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廪这番话说得很平和,可就算并非朝臣的虎娃也感觉有些心惊肉跳。凉平只是会良公子的仆从,有什么资格留在宫中过夜呢?这分明就是被软禁了,不让他再与任何人接触。至于“护送”公子会良返回国都,还不如说是押送。
后廪此时又派出被贬到彭山禁地的北刀氏,那位天不怕地不怕、什么祸都敢闯的大将军去办这件事,应该就是要将会良当场拿下。会良的身份可是国中公子,目前并没有什么罪名被查实,他派密使送来急报,反倒有几分邀功的意思,换一般人还真不敢直接拿人。
少务归国的消息要明日才宣布,此刻只有宫中这些人知晓,会良当然也不知道。根据会良送来的秘报,公子仲览怎会清楚少务自武夫丘归国、又怎会知道那支商队的秘密?更重要的是,仲览若欲行刺少务,如此消息,会良又怎会提前知道了?
无论会良是好意还是歹意,但事实是他并没有救下那支商队,大俊等人在三天前已经遇袭了。
虎娃心中已浮现出事情大概的轮廓,少务归国的消息外泄了,甚至他在武夫丘上的身份都已被人知晓,但就算有人知道少务归国的计划,也只能查出他是混在一支商队中归国。如果继续在暗中查探的话,十有八九会把大俊列为刺杀的目标,而瀚雄出现在大俊的身边,就更加能确定这种判断。
策划行刺者可能是公子仲览,也可能另有其人,甚至可能就是公子会良。会良未能阻止这件事的发生,那么在他看来,少务已死、仲览承担了罪名,国中诸公子能继位者,恐怕就是他本人了。
公子仲览与公子会良,虎娃在彭山禁地中都见过。仲览是后廪已成年的子女中年纪最长者,少务不在的这几年,他与国中群臣及各部族势力多有结交,若是少务遭遇意外,其继位新君的可能性倒是最大的,所以他也有可能会干出这种事。
而公子会良,是凉风顶宗主圆灯先生的亲传弟子,虎娃去年见到他时还是一名三境修士,而前不久听说他的修为已突破四境。看来此人的资质很不错,而圆灯先生也定是用了大心血去栽培这名弟子,对他寄予厚望。
会良利用自己的身份行游各地,结交各宗势力以及各宗门修士,在国中的影响也不小。假如仲览杀了少务,而会良又揭穿其阴谋将仲览拿下,那么在国中的声望必然更高,时日无多的后廪在确定继承人时,恐怕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虽然后廪宣称神医彭铿氏治好了他的病症,但他遇到虎娃之前的身体状况,有心人不难打听清楚。此事定有蹊跷,别看后廪这一年来无事,很多人恐怕也明白这位国君的寿元并不长久了,发动这一系列计划的时机也正好。
可惜如今少务未死、已安然归国,那么这所有的阴谋都讲是一场空。没有人事先知道少务会走哪条路线、以什么身份归国,就算少务本人都不清楚,这就是后廪的安排。
后廪派人请圆灯先生到国都商议禅位大典事宜,这只是一个借口,恐也是怀疑凉风顶这派宗门卷入了会良的阴谋中。以圆灯先生为质,让这一派宗门不得再有异动。
圆灯先生身为一名六境高手,并不是一名使者能请得动的,他想避而不见也很简单。可是国君又调动了周围四座城廓的军阵来“保护”凉风氏族人,这哪里是保护,分明是以整个凉风氏一族为人质,逼圆灯先生不得不乖乖地到国都来,等将事情查明之后才能回去。
这位国君只是说了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便控制了这么复杂的事态,虎娃也没想到少务归国继位,竟会伴随这么多刀光剑影,看来如今巴室国以及巴原五国的形势都很复杂。
假如后廪没有派少务去武夫丘,他这几年就呆在国都中、一步步掌控形势,更方便实现君位的顺利交接,恐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端。但后廪的愿望并非仅让少务顺利继位,而且要让少务成为巴原上独一无二的一位国君、完成当年盐兆的功业。
虎娃心中都想到了这么多,后廪肯定将事态看的更明白。但这些并非是虎娃如今关心的首要问题,他只希望瀚雄与大俊无事,长龄先生还来得及去救人、自己还来得及去接应。若是他们真地已遭遇意外,虎娃也绝不放过凶手。
虎娃连夜离开了王宫和国都,他亲自驾车,车上只坐了一条狗,而车前插了一杆醒目的红节,那是国君使者的象征。
虎娃持此节,可在沿途城廓与关卡通行无阻,还可随时截问各城廓送往国都的秘报。毕竟国君昨日接到的只是飞禽传讯,更具体的情况还是要善川城那边派人汇报。虎娃在这条路上走的越远、得到的汇报便越详细。
虎娃在沿途先后截住了好几辆插着黑节的马车,都是来自善川城的方向。询问他们前往国都汇报何事,虎娃越听神情越凝重,大体的情况已渐渐清晰。
……
有一支二十多辆车、五十余人组成的商队,由郑室国入境。他们再善川城中休息,于集市上贩卖货物,并无任何异状。在善川城做完交易后,又继续启程向北而去、前往国都的方向。善川城北境一带有些荒凉,有大片的野林与沼泽部分,因为前年曾遭山洪侵袭,道路一度被毁。
商队当晚是在野外过的夜,却遭遇了袭击。那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至今无人知晓,凌晨时分升起滚滚的浓烟才引起了远方人的注意,等人们赶来时,看见的是触目惊心的景象。
车辆、货物、牲畜、尸骸都被堆在一起,又浇上了火油点燃,刺鼻的气息弥漫,竟已无一个活人。善川城城主辰南听说消息,亲自率人前来查看,大家的第一反应,是商队遇到了打劫的盗匪或流寇。
但巴室国一带已有几十年未见成气候的流寇出没,就算偶尔出现几个流窜的小毛贼,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屠灭这样一支商队。况且盗贼截杀商队都是为了求财,可是翻检灰烬之后发现,这支商队中的财货根本没被带走,全部堆在一起烧了。
能点燃的东西几乎都化为了灰烬,灰烬中还有大量残损的陶币以及金属器物,包括兵甲残片。道路两旁有很多树木被折断,有山坡塌方,附近还有不少大坑,显然爆发过激烈的斗法。根据痕迹分析,出手者修为之高,就连城廓的工师大人都感到震撼。
不是几名高手曾来过这里,而是至少有近百人曾在此激斗。一支普通的商队,怎会有这样强大的护卫力量?而这么强大的一支商队,又怎会被人包围屠灭?事态非同寻常,辰南城主赶紧派人往国都报信,同时命兵师大人追查凶案线索。
这位可怜的城主,到现在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呢,以他的身份还不可能知晓这支商队的秘密。但无论如何,在他的辖境里出现了这样的惨剧,而他身为城主事先竟没有任何察觉,也难逃国君的责罚,恐怕连城主之位都难保。
辰南一面派使者急报国君,一面也派亲信去找公子仲览。他就出自身与公子仲览母亲的部族,该部族也是善川城一带最大的势力,因此辰南才能坐上城主的位置。他派人通知仲览这件事,是希望将来国君怪罪之时,仲览能帮自己说几句好话。但是辰南派出去的人,并没有回来。
……
虎娃在路上不断听到最新消息,离善川城越近,他便愈加心神不宁。虽然心中还抱着万一的希望,但他也清楚瀚雄与大俊生还的可能性很小了,坐在马车上,眼中不禁泪光闪烁。
在寂静的夜间、朦胧的星光下,虎娃仍在驱车赶路,人却处于一种出神的状态中,操控马车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假如不是虎娃修为高超,在类似定境出神的状态下做出本能的反应,换一个人恐怕早将车驾到沟里去了。
道路两旁的村寨中,睡梦中的人们听到一辆马车奔驰而过的声音,很多人都以为自己在做梦,谁会在这漆黑的夜间策马狂奔呢?
虎娃这一路已经换了很多次马,此刻竟是闭着眼睛在驾车,眼角犹有泪痕。闭目的虎娃仿佛看见了武夫丘上曾与瀚雄与大俊在一起的一幕幕往事,接着元神中又出现了那支车队遭遇伏击、瀚雄与大俊浴血格杀的场景,而这一切最终又化为了熊熊的火光与漫天的飞灰……
虎娃在红锦城外,曾亲眼看着那支商队离去,那么多活生生的人如今已不复存在,消失在一场大火中。火光和飞灰肆虐在元神景象里,虎娃眼前又浮现出清水氏城寨被屠灭的情形。
那一幕虎娃从未亲眼见过,当时他还是个婴儿、被藏在祭坛下的密室中,但山神却将这惨烈的场景印入他的元神,成了他一次又一次在深寂定境中的经历。这也是虎娃的心魔、山神在他的意识深处埋下的种子,伴随着仇恨与杀意。
第006章、仰望(上)
瀚雄与大俊的遭遇,竟牵动了虎娃曾经的心魔,元神中的场景出现了这样的重合。假如瀚雄和大俊真的已遇难,虎娃一定不会放过凶手,就像他不会放过屠灭清水氏一族的凶徒。对于清水氏一族,虎娃并没有什么直观的印象,甚至连记忆都没有,那一切感受只是山神印入他的元神,但是瀚雄和大俊,就是虎娃的手足兄弟。
趴在车中的盘瓠忽然打了个冷战,站起身来弓起后背看着闭目驾车的虎娃,感觉浑身的狗毛都快炸开了。没有谁比它更熟悉虎娃的气息,这少年尽管手段高超身怀绝技,曾经杀过的人也不算少了,可他从来没有令人感觉到害怕。
不论虎娃走到哪里,哪怕在那些寻常的村寨乡民眼前,他的样子看上去很有几分可爱,让人无形中就觉得很亲近,就是那个从蛮荒中走来的孩子。可是此刻,盘瓠却感觉到虎娃形神中散发出一股凌厉的杀气、带着强烈的恨意。
星光照在虎娃的身上,竟也显得凌厉起来,恍然似武夫丘上的剑意锋芒。盘瓠见过这种锋芒,它在剑煞和二长老身上都曾感受过,比虎娃此刻要凌厉得多。但武夫丘上的高人平日将之收敛的毫无痕迹,只在该流露的时候流露,而且不会像虎娃此刻带着这么浓烈的仇恨与杀意气息。
盘瓠也有些心惊肉跳,它莫名感觉虎娃有点变了,不再像那个刚刚走出蛮荒的少年。盘瓠也形容不清这种变化是好是坏,但它知道是为什么,瀚雄和大俊也是它的结义兄弟,这条狗当然也想去救两位师兄或者为他们报仇。
虎娃所爆发出的这股气息,是他离开家乡时所没有的,显然是在巴原上所受的沾染。这世间的光与尘,虎娃已沾染了太多,不知他自己能不能体会清晰,隐约也令那条狗有些忧虑。
黎明到来之后,当阳光照在虎娃身上时,这股浓烈的仇恨与杀意气息终于渐渐敛去,只是让盘瓠觉得有一种隐隐的压抑感。虎娃的心情很压抑当然正常,在这种情况下谁也轻松不了,可他并未将这种感觉收敛于无形,同时感染到了他人。
这已经是虎娃离开国都后的第五天了,他赶路的速度比沿途驿站报信的使者更快,车前的两匹快马经已经疲惫、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又该到前方驿站去换马了。虎娃睁开了眼睛微微皱起了眉头,因为他看见远方扬起了的烟尘,似有大队人马正迎面而来。
虎娃继续驱车向前,展开元神远远的看见了一支军阵,护着当中一辆马车缓缓而行。车篷上垂着厚厚的帘子,车帘前坐着神情有些憔悴的长龄先生。
虎娃心中一惊,随即高喊道:“长龄先生,您怎么回来了,找到瀚雄了吗?”
长龄先生也发现了车上插着红节、策马而来的虎娃,站起身高喊道:“彭铿氏大人,你也来了吗?……我已经找到了瀚雄,他就在车中!”
说话间,虎娃已停住马车飞身而起,直朝那支军阵奔去,前排军士还没来得及让开呢,他直接跳了过去落在了长龄先生身边,挑帘便进入了车篷。车中铺着厚厚的垫子,上面躺着一条大汉,身上包扎着很多布条,连面目都遮住了大半,几乎都看不出是谁了。
但虎娃一眼就认出了瀚雄。瀚雄的身材原本十分雄壮,推算日子,他在商队中遇袭,刚刚过去了八天半,可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圈,几乎只剩下一个骨架子。虎娃闻到了一股发脓的恶臭味,掩盖在各种药香中。
瀚雄浑身多处受伤,有外伤也有内伤,而且还中了毒,但经过调治,目前已无性命之忧。虎娃的神识扫过,便大体清楚了他的状况。看来长龄先生为了救治儿子,将最擅长的各种手段都用上了,假如换一个人找到瀚雄,恐怕也很难保住他的命。
盘瓠这时也跳上了车,在瀚雄身边汪汪叫了几声,既有惊喜也有担忧,同时更有愤怒,惊喜是因为瀚雄还活着,担忧的是他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愤怒是因为——谁将瀚雄伤成了这样?
虎娃见瀚雄已无性命危险,心痛之余也松了一口气,问长龄先生道:“是谁将我师兄伤成这样、您是在哪里找到他的?”
长龄先生答道:“离事发地点很远的深山,一片沼泽中,那里有疬瘴弥漫。他隐藏得很好,追杀之人并没有找到,但我再晚去两日,他恐怕也没命了。我将他救回之后,他一直昏迷不醒,别人也无法问话、还不清楚他遭遇了什么。”
这番话让虎娃有些奇怪,瀚雄此刻确实在昏迷中,但虎娃感觉要将他唤醒并不算太难,而他在车中散发的药味里,分明感应到有安神之效、就是刻意要瀚雄继续保持昏迷。长龄先生这种手段能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将大器诀修炼入门并身怀五色神莲的虎娃。
就在虎娃微微一怔时,元神中又传来长龄先生发来的一道神念,不仅解答了他的困惑,也告诉了他最想知道的其他情况。
长龄先生能找到瀚雄并不令人意外,不论是瀚雄本人的气息,还是瀚雄身边带的东西,长龄先生应该都有特殊的感应手段。假如虎娃去找瀚雄,也可展开元神去感应那璞剑的物性气息,只要瀚雄还将之带在身边,虎娃在很远的距离外应该就能发现。
长龄先生确实是在一片疬瘴弥漫的沼泽中找到的瀚雄。瀚雄身受重伤,肌肤上还有很多蚂蝗叮咬,伤口都已经化脓溃烂了,但神智仍是清醒的,手中仍握着那柄璞剑。瀚雄获救后曾短暂昏迷,醒来时告诉了父亲自己的遭遇。
长龄先生听完之后,便施法让瀚雄再度昏迷了。这种昏迷状态对瀚雄疗伤有利,同时也避免了别人再去盘问瀚雄什么。
长龄先生将他带出沼泽,并用兵符调动了善川城的军阵护送。假如不是长龄先生亲自护送瀚雄,其他人定会设法将瀚雄弄醒、追问那支商队的遭遇。可是长龄先生显然不想让儿子受太多打扰、也不想让他公开说太多。
但长龄现在以一道神念,将自己所知的情况都告诉了虎娃。
在看见瀚雄还活着、感到惊喜的同时,虎娃心中的另一个希望破灭了。因为瀚雄是那支商队唯一的幸存者,而大俊和其他所有人一起化为了飞灰,连尸骸都没有留下。
刺客共有七十余人,他们是在商队宿营时突然冒出来的,且出现时就已经布下了一座法阵将营地包围,这是事先谁都没料到的情况。商队在一路上都保持着警觉,但进入巴室国境内、尤其是在善川城休整了一番继续出发后,多少都有些松懈了。因为前段时间大家都保持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太久了,而偏偏又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可是就算精神再放松,该有的防备也不会少,怎会被人布下法阵突然合围呢?对方早就有所准备,就在此地布好了埋伏,不仅出动的人非常多,那法阵是由一名高手祭出一件神器发动的、事先谁都没有察觉。
商队中的护送者也并不清楚瀚雄和大俊是谁,只知自己的任务是秘密护送这两个人回国,假如途中有人行刺,不仅要保护好这两人,更要追查出行刺者的身份,最好能抓住活口审出他们为何要来行刺?
他们有遭遇刺杀的准备,却没有想到会遭遇这等规模袭击。这已经不是暗中行刺了,而是一场公开的战斗,事先不可能不暴露。可对方偏偏做到了,没有任何征兆就突然冒出了这么多人,且皆是身手不俗的高手。
瀚雄当然没有忘记自己的责任,他想查出行刺者的身份、也想保护大俊,可惜他办不到。众人点起篝火正在准备晚餐,就突然就感应到强劲的法力爆发,耳中听见一阵轰鸣,四周浮现出一个巨大的黄色光环,将整片营地笼罩其间,与此同时,数十件法宝呼啸而来。
瀚雄也算是有见识的,他不仅看出这光环是一座困住他们的法阵,同时也隐约感应到此法阵是以一件神器为核心。刺客中至少也有一名六境高手,瀚雄感觉其修为法力甚至还隐约在他父亲父长龄先生之上,有可能其修为比六境更高。
这神器布成的法阵似能阻隔神识,众人在第一时间没有感应到偷袭者的位置,因此那数十件法宝合力展开的第一击,几乎无法防备。谁能在暗中突然集合这么强大的力量?若不是大派修炼宗门倾巢出动,那便只能是一个国家才能有的手笔,这也是与巴室国举国为敌之事!
刺杀者第一击,全部轰向刚刚从火堆边站起身、去马车上拿东西的大俊。坐在地上的瀚雄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眼睁睁地看着大俊连同那辆马车、还有其身边最近的几个人,皆在轰鸣声化为碎片。
第006章、仰望(下)
不仅有几十件法宝的同时攻击,那神器化作的黄色光环中,也射出一道光芒击在同样的位置,这是必杀的局面,假如瀚雄当时离大俊很近的话,连他也活不了。
这一击之后,商队中的众高手也展开了殊死的反击。他们虽然精神上稍有松懈,但仍习惯性的保持着警戒,武器和法宝就带在身边。大家向着周围四散冲去,法宝的光华飞起也打向刚才发出攻击的地方。
那光环法阵挡下了不少攻击,众高手随即在包围圈中与敌人展开了激斗,等看清了形势,大家心中都感到了绝望。商队有五十余人,其中带着武器的护送者有三十多人,其余十几人则是真正的商人。而对方竟有七十多人,又有一名高手祭出神器布下法阵围困。
瀚雄亲眼看见大俊身亡,已目疵欲裂,拔出璞剑狂吼着杀了出去。人在发狠拼命状态下,往往感觉不到疼痛、也忘记了害怕,甚至失去了理智。但护送队伍显然训练有素,三名修士也是商队中修为最高的三人,呈品字形列阵护在瀚雄身前和两侧,带着他一起突围。
想战胜是不可能了,但要尽量逃离险境,将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外界,不能全军覆没于此。
保护瀚雄的这三名高手修为皆在瀚雄之上,他们拼死突击却未能冲出去,被对方合力轰了回来当场身亡,他们的法器也击杀了对方的两名高手。他们突围时,那神器光环幻化出一支长鞭迎头抽了过来,瀚雄虽倒地受伤,但在这一瞬间发现了那操控神器的高手位置。
没有任何犹豫,瀚雄祭出了师尊三长老给他的那枚保命剑符,并没有展开剑阵,而是将一阵九剑化为一支耀眼的长剑,集中所有的力量只锁定那一人斩去。
瀚雄听见了一声闷哼,环绕在营地周围的黄色光环瞬间消失了,在那人身前化为一道光幕、随即被剑光斩碎。瀚雄这一击破了阵,且猝不及防间使对方受了伤,但那人竟硬生生的将这一剑接了下来。
趁此稍纵即逝的机会,瀚雄发了疯似地冲了出去,手中挥舞着璞剑杀向敌人,接连又祭出了两枚剑符。那是虎娃炼制的剑符,其威力与三长老所赐当然不可相提并论,但对付一般的高手也够厉害了。两枚剑符爆开连杀数人,终于让瀚雄冲出了包围圈。
但瀚雄引爆剑符的距离太近了,连自己都受了伤,突围时身上也遭受了好几次重击,分辨不清楚究竟是何人所为、也来不及分辨。紧接着那黄色的巨大光环再度浮现,将其他所有人又困于阵中,而瀚雄身后又有七、八人追击而来。
在这沼泽密布的山林中,若身受重伤也跑不了多远,对手也不认为他能跑掉。但瀚雄却爆发出惊人的意志,在漆黑的山野中如狂风般疾驰,甚至还撞断了好几棵大树。假如换一名寻常的四境修士,恐怕早就被追上或者自己倒下了,但瀚雄的体格的确强悍惊人,他在武夫丘上的修炼亦超乎常人的想象。
三长老教他练的挑水功,担着两口硕大的铜缸、登上百丈高的陡峭山路,最终要在一天内将那能灌溉整个瓜果园的池子注满,而瀚雄办到了。当他再放下铜缸时,筋骨是多么的强悍,奔跑的速度又是多么的惊人!
那位手持神器的高人并没有亲自追杀瀚雄,或许是因为他还要主持大局、屠灭剩下的其他人,或许是因为对瀚雄刚才祭出的那枚剑符有所忌惮,或许是因为瀚雄已身受重伤、反正也逃不了多远。
追杀瀚雄的人中,速度最快的是一名五境高手。翻过一座山之后他追上了瀚雄,法器呼啸而来,瀚雄挥剑格击被打翻在地,躺着地上好像动不了了。那人来到近前正欲了结瀚雄的性命,看似已重伤等死的瀚雄冷不丁又祭出一枚剑符——虎娃送给他的最后一枚剑符。
剑符炸裂重创了此人,但瀚雄根本无暇去看战果,口喷鲜血又狂奔而去,暂时甩开了身后的追杀者。他在漆黑的山林中如受伤的野兽般逃亡,速度已快到了极致,却渐渐感觉到一阵阵虚弱无力。他的伤势已压抑不住,生命仿佛正在流逝,身上一阵阵发冷。
夜间的寒意使方才杀红眼的瀚雄已渐渐冷静下来,大俊已死,而除了他之外,商队中的其他人都未能突围,所以他一定要活下去。只有保住这条命,才能将自己所见的一切说出去、才能最终查明凶手并报仇。
瀚雄也意识到,自己虽然暂时甩开了追杀者,但已身受重伤跑不了多远。而且他浑身都是血迹,高手想顺着气息追来找到他很容易,必须要尽快的隐藏行迹。于是瀚雄就在一处高崖上,顺着瀑布跳进了一条激流。
他闭息顺着水流不知被冲到了哪里,最终出现在一片上空瘴气弥漫的沼泽中。这弥漫的瘴气阻隔了高空的视线,也使人不会轻易进入。他的身子埋在气味难闻的淤泥中,脑袋在岸边展开的草叶下,只露出了半张脸,睁着眼睛望向天空。
瀚雄不是不想逃得更远,但他此刻伤势发作实在是动不了了,他只是在赌两件事。对方既然发动这样的绝杀袭击,而且来者都蒙着面,显然是不想暴露身份。这些人得手之后,必然不能在附近停留太久,就算要追杀他,时间也不会太长。
瀚雄赌那些人找不到他,或者没有足够的时间找到他;同时也在赌有人听到消息会来救他,而且能找到他。
瀚雄赌对了,他好像听见远处有人搜索的声音,又朦胧看见高空有人御器盘旋,但并没有发现沼泽中的他。等到第二天午后,附近便什么动静都没有了,然后瀚雄便开始了漫长的等待。瀚雄动不了,就算沼泽边的不远处有疗伤的草药,他都无力爬过去采取。
沼泽中有不少蚂蝗,盯在他的身上吸食鲜血,伤口也开始化脓。沼泽上空飘荡的瘴气有毒,虽然贴近地面的瘴气很少,但瀚雄不小心吸入了几次,感觉神智一阵阵迷糊。他极力保持着清醒,视线穿过草叶就这么望着上方的天空,甚至已经忘了自己究竟等待了多久。
终于,他看见一道光芒从天空飞过,紧接着又折返回来,盘旋良久越飞越低,最终落在他身边化作父亲长龄先生的身形。瀚雄的心神一放松,终于昏了过去。
瀚雄一共等待了四天半、不到五天的时间,这恐怕是他有生以来度过的最漫长的四天半。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顶帐篷中,身下铺着柔软干燥的兽皮,浑身的伤口也被包扎好了,并敷上了各种灵药,父亲就坐在身边。
此处离他藏身的沼泽并不算太远,就在他曾跳下的高崖瀑布附近,其实时间也只过去了一夜。长龄先生当然不能立刻带着瀚雄赶路,首先毕勋要稳定其伤势,便在附近找个地方为他紧急施救。瀚雄醒来后,便挣扎着告诉了长龄先生自己所遭遇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