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清水原先担心有人监视盘瓠的动静,但这种可能性几乎没有,谁会没事干监视一条狗呢?再机灵的狗也不过是一条狗而已,这世上没人清楚它对理清水的特殊意义。所以理清水更担心的是有人通过某种方式在监视虎娃的动静,而虎娃和盘瓠从小在一起玩,让理清水疑虑重重的便是那女子究竟在虎娃身上留下了什么手段?
如今终于清楚了那女子的身份,同时也了解到她究竟留下了何种手段,理清水终于放下心来,开始琢磨自己究竟该怎么做?他在树得丘上已枯坐八年,神气与整座山峰的生机融为一体,这是一个不可逆转的过程,再想恢复是不可能了。
这些年他也一直在暗中凝聚残留的神念,勉强可以发起一次召唤,只希望那条狗已经足够聪明、能够领会他的指引,同时也不要引起赤望丘的注意。因为理清水施展这种手段,必然会惊动赤望丘的,但这是他不得不做的冒险。
……
就在处理掉鱼梁和猴子等人后不久,路村的狩猎队伍回来了,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没有再外出狩猎。其实路村如今已不缺衣食,就算不打猎也能保障生存,但人们对于更美好生活的追求是没有止境的。
若山将族中精壮男子分为两拨,一拨随他去了谷地的中央平原驻守,关注着各部族尤其是有鱼村的动静,那里扼守了通往蛮荒深山特别是路村的道路咽喉;另一拨人则留在村子里,打造与加工各种器物,并修缮与加固寨墙与房屋,同时又在断崖上架设了另一座木桥。
狩猎不仅能获得食物以及兽骨皮毛等材料,也是训练精壮族人学会配合协作、熟悉战斗与格斗最重要的方式。这几年路村人的狩猎比以前频繁得多,因为有了盘瓠,收获也比以往大得多,如今到了该稍事休整的时候。不仅是勇士们需要休整,山林中的禽兽也需要休养生息,而且频繁的狩猎使武器用具损耗很大,也需要打造补充。
这段日子是盘瓠最为清闲的时光,它当然不用参与修筑寨墙,也不会帮助打造器物,成天四处溜达巡视“领地”,并在村寨周围的山林中留下自己的气味。这就是一条狗的习惯,而且它的身份也相当于路村的守护兽。族人们知道盘瓠的本事,也不会担心它的安全,就由着它在山林里乱跑。
虎娃也经常跑出去玩,比如到花海岸边看风景、捡石头蛋,如果天黑前回不来,就在花海村过夜,两个村子的族人都已经习惯了。有时盘瓠与虎娃在一起,而有时盘瓠自己跑得太远,便是独自一狗,像它这样的狗也不会找不回家。
山爷去了中央谷地不在村寨,水婆婆每天都要率领与监督族人做各种事情,没人管的盘瓠就撒欢了。它经常跑得很远,当天回不来便在山中过夜,族人们也不觉得意外。这天盘瓠出门前,虎娃拍着它的狗脑袋道:“在外面小心点,别玩太久了,顺便叼只野鸡回来。”
盘瓠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迈开两条后腿跑走了。虎娃就在村寨里等野鸡,结果一连等了三天盘瓠才回来。虎娃当时正在村外的溪涧边玩耍,刚刚察觉到远处有动静,盘瓠就飞奔而至突然从溪涧对面跳过来,吓了他一跳。他站起身来道:“你怎么跑出去这么长时间,野鸡呢?”
盘瓠直摇头,摇得两只耳朵乱晃悠,用两只前爪急切地比划着什么,然后又叼起虎娃的衣角使劲拽,那意思仿佛在说:“问什么野鸡啊,我有重大发现,你快跟我来!”
虎娃从小就跟盘瓠混在一起,没人比他更了解这条狗的神情语气,仿佛连每个动作都能读懂——它肯定在山中发现了什么,而且也迫切地想带他去看看。于是虎娃就在溪涧里洗了洗小手,整理了一下背在身上的麻布兜,跟在盘瓠身后走了。
第020章、巴原七煞(下)
从村寨出发,各个方向通往不同的地方。向西沿着深壑是一条蜿蜒崎岖的山路,为路村历代先人所开凿,通往原清水氏所在的蛮荒中央谷地。这是一条下山的路,那狭长的深壑也消失在中央谷地的边缘,在断崖上没有架桥之前,它也是通往路村唯一的道路。
路村向南便是深壑断崖,越过断崖走三里多路翻过一道山梁便是花海岸边,那边是花海村所在也是虎娃经常去玩耍的地方。向东没有路,只有绵绵群山,但蛮荒中的族人总能在山中找到野径。那广大的区域中栖息着不少飞禽走兽,是路村人世代狩猎的场所。
北面也就是村寨的后方,山脚的缓坡如今已被开辟成火麻林环绕的菽豆田,还生长着成片的榆树与青冈橡。再往上地势越来越陡峭,路村人进入这片深山往往都是为了采集葛根、野果和他们认识的一些药材。这片深山起起伏伏好似连绵无尽,地势越走越高。极高处尽是裸露的岩石,几乎寸草不生,哪怕在夏季都很冷,山顶上常有积雪。
路村人从来没有翻过那座山,因为没必要,高处极其险峻根本无路,而且没有任何东西可采摘、也没有猎物可获取。盘瓠带着虎娃就是往后山上走,沿着村外的那条溪涧向上攀登,经过火麻林边缘的密林,进入苍茫的原始丛林中。
时间是初秋,满眼是苍翠的颜色,林间到处是灌木与细竹,树根与石头上生着厚厚的苔藓,溪涧里有不少倒伏的树木,有的沉在水中恐已经历了千百年。走入其中四面的景物都差不多,放眼都是几人合抱粗的树木,除了近处的流水声,远处还间或传来各种奇怪的声音。假如不辨阳光的话,走在这样的原始丛林里很容易迷失方向。
在没有路的地方,人走过的轨迹就是路。盘瓠好像已经很熟悉方向,在丛林间四足落地一路奔跑,虎娃也得飞奔着才能跟得上。其实在这种丛林中奔跑是很危险的,湿滑的苔藓会让人失去重心,踩在尖锐的石头或折断的竹木根上也很容易扎伤人,若不慎摔了一跤滚落到岩隙或山崖下,往往就会有生命危险。
盘瓠仿佛并没有意识到一般的孩子绝对跟不上它这种速度,还能在这种丛林中安全地穿行,在它眼中,虎娃比自己厉害多了,所以一定能安然无恙地跟上。还好虎娃长年修炼初境,不知经历了多少转之功,如今已是一位二境修士,身体敏捷有力、知觉敏锐清晰,所以还是能追得上盘瓠。
沿着溪涧越走越高、越走越深,已经是部族居民不会孤身深入的地方,也是路村人极少到达的深山区域。一直都是上山的路,盘瓠以飞快的速度奔跑几乎就没停过,从上午日出后不久一直跑到了午后。这条狗可真不简单呐,假如后面跟着的不是虎娃,换个人可能早就累趴下了!
若是部族的狩猎队伍,绝不会像他们这样几乎是沿着直线一味爬山,而且穿越那么多艰险荒僻的地方,同样一段路程,恐怕需要连续跋涉好几天。
下午的时候,盘瓠到达了一个水潭边。这个水潭约有三丈方圆,但最深处也只有三尺左右,水流清澈见底,周围生长的树木都是那么摇曳秀美,展开的树冠笼罩在水潭上、倒映在碧水间。
原来流往山下的那条溪涧就发源于此,水潭中的碎石间还有泉眼汩汩地溢出清流,周围的高处也有涓涓细流汇入潭中,那是遥远的山上融化的雪水。虎娃赞叹道:“哇,好漂亮啊,真是个洗澡的好地方!……盘瓠,我们歇歇吧,你究竟要带我去哪里?”
盘瓠应该也跑累了,来到水潭中低头喝了几口水,然后伸起一只前爪往北方指了指,意思还要去更远的地方。然后它坐在水潭边休息,将两只后爪就放在潭水中泡着。虎娃觉得这个水潭以及周围的风景很美,坐在这里很舒服,甚至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他休息时无意中发现此地还有别人来过。潭边的树林里散落堆积着一些葛藤,看痕迹新旧不一,有许多已经是很久前留下来的,很显然不是自然堆积或者被山水冲来的,而是人工摘取加工处理后的东西,其中那些细长的葛丝和根茎中的葛粉都被取走了。然后他又在旁边的翠竹上发现了几根缠绕的葛丝,绝对不是自然缠绕,带着人工编织的痕迹。
这附近并没有别的部族,只有山下远方的路村,谁又会跑到这么僻静的地方来呢,难道是水婆婆?以水婆婆的本事穿行荒林来到此地并不难,这里可能是她经常洗澡的地方,也在这里习练过如何编织水布,环境确实很好很幽静。
虎娃猜对了,这里还真是水婆婆经常沐浴之处,而且当年她也曾在此地修炼,那御物之法的极致、操纵无数葛丝编织成布,便是几十年前在此地修成的。若水恐怕也没想到盘瓠会带着虎娃经过此处,平时不可能有族人跑到这里来。
水潭中没有鱼,但附近的溪涧中却有岩蛙,虎娃今天还没吃饭,跑了这么远的路当然也饿了,便顺手捉了几只岩蛙回来,剥皮洗净,以石钻木并用干燥的苔藓引火,串在树枝上烤熟吃了一顿。盘瓠这只馋狗也跟着他一起吃。
虎娃此时才突然发现盘瓠身上竟然有伤,一道伤口从后背至腰侧有半尺多长,就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过或割破,是明显的外伤,但伤口应该不深,并没有造成太严重的伤害与生命危险。族人们也经常受到各种外伤,虎娃从小就见惯了,已经很有经验。
像这种伤,表面上虽不致命,但需要及时包扎与处置,否则失血过多或引起感染的话,也是会送命的。三天前盘瓠离开村寨的时候,身上还没有伤,那么它受伤就应该是外出的这几天发生的事。可是虎娃刚才发现的时候,它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只是伤口附近的狗毛还没有重新长好。
这个发现令虎娃很惊讶,如今在这一带蛮荒中已经很少有什么猛兽能伤到盘瓠了,而且按照这种伤势,就算处置及时,盘瓠又体质特异、恢复极快,恐怕也得十来天才能愈合。现在时间最多过去了三天,它的伤口怎么就已经长好了呢?而且它还是这么活蹦乱跳,一点都看不出刚受过伤的样子!
虎娃追问了一番,可惜盘瓠并不会说话,它比划着两只前爪嗷嗷叫了半天,还一边蹦跶着做演示,虎娃连蒙带猜勉强才明白了大概的意思。盘瓠就是在前往那个地方的路上,被一个危险的坏蛋突然偷袭了。
那家伙虽然偷袭伤了盘瓠,但是盘瓠大展神通随即反击取胜,将之扑杀当场。盘瓠也知道处置伤口,而且如今的恢复能力惊人,赶到目的地之后又有奇遇,竟然让伤口很快就愈合了。它着急赶回村寨就是为了告诉虎娃最新的奇遇,想把他也带过去看看。
狗的意思让虎娃似懂非懂,同时也好奇得不得了,想知道盘瓠究竟有什么神奇的发现?吃完东西之后,一人一狗又匆匆地继续赶路。水婆婆在深山中到达最远的地方也就是那个水潭,虎娃再往前走,便等于在探索路族人从未进入过的全新地域。
山势越来越高,气温也越来越冷,林间的杂草灌木越来越少,渐渐只有高大的冷杉与松木分布。盘瓠的速度刚开始跑得比上午还快,可是后来也渐渐慢了下来,因为这里的空气已变得越来越稀薄。假如换作常年生活在平原上的人,乍来到此地可能感觉连气都喘不上来,更别提这样飞速地奔跑了。
虎娃常年生活在高山上,且体质异于常人,所以他仍然能跟得上。越往上走山林越稀疏,植被也渐渐变得低矮,等他们穿出一片碎石密布的山林,眼前便是怪石嶙峋的陡峭岩壁。抬头看是一片青白色的裸露岩峰,有些避光的岩壑中分明还有积雪。
时节是初秋,但高峰顶部常年会下雪,而且雪落在背阴处一时不会快速融化。巍峨的峰顶仿佛就横亘于眼前,可是走了很长时间仍没有到达,这时太阳已落山,天色渐渐昏暗下来。虎娃站定脚步在后面喊道:“盘瓠,我们还要走多远?不能再乱跑了,天快黑了,得赶紧找地方过夜!”
深山中的各部族居民,天一擦黑就要返回村寨,绝不能在外面乱跑,这是虎娃从小养成的习惯与生活经验。他虽从未出过远门,但也经常听外出狩猎的族人谈论在山中的经历,太阳下山之前就要选好安全的宿营地准备过夜,不能等到天黑之后再找地方。
虎娃也是第一次在村寨外过夜,感到很新奇、心中也有一丝兴奋,但他还没有忘记提醒盘瓠。盘瓠却站起身来摇了摇头,伸出爪子指了指前方,还用力地叫了几声,意思是要虎娃赶紧跟它继续走,反正要尽快翻过前面那座山。
第021章、太昊遗迹(上)
这个时候再返回村寨是不可能了,他们所在之处又是寸草不生的裸露岩峰,风很大空气很冷,确实也找不到合适过夜的地方。虎娃心想盘瓠这几年经常跟狩猎队伍进山,也不知在山野中过了多少次夜了,应该比自己更有经验,于是又跟着它奋力向上攀登。
他们当然没有去翻越巨峰最高处的尖顶,而是翻过了两座积雪的峰顶间一个相对较低、容易穿过的坳。在他们到达山坳之前,天已经黑了,但前方的山脊线却仿佛镀了一层金光,天空中的云层也有反光,所以还能隐约看见四周的景物。
其实在这种情况下攀登这样的山峰是异常危险的,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更何况是徒手攀爬。昏暗中并不能完全看清周围的景物,风化的岩石很容易坍塌,低处堆积的碎石也会形成滑坡,还有很多暗藏的裂隙与谷壑。但虎娃此刻已拥有相当敏锐的感知,就算不用眼睛看,昏暗中也可以勉强跟随盘瓠快速赶路。
当虎娃登上山脊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竟然愣住了,明白了盘瓠为何一定要冒着天黑翻过山顶。他来处的山脚下,远方的路村此时应已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族人们也都已经回屋睡觉了,可虎娃却感觉迎面的阳光刺眼——山这边的天居然还是亮的!
无论是路村还是花海村,都位于连绵的群峰环抱之间,虎娃小的时候,除了头顶的天空,能展开的视线从来没有超出过周围十里之外。后来他迈过断崖到了花海村,见到了高原上美丽的大湖,那已是视野最为开阔的风景了,但花海仍在群山之中。
在村中每天太阳落山后,就意味着天黑了,但虎娃今天第一次走上了太阳每天都会落下的、那远方的山顶,在太阳落山之后又一次看见了太阳。一轮圆日就悬在更远方的山脊线之上,虽不像是正午时那么炽烈,但仍然金光耀眼、难以直视,而周围的半天云霞都被染红了。
更遥远的山脊、尚未落下的太阳,比虎娃的立足处低,因此阳光竟是以接近于平射的微弱仰射角度照来的。假如虎娃背后有一片巨大的遮挡物,影子将会投射在比他更高的位置,虎娃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甚至连想都没想到过。
他此刻站在极高处,甚至比远方的太阳位置还要高,身前身后极目望去一览无余,视线不知能穿透多少里的距离。从这里回头看不见远方的花海,却可以看见围绕花海的峰顶,这种感受是对心神的极大震憾与冲击,仿佛整个天地都无限地打开了,而人站在其间显得是那么渺小。
虎娃并非一般人,他感受到这种震憾与冲击,有那么一瞬间进入了奇异的定境,仿佛自己的身形也舒展开来、融入到这天地之中,接受着这无穷无尽的意境洗炼,而他的心神则在与天地同化的形骸中放游、体悟着前所未有的玄妙。
是盘瓠的吼吠声将虎娃从这种奇异的定境中惊醒,应该是催促他赶紧下山,眼看远方的太阳已经落到了遥远的山脊线上,这里也很快要天黑了。虎娃跟着盘瓠快速跑下山时不禁在心中暗想,假如有人的速度足够快,能够追赶太阳在苍穹上的脚步,那么他眼前的太阳是否就会永不落山?
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他们又进入到一片原始丛林中,盘瓠领着虎娃爬上了一株参天巨木,高处有一片很多条枝桠同时张开的地方,还算宽阔平坦,既能窥探地面上的各种动静,又被茂密的树冠遮挡,显得安全而隐蔽。这一带最常见的树木是冷杉,只有一根粗壮笔直的主干和细小的横枝,盘瓠能找到这么一株奇异的大树并不容易,看来就是它上次经过这里时所选择的宿营地。
当天夜里他们就在树上过夜,虎娃选择了一个尽量舒服的姿势盘坐,后半夜又躺下来睡觉,而盘瓠则人模狗样地也盘坐在一旁。由于是在山野中过夜,虎娃不论是定坐还是睡觉都保持着一种自然的警觉,一旦受到惊扰,就会立刻有所反应而醒来。
这一夜虎娃似醒非醒了好几次,他能听见地面上有微弱的沙沙响动,带着某种危险的气息,但还不至于对大树上的他造成威胁。听声响并非猛兽,而是一些爬行动物和各种毒虫。
天亮后爬下巨树继续赶路,山这边是一片谷地,最低处也要比路村高多了。除了他们昨天过夜的那片丛林之外,这里的植被并不算很茂盛,气候较冷、环境相对与世隔绝,并没有大型动物出没,但是在初秋的季节里却有很多毒虫。比如虎娃就发现了不少蜈蚣,有的竟然有两尺多长,仅仅看样子就知道毒性很厉害,假如被蜇一口谁都不会好受。
这里自古便无人迹到达,就算深山各部族的狩猎队伍也不会到来。虎娃也看见了究竟是什么东西伤了盘瓠,那是一条手臂粗的长蛇,鳞片坚如精铁闪着点点金光,靠近胸侧的位置竟然有几片鳞像羽毛一样张开、似刀片般锋利。
盘瓠上次经过这里的时候,被这条突然扑出的长蛇偷袭。但盘瓠的反应很快,并没有被蛇咬中,却被鳞片擦伤了。而那条蛇也没有好下场,被盘瓠当场猎杀,虎娃经过时又看见了。但虎娃并没有来得及停下脚步细看三天前的战场,盘瓠又叫着催他赶路,好尽快穿过这片毒虫出没的荒林。
可能是因为昨日已登上了附近一带最高的山峰,今天走的路感觉比较轻松,穿过这片高原谷地并没有用太长的时间。大约在正午之前,他们又登上了另一道山脊,就是昨天看见太阳第二次落山的地方。
登上了山脊才知道前方高度差不多的山峰不止一座,起起伏伏又走了很远,到了午后来到了群山中的另一片低谷,盘瓠兴奋地叫了好几声,意思是地方到了!这条狗站定脚步往谷中比划了一番,神情略显得意,仿佛在问虎娃——你能不能在这里发现什么?
虎娃望着那片低谷,它是群山间的一片很不起眼的小盆地,大约有几里方圆,边缘地带有很多裸露的岩石,生长着稀疏的草木。这里显得荒凉、干旱与贫瘠,几乎没有动物活动的痕迹,连毒虫都没有,是个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盘瓠带他到这儿来干什么?
虎娃闭上眼睛,释放感知去搜索,也没有任何特别的发现,不由露出困惑之色。而盘瓠的表情明显是在笑、学着人一样地笑,然后挥了挥爪子,示意虎娃跟着它走,进入这片荒凉的谷地之后,盘瓠已经直起了身子,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穿过乱石与灌木丛,这一带没有水源,也没有根茎肥美多汁的植物生长,灌木中也不结什么可吃的野果,反而还长了很多硬刺。当然也就没有什么动物栖息在这里,就连鸟儿都不会飞落。走到接近谷地中央的地方,前方是一片怪扭树。
所谓“怪扭”,只是深山野民的一种称呼,它的叶子有点像槐树,枝条有点像柳树。当它的树干长到一丈多高之后,枝条就会互相缠绕并向周围张开,然后一直垂到地下,远看就像一座绿色的小房子。
这一带的草木很是低矮稀疏,接近谷地中央的怪扭树却非常茂盛,垂下的枝叶密密麻麻完全遮挡了视线。盘瓠伸爪子拨开怪扭树枝条钻了进去,虎娃也跟着进入了另一片奇异的空间。
由于茂盛的怪扭树枝条完全垂地,遮挡了外面的光线,所以在树冠下是一片黑暗,虎娃等眼睛适应了黑暗,伴随着感知的延伸才接着往前走。又经过了好几棵怪扭树,再拨开枝条却突然看见了亮光。
这亮光并不是树梢上洒落的阳光,它来自于前方一个神奇的地方,虎娃终于彻底看清了这里的地貌。谷地中央比外面看上去更低十余丈,竟有泉水分布,积成了好几片浅浅的水面,水面之间也有干燥的高地,前方铺着光洁的白色石板,居然是人工凿建的路。
那些怪扭树就生长在水边的高坡上、围绕着谷地中央,形成了一圈密密麻麻的天然屏障,盘瓠带着虎娃穿过怪扭树林,恰好走到了这条路上。两侧的浅水中竟生长着莲花,圆形的莲叶有的在半空舒展,有的铺开在水面上,其间还点缀着碗口大小的花朵。
虎娃从来就没见过莲花,当然更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只是觉得那叶婷婷舒翠、那花娇艳多姿。而且这里的莲花十分奇异,花瓣从里到外共有三层、每层有五瓣,且这五瓣颜色皆不相同。花瓣从蕊处生出的根部颜色很浅,而过度到尖端与边缘时颜色变得最深。
那红色的花瓣从花心处的浅粉渐变成鲜红,像晕染开的云霞又像喷薄的火焰;白色的花瓣从近乎无色透明的根部直至边缘的纯白;黄色的花瓣似是带着淡淡的金边;青色的花瓣从嫩绿过度到深翠;黑色的花瓣只在边缘显现出纯黑,根部似蓝又似紫、颜色由内向外逐渐变深。
在花瓣环护中央娇嫩的花蕊,则几乎是透明的,隐约带着淡淡的五色光辉,也不知是它自身的光泽还是映射出花瓣的颜色。
第021章、太昊遗迹(下)
几片莲池之外的干旱的土地上,有不少大小形状各异的岩石分布,其间还生长着十二株巨大而怪异的树木。这种树的主干十分粗壮,表皮很滑嫩并不像普通树皮,倒有些像深青色果实的表皮,主干一直向上生长到十余丈高,低处并无一根分岔。
在主干的顶端,很多弯曲的枝条似游蛇、似虬龙向着上方及周围伸展而开,整株树像一个巨大的长柄蘑菇,又像一只伸向天空的怪手。这里共有十二株巨木,分布得非常有规律,树冠与树冠并不是简单地交织在一起,彼此相触的枝条也自然地相互缠绕,覆盖着深绿色的针叶。
虎娃并不认识这就是传说中的龙血宝树,而这十二株龙血宝树要比树得丘上的那些树古老与高大多了。十二株巨树就像十二根柱子,交织在一起的茂盛树冠则像十余丈高的屋顶,而周围高坡上生长的那一圈怪扭树林,则像屋檐下的围墙,完全笼罩与遮蔽了谷地中央这个神奇的世界。
假如站在外面望向这片不起眼的小盆地,盆地中央只不过生长着一片灌木丛而已,根本察觉不到那里的地势低下去一块,所见的“灌木丛”则是十余丈高的巨树之冠绵延成片。
由于树冠和周围怪扭树林的遮挡,这个神奇的世界中终年不见阳光,那么水中的莲花又如何能生长?这里有光,非常柔和的光线从中央向四面射出,是那么的皎洁,又丝毫不令人觉得刺眼,光芒来自五株发光的树。
通体纤细窈窕的树,形状就像美丽的珊瑚,树干和枝条都带着玉质的光辉,而树叶则是翡翠般近乎半透明。有的枝节上五叶并生中央环绕一花,但这些树上的花并不多,因为它们几乎结满了果。拇指肚大小珠状的果子也是半透明的,内部隐约流转着五色光泽,就像那些莲花的蕊。
虎娃并不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琅玕树,他也没有见过珊瑚,不知该怎么形容它们,只觉得这树太美了,美得简直如同梦幻一般!
五色神莲与琅玕玉树,传说中天帝所拥有的不死神药,这里竟然同时出现了两种!五色神莲在这一里方圆小世界的几片水面中生长。琅玕树只有五株,照说通常情况下还不能称之为琼林。但这五株树皆有三丈多高,树身上散发出的琼辉照亮了这一片奇异的世界。
虎娃张着嘴差点忘了合上,跟着溜溜达达的盘瓠向前走去。盘瓠的神情有些得意洋洋,就像有了天大的发现、终于可以在虎娃面前炫耀一番。穿过莲池又经过一株巨树旁,盘瓠停了下来伸爪示意——让虎娃好好看看那里。
虎娃注意到树皮上有痕迹,以一个旋转的角度从上往下的划痕,显然是狗爪子留下的。狗有指甲,但不像虎豹那般尖利,而盘瓠的指甲如今已非常厉害,假如它运转劲力有意划出,能撕裂最坚韧的兽皮。
可是树皮上只有一道浅浅的划痕,仔细看并非是因为盘瓠的爪子不厉害,这划痕是三天前留下的,就像人的伤口一样,当初被割开的地方如今已经“愈合”了。
在那划痕的最下端边缘,树皮上还凝结着一滴“泪”——泪滴状的树脂。龙血树皮被割开所渗出的树脂若无人采收,在阳光下会散发出一股奇香,渐渐凝结成半透明红色的龙树血竭。假如在奇香未散发之前,有高人以特殊的神通秘法采收,则可以得到更珍贵的、灵性无损的龙血树脂。
但是在这个奇异的小世界中,并没有阳光烈日,只有玉树琼辉,周围还有五色神莲的清香飘拂,所以龙血树脂凝结成了一种别的地方不可能出现的东西——龙树泪珀。虎娃见到的就是龙树泪珀,它不仅保留了龙树血脂的所有灵性,还相当于经过最神奇的高人法力炼化。
虎娃当然不知道这些,他只是好奇地将这滴“泪”从树皮上摘了下来,拿在指尖轻轻捻了捻。此物淡红色,手感竟然有些发软还有弹性、处于一种半凝结的状态。当它在指间捻动的时候,或是因为虎娃的体温或是因为肌肤的摩擦,散发出一种奇异的香息。
以虎娃如今的修为,已有一种仿佛是天性中自然的感应,能够回避一些常人察觉不到的伤害,假如此香有毒,他一旦闻到就会有回避的警觉。但是这股香息却令他感觉十分舒服,仿佛连一路奔波疲劳都被洗去,周身神气运转也变得安适顺畅。
他又将龙树泪珀交到另一只手,伸手闻了闻刚才的指尖。指尖上也有淡淡的余香,却仿佛能沁润到肌肤里,然后渐渐消散于血脉。虎娃虽然不认识此物,但凭感应也知道这是好东西啊!盘瓠却在一旁有些不满,因为虎娃有点出神,并没有注意到它。
狗叫了几声吸引了虎娃的注意力,它又比划了一番,将身子贴在树上就像蹭痒痒那样蹭几下。虎娃忽然明白了盘瓠的意思,原来它上次受的伤就是在这儿被治好的。盘瓠用爪子在树皮上划了一道,然后将渗出的树脂蹭在了伤口上。
这是多么神奇的灵药啊,竟能让原本至少十来天才能长好的伤口这么快愈合了,假如虎娃不够细心的话,甚至还发现不了盘瓠受了伤。这真是一块宝地,难怪盘瓠要把他带来开眼界。
一人一狗又向那五株发光的树走去,五株树都生长在这片地方的中央。在玉树环绕之中,还有一座小小的祭坛,以色泽温润纯净的白玉筑成。虎娃之所以觉得这个地方像祭坛,因为路村中央也有一座青石祭坛,形状看上去差不多。只是这里的祭坛要小得多,它只有一尺多高、一丈方圆。
他们走了很远的路、穿过了艰险的群山、见到了美丽的风景,此刻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虎娃就在祭坛边坐下休息,手中仍在摩挲着那滴龙树泪珀。奇异的香息并不浓烈,总是淡淡地散出,仿佛自然环绕周身弥漫,沁入肌肤之中、洗涤形骸筋骨。
他的肚子突然咕咕响了几声,从昨天下午到现在都没吃东西,经过长途跋涉坐下来舒舒服服地休息时,那么通常第一个反应就是饿了,可是这里上哪儿去找吃的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