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那隐于世间的树得丘峰顶,如一座石像般的理清水却突然睁开了眼睛,视线望向城寨废墟中婴儿啼哭声传来的祭坛。理清水早已动不了,哪怕仅仅是挣扎着睁开双眼,也如举起两座山峰般沉重,看上去就似石像出现了裂痕。
在即将迈出登天之径那最后一步时,前功尽弃一身修为尽毁,受了不可逆转的形神之伤,他挣扎着将自己的气息与这座树得丘融为一体,才能苟延残喘地继续活下去。
白煞没有杀他,而他也清楚白煞留下他的性命是什么目的。理清水是方圆二百里内各部族所祭奉的山神,如今他仍能知道这一带所发生的事情,然而他不能动也无法说话,更难像以往那样以山神的身份与人交流。
他知道那女子飞来,能在元神中“看见”。其实以他现在的状况,平凡的肉眼已经看不清树得丘外的景物,只能凭山神秘法所凝聚的残念去感应。他本不必睁开眼睛的,这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可见他的心境也受到了极大的触动。
废墟中竟然还有一个婴儿活下来,清水氏一族的祭司力战身死,却将这孩子留在密室里,等待一丝看似不可能的生机。假如有别人看见这一幕,可能会庆幸清水氏还有最后的血脉遗孤幸存,但理清水却暗自叹息一声,因为他清楚——这婴儿并非清水氏的族人。
婴儿是两个月前被人送来的,来者将之交给清水氏一族的祭司,并嘱托之抚养与照顾。当初送他来的人就是今日这位女子,婴儿可能是她路过山野时偶尔拣到的,顺手救了他并将之送到最近的部族中。
理清水虽是山神,能知道方圆两百里之内所发生的事情,但他当然也不是无时无刻都在关注着那些几乎无穷无尽所有的杂事。前不久他正修炼到紧要关头、即将闭关历劫,所以并没有太留意各部族中的琐事,只是知道有这么回事而已。
但祭坛下的那间密室,并非是清水氏一族的历代祭司所建,而是理清水当初亲手建造,留给族人秘密存放最珍贵的东西,包括历代传承的法器。
在惨剧发生的那天夜里,族中的祭司听见了山神的警告,将有凶徒夜袭、清水氏一族面临灭顶之灾。祭司一定是紧急打开了密室取出了几件强大的法器以供族人战斗,也许是顺手将这婴儿留在了密室中。
这婴儿并非清水氏的族人,可能是祭司不想让他与清水氏一族一起遇难,也可能想起了当初收留婴儿时的承诺——会尽量照顾好他,便给这婴儿留下一线生机,至于他能否活下去只得听天由命了。
但是令理清水更感兴趣的不是婴儿而是这女子,她怎能发现这间密室以及密室中的婴儿?理清水清楚自己亲手建造的密室有多么隐秘,就算换做神通未失的他,若不是此地山神又早知那里有密室,也是很难察觉的,而这女子竟然找得这么准!
理清水事先也不知道密室里还有一个婴儿,他当初警告清水氏一族的祭司时已身受重创,紧接着白煞就登上峰顶向他逼问秘传,已经无暇他顾了。而此刻他虽还能在元神中察知树得丘之外的情形,但已经超不出常人五官所见,那地底密室也是他无法窥探的。
疑惑中的理清水又闭上了双眼,只在元神中观望。婴儿的哭声很大,那女子俯身将婴儿从竹篮中抱了出来,而婴儿开始挥舞肉乎乎的小胳膊小腿,哭声更响亮了,仿佛受了很大的委屈——他应该是渴了、饿了。
女子抱着这个嗷嗷待哺的小东西,似乎很有些手足无措,她显然根本没什么经验,只得运转法术安抚这孩子的神气。孩子很健康并没有受伤,哭声洪亮神气完足,女子的神通法力再强大,对这个浑然不知世事的婴儿也毫无办法。
过了一会儿,这女子才好似突然反应过来,挥起衣袖施法。远方的山林中一片花雨纷飞,无数不知名的野花蕊瓣上凝结的朝露,还有香甜的花蜜被精微的法术汇聚采集,在空中凝成液滴,再汇成缓缓的细流,被无形的力量包裹着送入婴儿的口中。
婴儿不哭了,又过了一会儿居然就在女子的怀中睡着了,胖乎乎的小脸上还带着美美的笑意。女子低头看着孩子,目光中流露出温柔之意,但同时微蹙秀眉显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树得丘上的理清水正在回忆往事。这女子两个月前与一队商贩一起,从通往巴原的那条崎岖山路上来到清水氏的城寨。看她当时的穿着应该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那些商贩应该也是她的护卫。
姑娘就算不普通,当时也没有引起理清水太多的关注,近年来本就有不少商贩来到清水氏的城寨,用巴原上出产的器物换取山中特有的物产。可是今天理清水才意识到当初看漏了眼,这女子竟是这样一位高手,当初她的神气收敛得非常完美。
白煞曾经令手下装扮成商贩收买清水氏族人,会不会就是她呢?但这婴儿又是怎么回事呢?女子第一次来是两个月前,但后来理清水闭关历劫,对外界的事情浑然不知。他虽身为山神,但所不了解的事情也只能靠推衍来判断。在仔细观察下,他还是解开了一个疑惑,终于知道那女子是怎么发现密室的?
女子应该并不知道祭坛下有密室,她找的只是这个婴儿,更确切的说是施法感应婴儿身上的一件东西。婴儿的左脚踝上套着一个深褐色的藤环,看上去不起眼却是以罕见的天青藤制成,表面带着莹润的光泽,仿佛已被摩挲了很久。
天青藤有安神、润肤、舒筋活血之效,这藤环像是一个手镯,圆弧形带着一个缺口,弹性很好可以掰开套到手腕上,但婴儿的手腕显然太细了,所以套在了脚踝上。而这个镯子应该还经过了法力炼制,非常坚韧且灵效更强。
这种东西对于普通人来说是罕见之物,但是对她这种高手来说只是寻常的小玩意,可能是当初顺手就留给了婴儿。理清水推测藤环上有女子留下的神念印记,在其中凝聚的神念法力没有消散之前,她还能感应到它的存在,所以才能找出这个孩子。
理清水如今在元神中能看清的情形,与寻常人的肉眼所见差不多,因此他也没有看见女子飞来时身后展开的那对凝风而成的无形羽翼。但是凭经验判断,这女子的修为尚不及他,至少还没有随意飞天之能,她应该是借助了某种神奇的法器或特殊的法诀。
当年少昊天帝观世间飞禽走兽,研究各类妖物的天赋神通,拟化其玄妙而创出吞形诀。如今的理清水无法确定这女子是否修成了吞形诀,只能猜测很有这种可能,心中不禁疑云四起。
三千里巴原以及周边一带,只有赤望丘拥有吞形诀秘传,若是这女子真的修成了吞形诀,那她十有八九就是赤望丘的高手。赤望丘之主白煞带人灭了清水氏一族,却留下了这个婴儿,而女子随即赶来救出婴儿,这其中又有什么关联?
婴儿就是这女子送来的,难道是想将之留在清水氏一族为卧底,在祭司身边长大以求将来获得他的秘传?若是白煞原先有这种安排,紧接着听说了他已闭关度劫,若历劫成功即将登天而去,这一手布置已经失去了作用,才又采取了后来的行动吗?
那么白煞没有杀他,又让他看见还有这个婴儿幸存,打的又是什么主意呢?难道是想引他将这婴儿当成清水氏唯一幸存的族人,将来找机会培养成传人吗?可是他既然想到了这些,又怎可能这么做呢?
百般思索推测,都得不出完全合理的解释,理清水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意识到他想多了,因为刚才忽略了一个最简单的事实——没有人能派一个婴儿当卧底!
第004章、胭脂虎
蛮荒中原始氏族部落的大多数人,可能还不清楚奸细是怎么回事,就更不明白卧底是什么东西了。可理清水却是清楚的,那需要培养忠心耿耿的心腹并发下死誓,才可以派到另一方势力中潜伏,而绝不可能是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
一个孩子会成长为怎样的人,取决于他生活的环境以及自幼接触与接受的信念,这孩子就算不是清水氏一族的血脉,若是在这里被抚养长大,那自然也就相当于清水氏的族人了。既然推衍没有头绪,理清水也就只是看着——他很想知道这女子会如何处置婴儿?
女子的神情很踌躇,显然她所在的地方或者她的身份,不能或不方便收留这个婴儿,她对这种事情更没什么经验。又过了一会儿,女子抱着婴儿飞上了高空,向蛮荒中的连绵群山望去,山中还分布着大大小小其他的部族。
女子一手抱婴儿,一手将那白色竹杖般的法器放在唇边,吹出了动听的神音,此器竟也可以当作一支笛子。笛音婉转清亮,周围群山中渐渐有此起彼伏的鸟鸣相和,很多鸟儿纷纷展翅飞来,环绕着女子似在空中翩翩起舞。
忽听笛音一转音调渐高,高到了极致却又变得不可闻。不是笛音消失了,而是音调之高超出了普通人的耳朵能听见的限度。女子也施法护住了臂弯中的婴儿,使他不受这奇异的神音冲击。
环绕着女子飞舞的鸟儿仿佛受这声音驱使,突然振翅都向着远方的山中飞去,紧接着山中又传来兽吼之声。女子竟在施法驱使鸟兽,见此情景,理清水更加怀疑她是一位修成了吞形诀的高手。世上虽有不少秘法都能做到这一点,但吞形诀无疑是其中最有效的一种。
……
离清水氏一族定居的谷地十几里之外,山中高处有另一个部族的村落。十几里在平原上可能只是很短的距离,但在这崖壑纵横的蛮荒群山中,要想穿越却是一段漫长而艰险的路途。这个部族生活在一处泉水边的缓坡地带,周围被密林环绕,村落外不远便是一条深不见底的断崖。
他们的村落也用石料堆建了围墙,男女老幼总计有四百余人,虽不能与清水氏一族相比,但也算得上是这一带比较兴旺的部族了。由于群山的阻隔,那天的深夜里,此处的族人并没有听见清水氏驻(定居)地传来的喊杀声,也看不见那火光。
险峻的群山能阻挡声音和视线,却隔绝不了在高空吹过的风。清水氏城寨被大火焚烧所扬起的烟尘,随着上升气流飘到高空,或多或少也弥散到了周围高处的山野中。清水氏灭族惨剧发生后的次日白天,这个村落中就能闻到远处吹来的风中有若有若无的焦糊气息。
族长登上了高处远眺,发现了远山中某处有烟尘升起,是清水氏一族城寨的方向。他的第一反应当然不是清水氏被灭族,而是那附近发生了山火。但看起山火的地方还远,中间隔了好几道谷壑,这一带纵横陡峭的山势也使得山火不容易大范围蔓延,族长倒也没有担心会波及到村落附近,只是告诉了族人们这件事,提醒大家今天尽量不要外出,尤其是不要前往那个方向。
等到第二天日出后,忽然有一群五颜六色的鸟儿扑扇着翅膀飞过村落的上空,又过了不久,村中突然有人喊道:“快看,麂子!”
有几只麂子从山林中惊慌地跑过,这是族人们平时最喜爱的猎物。麂子肉不仅美味可口,而且脂肪可以炼油,麂子皮还轻柔舒适。有人拿起武器想去猎麂,而更多的人则对族长说:“我们去山火那边看看吧,应该已经熄灭了,假如我们不去,别的部族也会去拣便宜的。”
每一次山火过后,往往会留下很多野兽的尸体,有的甚至都已经烤得半熟,这些野兽大多是在烟火中迷失了方向,仓皇奔突间被熏死、烧死或者摔死的。
但山火可不是好玩的,有时风会把燃烧的草木吹到远处引起更大范围内的火势,假如没有燃尽的草木随风又起火势,很可能困住进入火场的人。烟一旦弥漫人就看不清东西,在崎岖陡峻的山中,假如被困火场是非常危险的。
族长又登上了高处,确认远山中不再有烟尘升起,这才集合村中精壮的男子出发了。他们行走深山当然带着武器,所携更多的是打算装载各种猎物的袋子。受惊跑过村外的麂子让他们很兴奋,看来那火场中应该有麂群。
他们自幼生活在深山,踏上崎岖险峻的山路也是步履轻健,走的就是前往山外清水氏定居地的那条路,可是一直没有发现哪里有过火的山林。到了午后,有人问族长道:“山爷,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您看错了?”
另有人说道:“山爷怎么会看错呢!连我都闻到了远方飘来的烟火气。”
又有人说道:“时间已经不早了,再往前走不回村,天黑之前恐怕就回不去了。”
族长名叫若山,族人们都称呼他为山爷。山爷手持一根骨杖,腰间还佩着一把长刀,看着天色沉吟道:“反正都走出这么远了,再往前便是清水氏的城寨,我们干脆就去那里过夜吧,顺便换取一些正好需要的东西。”
有族人又说道:“真奇怪,分明望见了山火扬起的烟,村子外面又看见了惊走的麂子,这一路却没碰见什么野兽。”
若山:“我也觉得不太对劲,平常情况下走这条路总能看到野兽出没,何况对面有山火,被惊走的野兽都应该往这边跑,今天这是怎么了?往前再看看吧。”
清水氏一族的城寨,就是这蛮荒中人烟最繁华的所在了。对于很多部族来说,走出高山密林来到这片开阔的谷地,就相当于来到了“山外”的花花世界,许多人祖祖辈辈都没有走出过深山,这里就是他们所见过的人间最繁华兴旺的地方。
当这群人走出密林进入平坦的谷地抬眼望去,却一个个瞪大双眼呆立当场,有人手中拿的东西都不自觉的(地)掉在地上。昔日繁盛的清水氏城寨已化为了一片废墟,只剩下被大火烧得半毁的建筑,而四野一片静悄悄,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原来族长昨天望见的烟尘并非是起于山火,而是清水氏城寨中燃起了大火,可是清水氏的族人哪里去了?就算是这里着了火,附近就有水源,也不可能任其蔓延将整个城寨都烧毁啊?就算整个城寨都被烧毁了,也不可能连一个人都逃不出来啊?
若山最先反应过来,左手执骨杖指向前方,右手抽出了腰间的长刀,吩咐道:“这里出了大事,不知道人都去了哪里,我们过去看看。……伯壮、仲壮,你俩跟在我左右,大家都跟在我后面,准备好武器,情况很不对劲!”
伯壮与仲壮是兄弟俩,也是部族里最为强悍的战士。若山族长异常震惊,也想搞清楚清水氏一族遭遇了什么变故,但他拥有超乎常人的敏锐神识,能感应到城寨废墟中残留的非同寻常的惨烈气息,仿佛不久前刚发生过骇人的惨剧。
众人在若山的带领下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废墟,地上全是散落的灰烬与焦木,踩在脚下发出怪异的碎裂声。他们检查了那些半坍塌的房屋,可是没有发现任何人,甚至连一具遗骸都没有。伯壮疑惑不解道:“屋里根本就没有人,也一点没有救过火的样子,所有的东西都原样未动,清水氏一族到底去哪里了?”
若山没有说话,站定脚步莫名打了个寒颤。他让族人退开,举起手中的骨杖闭上眼睛施法,地面有微弱的风卷起,灰烬随着风绕着骨杖的尖端盘旋。若山额头上突然有青筋跳动,睁开了眼睛就像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旋风立止灰烬落地。
仲壮问道:“山爷,您究竟发现了什么?这里的人都哪里去了?”
若山再开口时嗓音莫名有些嘶哑:“他们哪儿都没去,全部葬身大火尸骨无存。这里并不是失火,而是有人放火、灭了清水氏一族。”他方才已经感应清楚,灰烬中有尸体燃尽后的骨灰,在整个城寨废墟中散落得到处都是。
难以想象强大的清水氏部族竟然无声无息地被人全部消灭,连一具尸骸都没留下来,有人颤声问道:“谁干的,鬼神还是妖兽?”
若山摇头道:“是人,不少人!这一带没有哪个部族能消灭清水氏,那些人应该来自遥远的山外,个个都非常强大,他们包围并偷袭了城寨。”城寨里很多焦木上还能发现刀砍斧斫的痕迹,显然发生过剧烈的战斗,村外也发现了不少穿鞋的脚印,而这里的人平时大多都是不穿鞋的,就算穿鞋也不是那种鞋。
族人们都已经傻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山外更远的世界、强大到能够一夜之间消灭清水氏的部族,这些都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一阵微风吹过,地上扬起的骨灰落到了众人的脚面上,这片阳光下的废墟莫名显得阴森恐怖起来,很多人不禁打起了寒颤。
这时有人突然一指城寨最中央喊道:“快看,那是什么!”
人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陡然都露出更加惊骇之色,纷纷握紧武器,以族长若山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半孤形的防御圈,梭枪高举、弓箭上弦如临大敌。只见城寨中央半坍塌的祭坛上,竟卧踞着一头猛虎。
这头虎与寻常的样子不同,纯白色的毛发上分布着一条条绯红色的纹路,看身姿显得那么漂亮俊逸,竟是一头罕见的胭脂虎,包括若山在内的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异兽。胭脂虎被众人惊动也站了起来,回头望向了这边。
众人摆好阵势并没有动,他们心里都很紧张。蛮荒中的精壮男子从小就学会了打猎,他们使用武器互相配合还能猎杀各种强大的猛兽,但在通常情况下于山野中遭遇大型猛兽,一般不会去主动攻击的,只是手持武器互相保护、大声呼喝将猛兽惊走。
强大的猛兽若是发了狂拼死扑击,狩猎的族人们也很容易出现死伤,若是为了猎杀一头野兽而牺牲一名或数名族人的性命,当然得不偿失。山林中还有更容易猎杀而且相对危险小得多的猎物,通常人们是不会和大型猛兽生死相搏的,而猛兽在大多数情况下也知道自我保护。
生活在蛮荒中的族人们都清楚,越是罕见的异兽往往就越危险,这是一头从未见过的胭脂虎,他也没敢轻举妄动,甚至没有出声呐喊,都在等待着族长下命令。而那头胭脂虎看了他们一眼,突然纵身一跃跳下了祭坛,这一跃就是十余丈远,眨眼间就出了城寨消失不见,仿佛人们刚才看到的只是幻觉。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这时忽有婴儿的啼哭声驱散了废墟中令人感到阴森的寂静。就在胭脂虎刚刚卧踞之处,祭坛上放着一个竹篮,哭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若山第一个快步走了过去,收起长刀和骨杖,从竹篮里抱出一个尚不足周岁的婴儿。族人们纷纷围了过来惊讶地议论——
“这里怎么会有个孩子,难道是清水氏一族留下来的,他怎么没有死?”、“看刚才那头虎的姿势,篮子就应该在它的怀里,它为什么没有吃了这个孩子?”、“猛虎一走孩子就哭了,天呐,难道是那猛虎在给孩子喂奶吗!”
山中的野兽将人类的婴儿当作幼崽哺育的事情虽然很罕见,但蛮荒中自古以来也有所传闻,人们不约而同想到了这种可能。但是情况又有点不对劲,正在哺育幼崽的猛兽最容易受惊,往往会比平时的攻击性强得多,那头胭脂虎怎么看见大家就走了呢?
族长若山说道:“那是一头异兽,可能已经通灵,它想救这个孩子,也希望我们能救走他。”
族长是部族里最有见识的人,他说的话最有权威,几乎不会受到质疑,众人皆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这时又有人喊道:“山爷快看,祭坛的这边还被扒出来一个洞,下面有个地窖,地窖里好像还有不少宝贝呢!”
清水氏一族祭坛下的密室,入口已被挖开,此刻被他们发现了,大家进入密室查看,不时发出一阵又一阵惊呼。朴素的部落族人们所谓的宝贝,往往就是对于他们来说真正珍贵的东西。密室中存储着各种器物,有一些金器和玉器,大多都是祭拜山神所用,但令族人们更感兴趣的是另外一些金属用具或者可以加工的金属坯料,这对于深山部族而言太难得了!
令他们最惊喜的是密室里还储存着菽豆和火麻籽,不是寻常的食物而是留下来播种的种子。清水氏建立了城寨,这么多人口不可能靠狩猎为生,实际上大部分清水氏族人都是不打猎的,他们打造器物、种植作物、饲养家畜,他们的城寨也是附近各部族进行交易的场所。
火麻的纤维可以织布,籽既可以吃也可以榨油,而菽豆更是一种美食。在蛮荒中很多部族还没有学会种植的时候,清水氏族人已经专门开辟荒野每年撒播收割。得到了这些种子,如果也学着清水氏族人那样按季播种成功,当然是天大的好事。
若山对族人们说出了他的猜测:清水氏遭遇了灭族大难,遥远的山外来了一群厉害的凶手,将这里的居民屠戮殆尽并焚烧了城寨。这祭坛下面的地窖是一间密室,存放清水氏族人珍贵的收藏,当大劫来临时,有人将这婴儿放进了密室。
但清水氏一族尽数遇难,已经没有人能回来救出这个婴儿了。可是一只通灵的异兽路过此地,察觉了婴儿的气息挖开了这个地窖,把装着婴儿的竹篮叼了出来。这婴儿是清水氏族人留下的唯一遗孤,而且受到了神灵的护佑。
今天发生的事大家都看见了,这孩子婴儿时经历就这么奇异,将来一定是非常之人。可能是天神显灵,不忍见到清水氏一族灭绝,所以将他留了下来,也是他们这个部族天赐的礼物,所以族人们要把婴儿带回去好好抚养。
族人们深以为然,纷纷称赞若山族长见多识广、能知人所未知。若山抱着婴儿又吩咐道:“仔细检查一遍城寨,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人可救、还有什么有用的东西。……不知道那些凶手还在不在附近,此地不可久留,我们退到山中找地方生火过夜,明日天一亮就回村子。”
日落时分,若山抱着幸存的婴儿,率众在夕阳下离开了城寨废墟,他们的袋子里装着从废墟中找到的各种东西。云端上有一位女子隐去身形看着他们离去,而在远处的树得丘峰顶上,理清水也静静地观望着这一幕。
……
群山深处,有一片开阔平缓的坡地,背靠高峰密林向下延伸至一道断崖边缘。山林中有一处泉眼,泉水汇成溪涧绕着坡地流入断崖下的谷壑中,形成一道细流瀑布。缓坡两侧的地势相对较低,当降下暴雨时,爆发的山洪也不会冲击到坡地中央,这里建有一个城寨。
城寨中生活的男女老幼有四百余人,他们是深山里的一个部族。这样的蛮荒野民通常没有什么传承氏号、不会被称为某某氏,但是他们也有图腾与族姓,这里的族人被称为路族人或路村人,而这个城寨就叫路村。
据族长若山说,太昊天帝的后世子民很久很久以前,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进入巴原、建立了巴国,路族的一位祖先曾被巴国招募,参与修建穿行平原以及山野的道路。后来他回到深山中的部族,被人们称为“筑路的武丁”,简称路武丁。后来这个部族便以路为姓,被称为路族。
所谓的族姓,只是表明来历以及与其他部族的区别,蛮荒中的族人们还没有以姓冠名的意识。比如若山在外族人面前会自我介绍“我是路族的若山”,而并没有习惯说“我叫路若山”。
族人们起名看似随意但也有讲究,山的含义不仅是强壮,也象征着沉稳有力与坚强可靠,若山的身材虽不算非常魁梧高大却很健壮,他是族人们最强大的守护者,是一位最可靠、最值得信赖的族长。
路族人不论老少,都管若山叫山爷。其实若山的相貌并不老,假如他不留那撮山羊胡子,再梳齐蓬松的乱发,甚至还显得很年轻英俊,但他确实已经守护路族与路村很多年。据村中那些年迈的长者说,他们小时候若山就已经是族长,而且样子与现在相比变化并不大。
路村中还有一位与若山同样神秘的人物,她叫若水。大家管若山叫山爷,管若水则叫水婆婆。据村中的老者讲,在他们小的时候水婆婆就已经住在城寨最后面的那座屋子里,样子至今也没什么改变,恐怕只有山爷才清楚水婆婆已经在此度过了多少岁月。
若水虽被人称为婆婆,其实样子也很年轻、长得很漂亮,经常披着长长的秀发穿着葛布长裙,坐在屋门外纺布,将岁月的沧桑隐在清澈柔和的眼眸之后。村中的人都很尊敬若山族长,对水婆婆则充满敬畏,就连最调皮的孩子在她面前往往都显得很老实。
若山是族长,是带领族人们祭奉祖先与山神的人。原始部族的信仰崇拜比较混沌蒙昧,所谓祖先未必就是那位留下族姓的路武丁,而是一种笼统的象征,既是族人们的来历,也表示赐生之恩。而群山是赐养之地,提供给族人们赖以生存的一切,山神则是一种人格化的象征。其实天地之间神秘的万事万物,都有可能受到原始部族的崇拜、甚至成为他们的图腾。
第005章、虎娃的快乐生活
若水会治病,村中的男女老幼有谁生了病都会找若水求助,而她施治的过程往往很神秘,就像一种古老的仪式。假如在巴原中那些早已建立城廓与国度的大族眼中,若山和若水当然就是这个村落里的祭司与巫祝,但此地却没有这种称呼,他们就是山爷与水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