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娜仰着头，呆呆的看着大主教苍老的面孔，老人已经七十多岁了，虽然身躯庞大，但是也掩盖不住他脸上逐渐增多的皱纹，而教长玛格丽特今年也快要六十岁了，也早就到了可以被称为老人的年纪。随着老主教的解释，丽娜的脑海中慢慢浮起一幕清晰的景象，每一天，两个已经开始走向衰弱的老人都在圣域里四处紧张的走来走去，不时走到总殿的入口处，一脸担忧的向外张望，每当远处出现人影，老人都会踮起脚尖，满是期待的盯着来人，可惜最终只能收获一份失望。

　　直到老人说完，丽娜突然低下头，把脸埋在老主教粗壮的大腿上，用力抱住他的小腿，紧紧地咬着牙让自己不至于当场痛哭出声。少女越想越觉得后怕，如果，如果自己没有最终鼓起勇气，没有下定决心趁此机会正视自己的过去，两位充满了希望的老人一直到会议结束都没能等到自己回来，对他们来说会是一种多么大的打击。

　　“对不起，主教爷爷。”丽娜重新仰起头，白皙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泪水：“虽然已经说过了，但是我还想说一遍，对不起，我回来了。”

第四十五章 玛格丽特

　　丽娜带着泪的笑容让老人的表情变得非常精彩，内心中无数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化作一个复杂的笑容，抚摸着丽娜头顶的手颤抖着，声音沙哑地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只要你能回来，哪怕明天我就蒙黛妮雅大人召唤返回大地深处也是值得的。”

　　“主教爷爷您千万别这么说。”牧师少女抹了抹眼泪，笑着说道：“你的体型太大了，黛妮雅大人恐怕还没有在大地深处准备好能容纳下您的空间，所以她不会这么快召唤您的，您就放心吧，咯咯，按照您现在体型和增长速度，估计还需要很久才能有您的位置，哈哈。”

　　“你这孩子。”老人又好气又好笑的拍拍她的头作为惩罚，叹了口气说道：“不管过了多久，不管发生了什么，这里都是你的家，你只要回来，我和你玛格丽特阿姨都会非常高兴的。啊，对了，玛格丽特，已经这么久了，差点忘了，还没告诉她呢，糟了糟了，她又要唠叨了，孩子，快去找你阿姨，就说你刚回来就先去看的她，不然我会倒霉好几个月的。”

　　“呃，虽然不想打扰你们之间的气氛，不过我觉得有件事必须要告诉你们了。”一直托着下巴坐在旁边的潘尼斯突然打断了老主教慌张的要求，笑呵呵地说道：“我觉得，你现在再考虑这些，似乎有些晚了，恩，大概在三十秒之前，就有个人急急忙忙的冲进了这栋建筑，预计到达这里的时间，是三秒之后，唔，错了。是现在。”

　　“砰”的一声，外间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粗暴的推开了，一个具有很强贯穿性的尖锐声音从门外响起：“基恩。基恩，我刚才听有人说起。在附近见到了丽娜，据说是瑟琳娜说的，那孩子虽然喜欢传言，但是绝不会毫无理由的乱说话的，她既然这么说了，那就肯定不会错，哈哈，老家伙。丽娜真的回来了，哈哈哈，我就说她一定会回来看咱们的。快快快，快起来收拾好东西，别再让孩子再看到你这里乱糟糟的……”

　　外面的人语速极快，长长一段话，她用了不到两秒的时间就已经快要说完了，而两秒的时间，只够她刚刚走进外间的。不过，一进入外间。她就已经说不下去了，因为她已经透过敞开的屋门，看到了内间里的三个人。

　　闯进来的是一个女人。一个六十多岁的女人，她身上穿着一套普通修女的装束，朴素的灰色外罩和披风上没有任何装饰。这个女人看起来很瘦，给人一种只有一层皮包裹着骨头的感觉，似乎只要看着她走路，耳边就会出现亡灵骷髅行动时才会发出的咔嚓咔嚓的声音，当然了，这只是错觉而已。女人消瘦的脸孔上一样已经遍布着皱纹了，薄薄的嘴唇。尖尖的下巴，看上去就会给人带来一种尖酸刻薄的第一印象。如果在大街上见到一个这样的老女人，恐怕大部分人都会下意识的和她保持足够的距离吧。

　　不过。她现在可没有一点尖酸刻薄的表现，从刚进来时的欣喜若狂，到初见丽娜时的茫然无措，再到慢慢反应过来以后怒视着老主教基恩时的不满，最后把不满抛到脑后，重新恢复最初的狂喜，以半神都会感到惊恐的速度冲到丽娜身边，一把把她从地上拽起来抱在怀里，亲吻像雨点一样落在少女的额头，同时像雨点一样下落的，还有她眼中的泪水。

　　“好孩子，好孩子。”老女人哽咽的几乎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断断续续地说道：“还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呜呜呜，想死我了，快让我仔细看看，呜呜，孩子你这些年受苦了，这几年我一直说，让那个老家伙把你找回来，可是他就是不同意，说什么孩子有自己的想法，呜呜呜，他就是不关心你，就是那么狠心，呜呜，你已经受苦受了十年了，结果刚回来一天就自己走了，在外面谁给你做饭，在你怕黑的时候谁抱着你保护你啊，呜呜呜。”

　　“玛格丽特阿姨。”丽娜脸上的表情更加柔和了，轻轻的反抱住她口中的教长阿姨，柔声安慰道：“您别哭了，小心又把哮喘诱发了。您看，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而且这几年生活过的很不错，比当时离开的时候还胖了不少呢。”

　　“哪里胖了，在我看来你还是那么瘦。”玛格丽特教长稍稍把丽娜推开一点，近距离观察着少女的脸，嘴里还嘀咕着说道：“脸还是那么尖，体质也还是那么单薄，不过倒是长高了一点，身体也比以前有力气了，恩，总之还可以接受。算那边那个老家伙运气好，要是发现你过的不好的话，他以后就别想好过了，别以为我真不知道他把酒都藏到哪里了，哼哼。”

　　“咳咳。”老主教基恩无辜的干咳两声，却一句话也不敢反驳，潘尼斯一脸怜悯的看着他摇摇头，两个可怜的男人在这一瞬间几乎同时找到了共同语言，用眼神无声的交流着度过苦难的心得。

　　“这次回来，可要在家里好好住几天。”玛格丽特摩挲着丽娜白皙的脸颊，宠溺地说道：“我们知道，过些日子你们还要一起去北面，但是起码在市里这些天不许到处乱跑，在家里让我们好好看看你。”

　　很显然，和斯内普侯爵不同，眼前的老人一个是掌控教会的最高领袖，一个是负责教会内部人员事务的教长，他们两个都得到了关于具体安排的消息，但就算明知道牧师少女这一去非常危险，他们也没有任何想要劝阻的意思，因为他们很清楚，这才是少女身为一个强大的传奇阶职业者应该做的事。

　　“当然，这几天我会好好陪着你们的。”丽娜用力点头说道：“而且，以后我也一定会多来看你们的，放心吧。”

　　“如果实在太忙就不用来看我们啦。”玛格丽特摇头道：“你能这么想，我们就已经很高兴了，千万别让自己太累了。”

　　“没关系的，玛格丽特阿姨，从明天开始我就回来好好陪陪你们。”丽娜咬着嘴唇低声说道：“不过，今天……我还想去见见她。”

第四十六章 苦修士

　　“你要……见她啊。”两位老人脸上的喜悦慢慢褪去，相互看了看，眼中流露出了一股忧色，基恩叹了口气说道：“你和她之间……唉，算了，想要见她就去见见吧，你们姐妹十多年没见，也到了该见见面的时候了。”

　　“她还好吗？”丽娜低着头看不到表情，声音也轻到微不可察：“哦，不，肯定不会好的，自己的孪生妹妹那样对待她，而且还把她一个人抛下了十多年，换成谁都不会好的。”

　　“孩子，其实……”玛格丽特拉着丽娜想要说什么，但丽娜却淡淡的微笑着摇头道：“玛格丽特阿姨，您想说什么我很清楚，所以您不用说了，但是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希望见见她。”

　　“好吧，这样也好。”玛格丽特也深深叹了口气：“不过她现在并不是很好，和小时候相比有了很大的变化，我都担心你见面以后会认不出来了。”

　　“不会的，阿姨，您忘记了吗，我们的血脉是相连的。”丽娜像一个神职人员一样笑着，摇头道：“无形之中我能感应到她的存在，我知道，她也一直在等我回来，每天都在等待。”

　　“你应该听说过吧，你把自己关进了图书馆，她把自己关进了苦修会。”老主教基恩苦涩地说道：“一夜之间，同时失去了两个孩子，唉，这十多年来，虽然还是经常可以见到她，但是……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她露出过笑容了，她现在就像一个合格的苦修士一样，算了，用语言很难形容，等你见到她，就知道我的意思了，你现在就要去吗？”

　　“恩，现在我就去，晚饭前我会回来的，到时候陪着主教爷爷和教长阿姨一起吃晚餐。”丽娜点点头。站起身理理衣摆，对潘尼斯招手道：“走吧，潘尼斯，你会陪我一起去的把。”

　　“您的意志，我的荣幸。”潘尼斯抚胸躬身，绅士一样行礼道：“我当然会陪你一起去，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谢谢你了，我的守护勇士。”丽娜微笑着挽起潘尼斯的手臂。对着像看待自己孩子一样看待她的两位老人进行着迟到的介绍：“这就是我的队友潘尼斯，我们大家信任的伙伴和家人，曾经无数次不惜自己陷入危险和困境，也要守护我们的安全。主教爷爷，教长阿姨，等我见过姐姐回来以后，就会把他正式介绍给你们，不仅是他，还有我其他的家人们。都会介绍给你们，希望你们能够同样喜欢他们。”

　　“你应该知道怎么去找她吧，孩子。”老主教叫住了即将出门的丽娜，欲言又止的迟疑了半天，才打定主意说道：“记住，你们是亲姐妹啊。”

　　“当然，我们是血脉相连的亲姐妹。永远不会改变。”丽娜目光低垂，似笑非笑地说道：“曾经犯过的错误，我是不会再重复的，你们放心，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很显然，丽娜很清楚怎么去找到自己的姐姐。或者说，她很清楚大地女神教会的苦修会这个团体所在的位置。苦修会在女神教会中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和其他所有的信徒都有所区别。

　　女神黛妮雅的教义在神灵中属于比较少见的一种，很多其他的神灵对他们的神职者要求很严格，需要神职者把全部身心都献给自己，但是黛妮雅的教义不同，黛妮雅作为一个慈爱的生命系神灵。要求她的神职者首先热爱生活热爱生命，其次才是为她服务，对她献上信仰和崇敬，因此大部分黛妮雅的神职者都拥有自己的家庭，也拥有自己的理想和欲望。但是，这只是大部分，还有一小部分黛妮雅的神职者因为种种原因把自己与世界隔绝，投入全部身心去热爱女神，这些人集中在一起，被教会内外的人成为苦修会。

　　苦修会是一个很松散的组织，加入和退出都是遵循完全自愿的原则，没有任何强制性的要求。不过，只要身在苦修会的一天，就必须要要遵循苦修会的规则，违反规则的话虽然不会有任何惩罚，但那相当于自己欺骗自己，也相当于欺骗女神，几乎不会有人会蠢到去这么做的。而苦修会内部的规则可以说很严苛，有无数条细化的规定，但其实也可以说很简单，就是摒弃一切物欲，用最艰苦的生活磨练自己的身心，以此来坚定自己对女神的信仰，让自己的心灵更加贴近女神的意志。

　　“虽然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苦修士，尤其是大地教会的苦修士是很少见的，但其实你见过苦修士，早在一年多以前，迪尔萨伦城发生惨案的时候，就是由一个苦修士和迪尔萨伦的主祭门托一起来圣都给咱们下达的委托。”路上，丽娜耐心的给潘尼斯解释道：“当时那个传讯者的形象，就是非常标准的苦修士打扮。那些人的生活非常艰苦，无论寒冷还是炎热，他们一切生活所需都由自己完成，从粮食的种植到衣服的缝制都是如此。他们只吃最粗糙的黑面包，只饮用冰冷的清水，他们的衣服只为弊体，穿着陈旧而破烂。这些人白天破衣赤足的劳作，只有远行时才船上一双粗糙的草鞋，到了晚上，他们就睡在干枯的稻草上，身上盖得也是破烂的草席。这样一群人，在繁华富饶的城市中显得格外违和，但他们自己却毫不在意，就这么在苦行的生活中，去追求心灵的宁静与解脱。当然了，他们的存在其实也算不上十分的违和，因为这些人很少离开圣域的范围，也很少被别人见到，只在圣域的一个角落里，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恩，我记得他。”潘尼斯点头道：“印象非常深刻。”

　　“当你见到一群这样的人的时候，影响一定会更加深刻的。我之前一直没有想到一个问题，姐姐她……也在其中，我有点害怕见到那个样子的她了。”丽娜略显软弱的叹了口气，指着前方说道：“那里就是苦修会的所在地了，教会里的苦修士并不多，大概不到一百人，应该都在那里生活。”

第四十七章 又见面了，姐姐

　　实际上，苦修士们聚集的区域，并不像一些人想象的那样一副破败的景象，那片区域的建筑风格和圣域里的其他地区没有区别，而且也同样的干净整洁，打扫的干干净净，如果不是丽娜的指示，恐怕很难看出这一区域功能的特殊之处。

　　“我离开的时候，教会里苦修士的数量应该有六十位左右，这两年可能又增加了几位，但总数不会超过七十。”丽娜指着几乎空无一人的区域，为潘尼斯解释道：“现在这个时间，大部分人应该都去城外的几块专属于苦修会的农田里去工作了，你也知道，他们的所有食物都需要自己亲手种植出来，所以就使用了教会在城外的几小块田地，有黛妮雅大人的庇佑，他们的田地每年收获都不错，足够所有的苦修士自己食用了，如果除去口粮之外还有多余的收获，那么就会把这些多余的粮食视为黛妮雅大人的恩赐，分发给一些需要它们的信徒们共享。不过，其实信徒们一般不会争夺这份食物的，发下去以后，大多作为女神的馈赠，平均分给每一个信徒很少一点。”

　　“信徒之间和睦友爱，相互谦让，听起来很不错啊。”潘尼斯看了看丽娜脸上古怪的笑容，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你却做出这种表情，是有什么事我不知道的吗？”

　　“呃，怎么说呢，只是听起来和睦友爱而已。”丽娜耸耸肩，无奈地说道：“很多人不是不想抢，只是他们只会把那些粮食做成最粗糙的黑面包，你知道，就是冬天可以当成凶器，连贫民一般都不会吃的那种，只有生活最困难的一些人才会去吃那些食物，而内维尔市附近又没有这样的家庭，即便有穷人，他们的基本生活还是可以保障的。所以自然就没有人抢了。”

　　“好吧，看来有时候食物太过充足了也是个问题。”潘尼斯说的一点也不夸张，雅拉大陆由于神灵的庇护，农作物的产量很高。即便是气候不好的年份，粮食产量也足够大陆上所有种族共同消耗的，的确可以称得上非常充足，不过即便如此，一些自然环境或者生活环境恶劣的地区。每年还是会有平民们因为饥饿而死亡，因此苦修会才有了这个规矩。潘尼斯耸耸肩说道：“所以说，既然苦修士们都去田地工作了，咱们为什么还要来这里？”

　　“只是大部分而已，又不是说这里没人了。”丽娜翻了个白眼，撇撇嘴说道：“苦修士们每天劳作都会分成两部分的，大部分去田里工作，还有一部分比较体弱的女人和老人，则会留在圣域里，缝补和清洗衣物。还有维护修饰整个圣域的植物。”

　　“唔，那你姐姐贝蒂应该是属于比较体弱的女人了？”潘尼斯试探着问道：“不过，我觉得从你平时殴打我的力度和气势来看，可一点都不体弱啊。”

　　“呼”，潘尼斯一侧身，躲过丽娜毫无征兆就踹来的飞腿，一脸冷汗地叫道：“喂喂，我只是在说实话而已，你还踢，喂。好吧好吧我承认错误，你再踢我可喊救命了啊。”

　　“哼哼，虽然我很清楚你故意捣乱的目的，不过嘛……”丽娜冷笑着说道：“你说的话还是让我那么想踹你。没办法，你就牺牲一下吧。”

　　“我才不要这样的牺牲呢。”潘尼斯果断拉远了和丽娜的距离：“你叫我跟着来，不会就是为了需要的时候有个目标可以殴打吧，我后悔了，我要回去。”

　　“哼，现在后悔已经晚了。”丽娜故意板起的面孔绷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摇着头说道：“你这个家伙，明明是好心，为什么非要用这种方法来表现，真是受不了你。的确，我们姐妹一点也不体弱，但是她今天就在这里，忘了我说的了吗？我们是血脉相连的，我能感应得到，她今天哪里也没有去，她在等着我的到来。”

　　感到丽娜已经彻底放松下来，潘尼斯也不再胡闹，推着丽娜的后背说道：“那就别让她等太久了，需要找人通报一声吗？还是说找人询问一下你姐姐的位置。”

　　“不需要，这里没有通报的习惯，有需要的话直接进去就好。”丽娜摇头道：“跟我来吧，我知道姐姐在哪，用不着去问其他人的。”

　　走进苦修士的生活区域，虽说和外面建筑风格都完全一样，但还是能看出两者的细微不同，在这片区域里，房屋无论是外墙还是内部都没有任何装饰品，房间内外除了生活必需品之外，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家具，就像使用者完全是为了活着而活着一样，看不到一点享受生活的乐趣。

　　潘尼斯虽然各方面的经验都很丰富，对各个大型教会也有很深的了解，但由于并不赞同苦修这种理念，所以并没有过多的接触过苦修士们，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入苦修会的内部，第一次见到苦修士们最朴素的生活方式。不得不说，看过周围的环境之后，潘尼斯对于苦修理念的不赞同进一步加深了，他可不认为，对神灵的信仰需要让一个人做到这种地步。

　　当然了，这些话他是不会说出口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神灵的方式，只要不给他人造成困扰，谁也没有评判别人方式的资格，因此潘尼斯只是闭上了嘴，跟在丽娜身后默默地看着正从一栋建筑里走出的人。

　　迎着两人走出来的是一个女人，头上剃的光秃秃的，没有一根头发，身上穿着灰色的粗麻长袍，长袍上可以看到七八块补丁，脚上没有穿鞋，赤着的脚上露出褐色的皮肤。是的，褐色的皮肤，女人脸上手上脚上经历过多年阳光的曝晒，原本白皙的皮肤已经变成了褐色，只有常年被衣服遮蔽的位置，还能看出原本的颜色。

　　赤足的女人慢慢从走出建筑，脚步沉稳的一步步走到两人面前。看到眼前的人，丽娜慢慢的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沉默了许久在轻声说道：“又见面了，姐姐。”

第四十八章 姐姐和妹妹

　　虽然粗看上去，两个女孩子的外貌上有很大差别，但是如果仔细观察她们就会发现，两人无论从身高、体型还是五官上来说，都几乎一模一样，如果贝蒂的皮肤恢复原本的白皙，再留长头发的话，别人恐怕就很难再分辨出两人到底谁是谁了，如果一定要找出区别的话，应该说贝蒂的五官轮廓要比丽娜更加精巧一些，简单的说就是曾经的贝蒂比丽娜更漂亮一点。

　　两位少女面对面的站着，一言不发的相互凝视，一直维持着死一般的安静，天空来往的飞鸟和路边草丛里的夏虫似乎也感应到了两人之间古怪的气氛，很配合的停止了鸣叫，让四周变得更加寂静。少女们对视了许久许久，丽娜才颤抖着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姐姐光秃秃的头顶，而与此同时，贝蒂也同样伸出食指，温柔的抚摸着丽娜眉心新月形的疤痕。

　　“你的头发呢？姐姐。”丽娜的声音里充满了怜悯：“曾经你那么珍视你的头发，怎么忍心把它剪掉？再把它们留长吧姐姐，我还是喜欢长发的姐姐啊。”

　　“是啊，我曾经那么珍视我的头发，不过那是因为，我一直在嫉妒你的头发比我柔顺光亮，所以才拼命爱护自己的头发，就是为了和你一样，所以从那以后，我就剪掉了它，就是为了不断提醒我自己，我是一个因为嫉妒自己妹妹而制造了悲剧的恶魔。”贝蒂的声音也和丽娜的几乎完全一样，即便闭上眼仔细分辨，也只能感觉到极为细微的差别。少女贝蒂的声音里也同样满怀心痛，像是要抚平少女皱起的眉一样想要抚平丽娜眉心的疤痕：“你不是也一样吗，妹妹，当年你最重视自己的脸了，那次在楼梯上摔倒的时候，你宁可滚下去摔断手臂，也要用手护住自己的脸，唯恐被撞破留下疤痕。结果十几年之后，谁能想到你居然忍心在自己的脸上烙下印记呢？”

　　“咱们的理由也都是一样的呀，姐姐。”丽娜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曾经我是那么嫉妒，嫉妒你的外貌比我更完美，嫉妒你比我更漂亮。所以我才在自己的额头烙下罪民的印记，这样我在每次照镜子的时候就会想到。我就是一个罪人，一个因为内心的嫉妒而憎恨自己的亲姐姐。期盼着她早些死去的罪人。”

　　两位少女又一次陷入了沉默，极为相似却又有着巨大差异的两位少女再度相互凝视着，几分钟后突然同时向前迈出一步，拉近了彼此的距离，身体紧紧的贴着拥抱在了一起。相同身高的少女们额头抵着额头，鼻子贴着鼻子，彼此可以感到对方轻柔的呼吸。感受着对方熟悉的温度，享受着十多年没有享受到的熟悉的温情，两位少女眼眶泛红。却同时露出一丝微笑，用同样的声线同时轻声说出了心里最想说的话。

　　“对不起，姐姐，我回来了。”“对不起，妹妹，欢迎回来。”

　　“咳咳。”潘尼斯突然一阵干咳，打断了两位姐妹的目光交流：“虽然很不想说。但是我还是不得不打断一下，二位是不是换个地方再继续比较好，虽然我是看的很开心啦，但是我觉得你们不会特别喜欢被不少熟悉的人偷偷围观吧，反正如果是我，我应该不喜欢。”

　　“咦？”丽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所在的位置。拉着自己姐姐的手一阵傻笑。贝蒂也淡淡的笑了笑，反握着丽娜的手一起向建筑里走去：“一起进来吧，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以前一直没有勇气，不，应该说直到见到你之前都没有勇气，感应到你来找我之后。我有太多次想要逃走了，不过最终还是鼓起勇气留在这里，等见到你我才发现，原来一句对不起并不是那么难说出口，如果我能在十四年前鼓起勇气对你说出这句话，也许一切就都会不同了吧。”

　　“我用了十四年的时间，还是在他们的帮助下，才酝酿出面对过去面对愧疚的勇气，才敢来找你说一声对不起。”丽娜和姐姐并肩走进了房间，嘴角上翘着说道：“我原本以为，这次见面会让自己非常痛苦，对此感到无比的恐惧，但是现在我才知道自己错了，有些想着非常困难非常复杂的事，其实想通了以后，就是这么简单。”

　　“那么，你不怪我了吗？”三人走进了房间，贝蒂并没有对潘尼斯跟进来表示什么异议，自顾自地说道：“你愿意接受我的道歉吗？”

　　“受伤的是你啊，姐姐。”丽娜抚摸着姐姐的胸口说道：“就是这里吧，被刺中了一刀，血止也止不住的流，把衣服都浸湿了。”

　　“你还在装不知道，是不打算接受我的道歉吗？”贝蒂话虽然这样说，但表情却很平静，像是早就估计到丽娜的答案了一声，终于说出了曾经发生过的事：“咱们的心灵是相通的，我不相信你到现在还不知道，那一刀是我自己刺的。那时候我嫉妒你更能得到教长阿姨和主教爷爷的宠爱，嫉妒的几乎发狂，结果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我刚好看到了一本小说，从里面找到了类似的方法。我当然知道你也嫉妒我，所以我就利用了一点幻术和药物的辅助，让你那天陷入了迷蒙的状态，然后刺了自己一刀，想用这种方法嫁祸给你，打击你在他们心里的地位。直到事后我才清醒过来，觉得自己已经被嫉妒逼疯了，居然做出这种事来，为了洗清内心的肮脏，也是为了惩罚自己，我就让自己进入了苦修会。这些其实你都应该想到了的吧，为什么还要装作不知道呢？”

　　“为了这些，你就把自己放逐进了苦修会？”丽娜叹了口气说道：“姐姐，你既然后悔了，为什么当时不说明呢？”

　　“我曾经跟主教爷爷说过，希望他能告诉你，让你不再内疚，赶快从图书馆里出来。”贝蒂摇头道：“但是主教爷爷却拒绝了，他说你心里的阴霾并不是这些，告诉了你也没用。”

　　“主教爷爷说的没错啊，姐姐，所以我才向你道歉。”丽娜拥抱着自己的姐姐，低声说道：“你以为你看到那本书，真的只是偶然吗？”

第四十九章 姐妹的低语

　　“我知道呀。”贝蒂一点也不惊讶，依然保持着微笑说道：“过了没多久我就想清楚了，那本书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我经常使用的房间里，可能这么做的也只有你了。”

　　“对啊，就是这样。”丽娜低垂着头，苦笑着说道：“也许你嫉妒我能更受主教爷爷和教长阿姨的宠爱，但是我却嫉妒你对教义的理解比我更透彻，对女神大人的信仰比我更坚定，比我更有可能接过大主教的权杖，所以我经常在想，如果姐姐不在的话，那该有多好啊，一切就都是我的了。这样的想法我知道很可怕，但是每一天，甚至每时每刻都在我的大脑中翻涌，即使我一直在强迫自己不去想它，但其实这样强迫的时候，就已经在想它了。后来有一天，我在图书馆里看到了那本书，突然就有了这个主意，既然姐姐也嫉妒我，不如把这本书悄悄让姐姐你看到，顺便再刺激你一下。当时我就在想，你一定会上当的，一旦你这么做了，我再去揭发你，这样你就失去大主教的竞争资格了，一切就都是我的了。”

　　“但是，你为什么最后没有揭发呢？”贝蒂抚摸着丽娜长长的银发，柔声问道：“如果你真的揭发了我，反而能让我心里更好受一点呢。”

　　“因为我后悔了啊。”丽娜拥着自己的姐姐，悲哀地说道：“在看到血从你身上涌出来的那一刻，我的心里突然感到一种刀割一样的痛苦，那时候我才想到，我的所作所为，会给姐姐你带来多大伤害，甚至说不定会让姐姐永远离开我的身边。以前总是想着，要是姐姐不在该有多好，但到了那时候才真正去考虑，姐姐如果真的从我生命中消失了，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想清楚这些。我才明白自己在嫉妒的驱使下，做了一些多么可怕的事，可惜，事情已经发生过。无论怎么后悔，都无法改变这一切了。”

　　“所以你就把自己关进了图书馆吗？”贝蒂摇摇头说道：“你并没有错的，你只是在我面前放置了一个充满诱惑力的诱饵，而我却是实实在在的做出这种事的人。”

　　“不，姐姐。你错了。”丽娜按住贝蒂的嘴唇，止住了她的自责：“无论如何，都不该用这种手段来引诱自己的姐姐走向错误的道路，尤其还是为了那样卑劣的目的，那就更加不可原谅了。我对于会做出这种可怕行为的自己感到恐惧，我知道，如果继续下去，嫉妒会让我伤害更多的人，所以我才把自己隔绝在世界之外，既是对我自己的惩罚。也是为了把我内心那只名为嫉妒的恶魔囚禁起来，让他无法再冒出头来伤害他人。不过，四年前图书馆大火，我不得不离开了图书馆，但是那时我很清楚，心里的恶魔并没有被完全净化，随时有可能重新复活。这是我不能容忍的事，我也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在陪在姐姐身边，所以我离开了圣域，在大陆上盲目的游荡。把自己的内心封闭在黑暗之中，就是为了不让自己再被嫉妒驱使，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

　　“你成功了吗？”贝蒂盯着妹妹近在咫尺的眼睛问道：“终于摆脱了嫉妒的纠缠？”

　　“也许吧，我也不能肯定。”丽娜摇摇头道：“我觉得自己已经摆脱它了。不，应该说自己已经摆脱他的控制了，现在的我，虽然偶尔还会感到嫉妒，却不再会因为这种嫉妒的心而想要去伤害他人了，我想。这样应该算是已经成功了吧，至少现在看来算是吧。那么你呢，姐姐，这些年过去了，你的心灵重新恢复宁静了吗？”

　　“恩，苦修的生活让我每天都在反省自己。”贝蒂淡淡的笑着点点头说道：“每一次反省，我就多认识到一次自己的错误，每一次反省，我都期待着能像现在这样，再一次抱住你，再一次贴着你，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这也是我的期望。”丽娜加重了拥抱自己姐姐的力量，脸颊贴在贝蒂的脸上：“早在我诱惑你之前，就已经被嫉妒折磨的要发狂了，那时候我无数次向女神大人祈祷，希望女神大人能赐予我心灵的救赎，但女神大人并没有回应我的祈求。”

　　“我那时候也向女神大人寻求过拯救，同样没有获得大人的回应。”贝蒂叹了口气说道：“我甚至一度认为，我的嫉妒和疯狂让女神大人彻底失望放弃了我，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加入了苦修会，希望通过苦修来重新贴近女神大人的意志。不过，在事情发生以后，女神大人就重新恢复了对我祈祷的回应，大人的意志，一直支撑着我坚持下去的信念，如果不是这样，恐怕我早就因为悔恨而崩溃，结束自己的生命了吧。”

　　“不要。”丽娜抱得更紧了，用力摇头道：“那样我就真的失去你了，姐姐。”

　　“但是，我支撑过来了啊。”贝蒂轻抚丽娜柔顺的长发，安慰道：“就像你，也从黑暗的图书馆里支撑过来了一样。比起你的那些年来说，我已经很幸福了，起码我还有机会和周围的人交流，我还有机会见到阳光和草木，甚至还有机会见到主教爷爷和教长阿姨，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你所经历过的那些的，仅仅是听到，我都感觉心里在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