦了。”

　　出到屋外，潘尼斯才放开手，三人沉默的并肩走在院子里，一路走到大门口，一直沉默的奥丁突然开口道：“你也及时赶回来了，大师他……应该是撑不下去了。”

　　“恩，我也看出来了。”潘尼斯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低垂着头说道：“克里斯托他已经快一百七十岁了，虽然还没到地精们理论寿命二百年，但是也算是长寿地精了。呼，算起来，也差不多该到时间了。幸亏我们赶回来了，能让他在临走前看到自己最关心的问题的答案，也算是可以让他可以安心的睡了，如果我们没能及时回来，估计要遗憾一辈子了。”

　　“你回去陪陪他吧。凯尔，不知道什么时候克里斯托他就会离开。”安图因拉了拉头上法袍的兜帽。遮住自己的表情说道：“女皇陛下那边脱不开身，没法赶过来，你就替陛下送送他好了。毕竟你算是他最好的朋友了，离开的时候有你陪在身边，他也能走的高兴一点。”

　　“我知道。”潘尼斯点点头，淡淡地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有什么突发状况的话，如果来得及，我会及时通知你们的。对了。安图因，你看重的薇薇安可能还有救，过些天我们会去魔兽森林找守护者一族询问一些问题，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下次回来她应该就可以痊愈了，还有你，奥丁。芙蕾雅很厉害，不愧是你的孩子，这样下去，说不定你们可以成为人类世界里罕见的两代都是半神的特例呢。”

　　“那就麻烦你多照顾照顾她吧，我这个做父亲的，是管不了她喽。”奥丁无奈的苦笑摇头。拉着安图因一起离开了小小的院落。潘尼斯站在门前，出神的盯着两扇已经关闭的大门，一直盯了许久，才深深的叹了口气，长长的叹息里，似乎蕴含着无数说不清的感慨。

　　当潘尼斯回到屋子里的时候，气氛看上去相当热烈。凯瑟琳正在给克里斯托讲述这两个月发生的故事，从草原上的遭遇战开始，讲述了将近一个小时，才说道西格恩最终离开。凯瑟琳负责讲述，芙蕾雅在一旁负责补充和活跃气氛，倒也把两个月的经历说的非常精彩，让克里斯托听得无比入神。因为蕾妮也在一旁，凯瑟琳并没有说明爱娃的身份，不过话中隐晦的含义，像克里斯托这种经历过百多年岁月沉淀的人很容易就明白了，几次用古怪的目光打量面无表情的爱娃。

　　直到凯瑟琳叙述结束，克里斯托才找了个借口，把蕾妮支开了一段时间才回来。等蕾妮离开后，克里斯托对爱娃招了招手，爱娃木然的站了一会，才走到克里斯托身边。老地精拉起爱娃的手，眯着浑浊的双眼认真打量着眼前的金发少女，就仿佛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祖先们居然可以取得这样的成就，真是出乎我的预料了。真遗憾我晚生了一万年，无法跟在祖先们的身后，见证那奇迹般的一刻。实在是太伟大了，简直是科技最巅峰的成果，这样的技术再也无法重现，真是太可惜了。”

　　“你不愤怒吗？”爱娃平静地问道：“对于我导致了你祖先们创造的文明的崩溃，或者对于神灵们对你祖先的灭绝，你一点都不生气吗？”

　　“呵，对于你来说，你是最无辜的，我应该为我的祖先们向你道歉才对。”克里斯托似乎有些累了，松开爱娃的手，在芙蕾雅的搀扶下重新靠回背后的枕头上：“至于神灵们，根据你们的叙述，双方其实都有问题。站在祖先的角度来看，他们确实是受害者，但是反过来站在神灵的角度来看，他们的行为和决定，也完全可以理解，不管换了谁，那时候大概都会做出同样的决定吧。所以说，作为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的我来说，并没有对哪一方愤怒的立场，更没有评价他们的资格，只能说，那就是一场不合时宜的单方面战争吧，虽然结果让人痛心。”

　　老地精又借机对爱娃追问了一些关于地精时代的问题，爱娃也没有隐瞒，对于这些问题，从自己的记忆里调阅资料一一回答，这些答案让老人非常满意，一时间忘了时间的流逝，不知不觉的，蕾妮已经从外面返回了。直到这时，克里斯托才非常疲惫的靠在床头，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说道：“谢谢你们了，我的委托你们已经超额完成了，我非常满意。”

　　“老师，您是不是累了。”芙蕾雅坐在床边，很担心地问道：“要不我们先离开，您先休息一会，明天我再来看您？”

　　“确实有些累了。”克里斯托喘息了几声，苦笑着说：“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想和老朋友聊一聊，就不耽误你们休息了。”

　　芙蕾雅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依照老师的指示拉着其他人离开了。在临走前，凯瑟琳对潘尼斯使了个眼色，无声的用口型说道：“我们在马车上等你。”

　　潘尼斯点点头，看着克里斯托又让蕾妮先去休息，眉毛皱的更紧了。

　　“老朋友啊。”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了，老地精才对坐在床边的潘尼斯说道：“没想到，我也有躺在床上动不了的一天，总感觉死亡的脚步，在一点一点向我靠近呢。有时候我总觉得，自己这一生就像是一场梦一样，也许当梦醒以后，发现自己其实还是个孩子，这一百多年，只是梦中的幻想，如果真是这样该有多好。”

　　“是啊，如果真是这样该有多好？”潘尼斯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眼睛盯着床头的柜子，但心思却远远的飘开：“一觉醒来，发现咱们还在迷失森林里乱闯，只是白天太累了，才睡了长长的一觉，醒来后发现，你还年轻，奈莉也还在，玛雅和媞雅还是孩子，芙拉尔还没有接任精灵女王，大家还都是那么自由自在，每天除了并肩战斗，就是憧憬未来，那样多好？”

　　“还记得那一次吗？”克里斯托也来了兴致，精神又振作起来，兴奋地说道：“咱们三个人刚进入迷失森林不久，迎面撞上了那只半神雷虎。”

　　“当然记得，哈哈哈，那可是咱们最狼狈的一次。”回忆起当初的场面，潘尼斯一阵大笑：“三个传奇，被一只半神雷虎追了二十公里，也不知道它为什么那么痛恨咱们。”

　　“其实是因为我一枪打在它下变态身了。”克里斯托得意的尖声笑道：“我一直没告诉你们，哈哈哈，那是我最准的一枪，光看着我都能感觉到痛啊。”

　　“原来是你做的。”潘尼斯笑道：“我说它为什么一直追着咱们不放呢，差点被你这个家伙害死了。”

　　“但是咱们还是赢了呀。”克里斯托说道：“你的对策到底还是生效了，你总是能把一切都处理的很好，就算是遇到这种突发状况也一样。”

　　“我也有处理不好的时候呢。”潘尼斯摇头道：“就像我拉着你们去永冻冰原那次，突然遇到了冰风暴，差点一起被冻死。”

　　“但是最后咱们平安逃出来了。”克里斯托说道“如果不是你提出，大家一个个轮流展开领域，等所有人在领域里暖和过来以后，出去跑一段路程，再回到领域里取暖。如果不是你提出这个办法，恐怕谁也想不起来吧。”

　　“等你快被冻死的时候，你也能想的起来。”潘尼斯失笑道：“那次我穿的是最少的，也是最快要被冻死的，当然是我先想起来了。”

　　窗外的夕阳渐渐落下，房间里变得越来越暗。在昏暗的房间里，两个老朋友对坐着，细细的回味着过去的时光。过去的记忆是如此的清晰，仿佛那段美好的日子就在昨天一样。

第九十七章 克里斯托

　　“凯尔，我的兄弟。”克里斯托靠躺在病床上，声音里有些虚弱：“你知道吗，这一百多年来，我们这些亲历者心里一直有个疑问，这个疑问困扰了我们很久很久了。”

　　潘尼斯垂下眼睑，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却一句话也没有说，以沉默回应克里斯托的问题。不过，克里斯托也并没有想让他作答，而是直接自己继续说下去了：“当年最后那一刻，具体发生了什么谁也没看清，活下来的人也只看到了最后的结局。但是，越是不知道的事，就越让人好奇，我们当初私下里见面的时候，每个人都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家都知道，那是你心里最大的禁忌，所以大家都不忍心问你，但是我们曾经猜测过，最后一刻你心里有所动摇，所以没有抢在奈莉的前面，可是芙拉尔说不会是这么简单，肯定还有其他事情发生。你看，我现在已经躺在病床上了，也许下一刻就会死去，你难道忍心看我带着困扰离开这个世界吗？能不能满足我这个要求，偷偷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潘尼斯抿了抿嘴唇，苦涩的笑了笑，弯腰凑到克里斯托尖尖的耳朵旁，低声说了几句话。克里斯托听完像是没有反应过来，眨着眼睛愣了几秒，突然爆出一阵近乎疯狂的大笑，几乎看不到他的虚弱：“凯尔啊，凯尔啊，原来是这样，哈哈哈哈，居然会是这样的答案，难怪，难怪，难怪你这么悔恨，呵呵，的确是很难看啊，不过，到了今天，我反而觉得很理解你当时的感觉。在死亡的恐惧面前，没有什么可惊讶的了。”

　　“所以说，我对不起她。”潘尼斯叹息道：“她一定非常恨我吧。”

　　“我可不觉得奈莉是带着恨意离开的。”克里斯托无力的摇摇头，声音却很坚定地说道：“你是凯尔，我们心里永远的首领凯尔，当年你只是一时陷入了初次面对死亡的恐慌，才会在狂乱中做错事。只要你从恐慌中清醒过来。就会恢复原本的样子，重新变回那个完美的凯尔。而且再也不会畏惧死亡。”

　　“但是，就在恐慌中，错误发生了。”潘尼斯苦笑着说道：“错误已经无法挽回，再多解释也是苍白无力的。”

　　“但是，奈莉会理解你的。”克里斯托肯定地说道：“我可不觉得，那么爱你的奈莉，会因为这件事恨你，说不定她反而会因此而高兴呢。何况，就算她一时恨你生你的气。如果她还有时间的话，最终也会原谅你的。”

　　“就像你在死亡丛林里那次？”潘尼斯不置可否，只是微笑着说道：“我记得那次你把玛雅和媞雅吓得很惨，直接被你吓哭了吧。”

　　“哈哈哈，就是这个意思。”老地精的笑声显得越来越虚弱，但是话语里依然充满着快乐：“当时我突然大声说，那些蜘蛛就在你们背后。哈哈哈，看把她们两个吓得，一直飞出好远的距离呢，从来没见过她俩飞的那么快，那种速度简直快赶上瞬间移动了，哈哈哈。不过。这也是你们配合的好，如果不是你们几个同意在夜里灭了营火讲故事，我也没机会吓唬她们这一次，一想起她俩哭着飞来飞去的样子，我就笑的直不起腰。”

　　“但是你最后也很惨呀。”潘尼斯握着老地精瘦弱干枯的手，身体微微前倾，让自己距离他的距离更近一些。声音也能传递的更清楚一些：“我记得那次，她们两个追着你打了一个多小时呢吧，回来的时候你的惨状我现在都记得呢，别提有多惨烈了。”

　　“那怕什么，我觉得值了。”克里斯托尖声说道：“能好好吓唬那两个小女孩一次，就算被打一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哈哈，如果有机会，还想再吓唬吓唬她们呢。”

　　“那你就快好起来吧。”潘尼斯轻轻拍着克里斯托的手，柔声说道：“等你好起来，我陪你一起去羽人山脉转转。前些天我刚刚去过一次，那里还是那么漂亮，天空还是那么近，好像伸手就能触摸到一样，白云就环绕在身旁，人们呼出的气息，会化作雾气，成为白云的一部分，那里的视野依然开阔，站在山顶，看到的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林海，呼喊一声，声音会在群山中不断回响。努力好起来吧，我的兄弟，到时候咱们再去走一遍曾经走过的路，穿过迷失森林，跨过白羽峡谷，沿着候鸟之巢步道一路向上，最后翻越暗之山脉，到达翼人族们的圣地光与暗之巅，在那里，玛雅和媞雅会为你备好你最喜欢的山莲花茶，咱们可以再次重温当年一起挤在一起看日出时的快乐。”

　　“真好啊，过去的日子。”克里斯托仰面躺在床上，迷离的目光似乎透过房顶，看到了那片蓝天白云，看到了那片连绵不绝的山脉，看到了那两对纯黑与纯白交相辉映的宽大羽翼：“真想在一起去一次，真想再见见她们两个，可惜，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怎么会呢？”潘尼斯的声音更加轻柔，仿佛在害怕唤醒一场梦境：“只要你好起来，就算你走不动，我背也会把你背去翼人山脉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呢？”

　　“你现在就在骗我，不是吗？从前你可不会用谎言来欺骗朋友的。”克里斯托虚弱的叹了口气，低声道：“我的情况自己很清楚，我就要死了，已经可以听到死亡接近的脚步声了。”

　　潘尼斯沉默了，也许有一千句一万句安慰的话适合用在这种时候，但是他一句也说不出口，只能默默地握住克里斯托的手，感受着这双曾经年轻有力，弯弯手指就能让无数亡灵化为灰烬，如今却变得衰老枯萎，连合拢都非常吃力的手上传来的凉凉的体温。

　　“我早就知道有这一天了。”克里斯托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几年了，这几年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的到来，又是害怕，又是期待，有时候我想，早点死去也不错，不用忍受看着自己身体一天天衰老的折磨了，但是直到今天，感到自己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才发现我居然也这么怕死，哈哈哈，当年跟你一起冲进死亡之门的人，居然到现在才知道自己居然这么害怕死亡，倒不是害怕死亡本身，只是对这个世界有太多的留恋了，真的不想就这么死去。”

　　听着克里斯托剧烈的喘息，潘尼斯觉得自己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一样沉甸甸的压抑，忍不住也跟着做了几次深呼吸以舒缓心里的郁结：“别怕，别担心，奈莉已经在那边等你了，总有一天，我也会过去找你们，到时候咱们一起在死后的世界再次相聚。”

　　“可是，我还想活下去。”克里斯托突然伸出另一只手按住自己的脖子，剧烈的喘息着，好像下一刻呼吸就要断绝，即使喘息的这样剧烈，依然用尽力气嘶声道：“我能感觉到肉体一点一点腐朽，我能感觉到力气被一点一点抽走，呼吸也越来越困难，头脑越来越模糊，我知道，我马上就要死了，可是我一点也不想死。救救我，凯尔，救救我，你什么都能做到，你永远都不会让朋友失望，救救我，用你的力量帮我赶走死亡吧，我相信你一定能办得到，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只有这一次，救救我吧，我不想死，我还想再见她们一眼，帮帮我，就像你从前做过的那样，帮帮我吧。”

　　“呼。”潘尼斯半仰着头，眼睛尽力向上翻着，牙齿咬得紧紧地，深呼吸了许久，才抑制住自己险些喷涌而出的悲伤，重新低下头，凝视着克里斯托的眼睛，用平静的声音说道：“真难看呐，小克拉，我是不可能做到这些的，你应该很清楚，如果我能做到，不用你说我也会去做的。这可不像从前的你，当初的你，可是能够大笑着面对死亡的，你难道现在也要在面对着死亡的时候败退下来吗？而且还是以这么难看的姿态，就像我曾经一样？”

　　“是啊，真难看呐。”克里斯托发出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叹息，眼睛里狂乱的神色渐渐淡去，恢复了曾经的淡然，身体也像失去力气一样瘫倒在床上，喃喃地说道：“三年了，我经常会模拟死亡降临时的情景，也以为自己已经可以洒脱体面的离开这个世界，但是，死亡真是太可怕了。”

　　“所以，别在害怕了。”潘尼斯拍着克里斯托的手，轻声道：“既然无法逃避，那就笑着面对吧，也让爱着你们的朋友们放心。你想想，说不定在遥远的未来，我们还能在死后的世界里重逢，那时候你难道想看到翼人姐妹们用你现在难看的样子嘲笑你吗？”

　　“是啊，不能给她们嘲笑我的借口。”克里斯托躺在床上，失神的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喃喃地说道：“她们现在还好吗？”

第九十八章 来自天空的挽歌

　　“好啊，非常好，能让她俩变得不好起来的事，也就只有会导致雅拉崩溃的世界末日了吧。”潘尼斯说道：“前些天响应她们的召唤去给翼人族帮忙，又见过她们几次，还是那么活跃，一百年的时间，一点也没有变得成熟起来，依然是情绪一激动就四处乱飞，离她们距离太过接近依然会被羽翼抽打，对了，还有她们的翅膀依然会掉毛，经常把房间里破坏的到处是她们的羽毛，牢固的粘在丝织品上，想要清洁的时候还有一根根捡起来，扫都扫不干净。”

　　“真好啊。”克里斯托的声音，已经微弱到只能趴在他身前才能听清，听到潘尼斯的叙述，老地精的眼睛无力的睁着，用分不清是自言自语还是低声诉说的语气说道：“她们就该这样，永远的热情奔放，永远活泼好动，就像天上的云一样漂浮不定不可捉摸，如果不是这样，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她们也就失去了自己最独特的魅力了。”

　　“独特的魅力？呵呵，也许吧。”潘尼斯撇撇嘴，嘟囔道：“在我看来，不过就是两个还没长大的死小孩而已，最独特的地方就是恶作剧，而且是不分时间和场合的恶作剧，一定要努力的把每个人折磨的哭笑不得，结果还不忍心打她们，这样算是她们独特的魅力吗？”

　　“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克里斯托忍不住一阵大笑。但是刚笑到一半，就变成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刺耳的咳嗽声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一样剧烈。把潘尼斯吓了一跳，赶忙扶着老地精的身体，在后背上一阵轻拍，才算让他缓过这口气，没有就此导致窒息而死。老地精嘶声喘息了一阵，无力的靠在枕头上，低声说道：“看来是到时间了。我能感觉到，生命的活力正在从我的身体里一点点偷偷的溜走。我实在是有些困，不想再继续支撑下去了。我想，也许就到这里比较好，也算是能维持着尊严的安详离开。你说呢，凯尔。”

　　潘尼斯表情复杂的轻轻拍着克里斯托的胳膊，低声说道：“既然觉得累了，那就安心的睡吧，不用怕，我会在这里看着你睡去，陪你一起走完这最后一段路，放心的睡吧。”

　　“凯尔就是凯尔，永远不会让朋友们失望。永远可以处理好一些问题。”克里斯托喃喃地说道：“我一直是很怕寂寞的，虽然我不断隐瞒，但是你其实是很清楚的吧。所以你才会在这里陪着我，就是担心我一路上觉得寂寞吧。”

　　“不完全是。”潘尼斯依然保持着微笑，但是笑容里带着说不出的感慨：“老朋友要离开了，作为多年的伙伴，我又怎么可能不来陪你走完最后一段路，送你这最后一程呢？”

　　“呵呵呵。也对，也对。”老地精视线已经模糊不清了。凭着记忆伸手在床头的矮柜上一阵摸索，潘尼斯紧咬着嘴唇，悄悄伸手把放在矮柜上的晶能枪推了推，送到老地精的手边。克里斯托并没有注意到潘尼斯的动作，感到自己找到了想要的东西，露出满意的笑容，把自己最喜欢的武器拿过来抱在怀里。虽然经历了无数岁月的洗礼，但是晶能枪却保养的和新的一样，光滑的金属表面，每一厘米都带着柔和的金属光泽，显然它的主人即使到了最后，也不忘每天坐在床上擦拭清晰。克里斯托拿起晶能枪，曾经像呼吸一样轻松自然的动作，这时却变得异常艰难，原本操控灵活宛如身体一部分一样的晶能枪，现在却无比沉重，让老地精抱着都有些吃力，但是他依然很开心的抱着它，像是抱着自己最喜欢的玩具的孩子。抱着它，就好像抱住了曾经那无数令人怀念和留恋的记忆，抱着它，就好像抱住了曾经那让人时时牵挂无法忘却的人们，抱着它，就好像抱住了那段停留在记忆深处的只能在无人的时候细细品味的感情，抱着它，就好像抱住了曾经拥有的一切。

　　“今天真冷啊，就像在光与暗之巅的清晨一样。”克里斯托闭上眼，苍老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惆怅，声音微弱的像自言自语：“真想再喝一杯山莲花茶，真想再听到羽翼拍打的声音。”

　　下一刻，光芒闪耀。黑色与白色，两道光芒从天而降，屋顶仿佛已经不复存在，黑色与白色的光从上方落下，透过屋顶洒落进室内，光芒柔和而舒缓，一左一右贴在老地精的两侧，温柔的如同情人间的拥抱。伴随着淡淡的光，一阵若有若无歌声从天空中传来，听不清楚歌词，但是歌声的曲调婉转而忧伤，又带着一股安抚灵魂的力量，磅礴的光明与黑暗的力量，和歌声一起穿透屋顶，自天边传来，越过空间的阻隔降临到这间小小的房间里，降临到病床上的老地精身边。和歌声一起传来的，是羽翼拍打的声音，一根根能量形成的黑与白的落羽，从空中纷纷飘落，让小小的院落看上去就像下起了一场缤纷的雨。

　　院落之外，聚集在门口的几十人，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幕奇异的景象，他们很多人并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但是并不妨碍他们感受到那股来自半神的毫无遮掩的强大能量，能量中带着天然的威仪，让院落周围的那群人不由得躬下身去，对不知名的强者献上自己的谦卑。冒险团的五位少女们还等在门口，这时也从车厢里走了出来，虽然她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看着眼前的光芒和落羽，听着耳畔的歌声，心里不由升起了一股淡淡的伤感。

　　如果把视线拉远，可以看到整个知识之都的职业者们，无论强弱，在这一瞬间都感到了这股来自天空的能量，耳畔边都音乐听到了那阵带着忧伤和不舍的凄婉歌声，圣洁中带着悲伤的歌声从天而降，如同一曲来自天空的挽歌。

　　“呵，她们来了。”老地精勉强张开眼睛，即使这个最简单的动作，也像是要耗尽他全身力气一样：“我又听到了羽翼拍打的声音，我又闻到了来自天空的气息，是她们来了吧。”

　　“是的，她们来了。”潘尼斯站起身，感应着两道越来越接近的能量，柔声说道：“光明与黑暗的孩子，带着飘落的光羽自天边而来，你不想再见到她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