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幸福的日子终究是不能持久的,我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没有想到这段美好日子的结束,竟来的如此突然,某天深夜,京都忽然戒严,我的家里来了两位客人,他们都是齐王府的客卿,他们要我做些事情,我想了想后,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想过去阻拦齐王,我知道以他的性情,任何人都不可能拦住他前进的脚步,第二天清晨,马车开始向城外运尸体,我站在楼上看着百草园的方向,看着那些缓缓升起的白烟,默默祈祷不要死太多人,至少那些我熟悉的王爷不要都死掉,可惜事不如人愿,那几位王爷终究还是死了,包括他们的妻子与儿女。”
“我在家里枯坐了三天时间,没有出门,没有打听,与齐王府派来的两位客卿看着彼此,沉默不语,终于,齐王处理完了外面的事情,亲自到来。在这样紧张的时刻,他居然专门抽出时间来见我,我不知道是应该觉得荣幸还是应该觉得警惕。齐王说不介意我这些天的沉默,但需要我现在向京都的民众表明自己的态度,我只能沉默,他盯着我的眼睛问我到底是什么态度,我想了想后说道,我没有态度,于是换成他开始沉默,然后他转身离开,那是我和他最后一次以朋友的身份交谈,因为后来我才知道,就在那天清晨,他已经正式继位,成为了大周的皇帝陛下。”
“我没有被夺官,也没有被软禁,更没有被下大狱,我只是被朝廷和曾经熟悉的那些人刻意的遗忘在苦水巷的这个家中,像我一样被刻意遗忘的人还有一个,那就是太祖皇帝,齐王……不,应该说是陛下,或者因为想尽孝,担心太祖皇帝在深宫里太无聊弄出事来,或者是因为还记得我们之间的友情,担心我在家里太无聊弄出事来,所以下旨征我为秘书官,让我进皇宫去陪太祖。”
“必须要说,那段深宫里的生活其实很有意思。短短数月时间,太祖仿佛老了数百年,变成了真正的老人,不像当初那般易怒与轻佻,反而变得慈祥很多,不再关心国事,当然他也没有办法关心,也没有人允许他再关心,于是他开始关心牌桌上的胜负以及宫里那些漂亮的侍女,关于后者,我劝谏过数次,他不怎么爱听,关于前者,在牌桌上他很难胜我,反而越来越有兴趣。在那座满是青藤的深宫里,在瓜果架下的牌桌旁,我和老人家打了很多场牌,打牌的闲暇总会聊天,于是我听到了很多故事,然后一直记在心里。”
陈长生看着笔记上的那些字迹,心情难以平静。
这些都是王之策的自述,是一代传奇人物的回忆,他说的很杂乱,也很简约,却清楚地讲述了他自己的生命历程,而这段历程恰好是在大陆最风起云涌的那段岁月里,于是这些叙述便自然拥有了某种强烈的冲击力。
看着笔记上的这些话,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王之策,那是一个进京赶考却不求得官的年轻书生,行万里路来到京都只为读万卷书,谁曾想在路途里、在洛阳城里看到了一位姑娘的倒影,于是那书生的眼中便多了很多风景,停下了脚步。
年轻的书生最终再次开始行走,抵达了自己的目的地京都,不曾经忘记当年最初的目的,却无法按照当年的想法去生活,眼中的风景变了很多,姑娘的倒影破碎成虚空,他开始当官,变成了京都的名人,然后被迫进入他不想进入、也不曾喜欢过的那些世界。
看到这里,陈长生的情绪渐渐变得紧张起来,王之策的游记或者说自述,到了笔记这里,便要进入最关键、也是他最想知道的环节,太祖被软禁在深宫里的那段岁月,究竟对王之策说过些什么,或者,接下来可能会看到逆天改命者自己的说法。
他继续阅读笔记。
“关于太祖皇帝有很多传闻,其中最出名的传闻自然就是逆天改命,大陆上一直流传着某种说法,很多年前,太祖便结识了当代道门之主,也就是离宫里上一任教宗,用了某种秘法向星空献祭,从而逆天改命成功,在那颗帝星在夜空里永恒的照耀着大地,而在百草园之变后,传闻里又多了很多星空献祭的具体内容,都说太祖为了逆天改命,愿意只留下一个儿子以传血脉,其余诸子尽数献于星空为祭……然而当太祖成功登基后,却不想兑现当年的承诺,事实上,他的那些儿子都是如此的优秀,能让谁去死?而且谁愿意去死?”
“我不知道齐王和那些王爷有没有听过这个传闻,就算听到后,有没有相信这个传闻,但这个传闻无论真假,只要出现,只要被听到,在他们的心里都会从枯干的树枝变成可怕的毒蛇,不停地噬咬着他们的心脏。从破洛阳到京都,太祖那些出色的儿子们,一直无法保持良好的关系,与皇椅的归属有关,现在想来,与这个传闻也有很大的关系。必须要承认,太祖的儿子都很优秀,但陛下才是当中最强大的那个人,当那些王爷还在试图影响太祖的选择,等待命运的安排的时候,陛下毫不犹豫地抢先动手了,杀光了自己所有的兄弟……”
“我问过太祖皇帝,究竟有没有逆天改命这件事情,那天他喝醉了,脸上的老人斑特别的明亮,他笑的像个孩子一样,又像个狐狸,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是一边打着酒嗝,一面唱着天凉郡里的地方戏,不停地点着头,仿佛马上就要睡着一般。”
……
……
第195章 没有命运这回事
“现在想起来,陛下真的是很了不起的一个人,他以冷血且强大的姿态,走到了命运的前面,他没有接受命运的安排,而是开始决定他人的命运,他没有等被太祖选择,而是代替太祖做出了选择,他杀光了所有的人,只给太祖留下自己这么一个儿子,那么无论是皇椅还是那个逆天改命的血腥传闻,都不需要再讨论,如果单从效果来说,无论大周还是整个人类世界,都需要这种极富效率的决断。当年在天凉郡,他的骑兵曾经多次被魔族的狼骑收拾的极惨,后来在洛阳城里,他惨败于大兄的手底,但综合起来看,无论是魔君还是大兄,都不如他,他确实是这个年代最强大的男人,所以这个天下最终落在了他的手中,并不出乎我的意料,当然,在这个过程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实在也没办法让我替他高兴起来。”
“接下来的事情依然不出所料,陛下开始勤勉执政,精心治国,大陆渐渐平静,大周的国力日渐兴盛,太祖陛下终于不耐烦再与牌桌以及美貌的侍女打交道,双眼一闭便归了星空,或者是因为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陛下也没有让我继续在深宫里呆着,让我去了摘星学院教书。教书的同时可以读书,对此我没有任何意见,很是感激,而且我也很清楚陛下让我去摘星学院的真实用意,北征魔族的日子看来应该不远了。”
“百草园那夜之后,我与陛下便不再是朋友,而是君臣,虽然有很多事情我不愿意做,但对魔族做战这种事情,我愿意参与。陛下要一洗落柳之盟的耻辱,君臣军民皆用心,没有用几年时间,便做好了北征的准备,陛下直接点我做了副帅,惹来了朝堂上很多议论,程胖子最是愤怒,大家都是熟人,都觉得我只会在纸上谈兵,从来没有真正领过兵,我何德何能能够担当如此重要的角色?”
“对此我没有做任何解释,我很清楚,陛下要我做副帅,除了要用我在摘星学院里这几年的准备,也是想我自己决定日后的出路,或者死在与魔族的战场上,或者在战场飘然远离,去找她或者去找大兄……但我没有,因为与魔族的战争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既然我决定了要做这件事情,那么无论死或者走,都需要在人类世界摆脱魔族的威胁之后再去做。”
“很幸运的,我们胜利了。”
看到笔记这处,陈长生深深吸了口气,虽然他关心的是逆天改命的秘密,但看着当年与魔族那场大战的名将自述,依然难免心潮澎湃,王之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里,不知有多少血雨腥风,艰难困苦。
幸运的是,人类终究胜利了。
“胜利之后便是论功,陛下决定要修一座凌烟阁,把那些有功的家伙的画像都挂在上面,我知道自己的画像肯定也会被挂在上面,感觉有些怪异,因为我总觉得,挂画像这种事情,很像是祭堂,应该是死之后再做的事情。”
陈长生看到王之策的这句话,下意识里望向四周,借着夜明珠的光辉,看着那数十幅功臣名将的画像,心里生出相同的感觉,柔和的光线里,画像里的那些人们静静地看着他,让他觉得有些寒冷。
“凌烟阁修成之后,吴道子开始替我们画像,没有过太长时间,长孙便死了,郑国公死了,魏国公也死了……挂在凌烟阁里的这些画像里的家伙们,慢慢地死去,也就是在这时候,有个说法开始在我们这些老家伙之间流传。据说陛下当初为了战胜魔族,像他的父亲一样,与教宗联手献祭于星空,最终逆天改命成功,而陛下献给星空的祭品,便是凌烟阁里的二十四位大臣将领的灵魂。”
“杜如雨下葬后的第六天,那是一个秋雨绵绵的日子,吴道子从宫里出来,暗中来见我,当初在洛阳城里意气风发的画圣,现在已经是满头白发,眼睛里满是惊恐,他对我说,等把你们二十四个人画完之后,他也就会死了。我知道他也听到了陛下逆天改命的传言,猜到了些什么,我什么都没有说,想办法把他暗中送出了京都,据说后来他去了伽蓝寺。之所以我没有说话,是因为我根本不相信逆天改命这种事情,包括太祖皇帝当初在深宫里酒醉后点头,还有临死前说的那些话,我以为都是老人家不甘寂寞的妄语,试图重新找回属于自己的权威与力量,从而想给自己的生命历程加持很多神秘的气息。”
“我真正开始直面命运二字,开始思考太祖皇帝和陛下是不是真的用了某种秘法献祭星空从而逆天改命,那是数月后的事情,那时候秦重因为旧年的伤患卧病在床,我难得出门去看他,恰好计道人领旨替他治病,看着计道人的神情,我才最终确认这件事情有问题。”
看到这段话,陈长生拿着笔记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王之策的叙述到此时,终于开始触及这件事情的核心。让他反应如此强烈的却不是此事,这本笔记里提到过太多传奇的名字,比如那位大兄,应该便是在洛阳一战里胜了太宗皇帝陛下的周独夫,此时竟又出现了他师父的姓名。
“我在纸上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凌烟阁里的所谓二十四功臣,已经死了十七人,或者很快便会轮到我。这些年,我按照陛下的意愿,一直没有在朝中任职,只在摘星学院里教书,想要查些东西有些困难,只好在秦重死之前,直接问他。我相信,就算陛下真的用这些忠诚的部属的生命献祭于星空,他也不会隐瞒像秦重,果不其然,不止秦重,还有雨宫等人都知道这件事情。”
“那天夜里,我看着比真实年龄要苍老无数倍的秦重,沉默了很长时间,我不理解他们既然知道,既然陛下事先便对他们明言,为什么他们还能如此坦然地接受,秦重对我说,陛下以国士待我,救我数次,他把这条命还给陛下,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像秦重、雨宫这样心甘情愿为了陛下的王图霸业牺牲的人有很多,但不包括我,我不愿意。”
“君要臣死,臣不想死。”
“陛下猜忌我多年,我对陛下亦难言忠诚。”
“秦重临死前那夜说的对,我从来没有摆正过自己的位置,我从来没有把陛下当成自己的君主,我还是当年洛阳城里那个贪看花色、忘了旅途目的地的年轻书生,我始终以为陛下还是当年那个潇洒的年轻公子,以为他还是我的友人。”
“最关键的是,我可以为很多事情去死,甚至就在陛下的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我也愿意为他牺牲,为了战胜魔族,为了国族能够太平万年,我也愿意去死,事实上当初在雪原里,我很多次都已经快要死了,但我不愿意为了这种事情去死。”
“因为我不相信这种事情。”
“我不相信逆天改命。”
“大周能够立国,太祖能连破洛阳、京都,最终在天书陵前登基,不是因为他真的拿诸子的生命献祭于星空,从而点亮自己的帝星,而是因为他极其幸运地拥有这些优秀的儿子,在某种难言的压力下,这些优秀的儿子们彼此竞争,在偏僻的天凉郡以及随后的大陆舞台上,都迸发出了耀眼的光辉,齐王更是其中的佼佼者,隐忍狠厉,大局观其强,堪称完美,没有这些儿子,天凉郡陈氏如何能够有今日的风光?”
“至于所谓气运,更是不知内情的民众们的胡乱猜测,太祖带三万大军东出歧山,连克十七城,最开始的三场战斗最为惨烈,也最为危险,但他能够于绝处逢生,从来靠的都不是什么气运,而是楚王与齐王从魔族借的三千狼骑,至于最后解洛阳之围,用了些什么手段,瞒得过敌人,瞒得过天下众生,又如何瞒得过亲近的臣属,大兄当夜在洛阳城里大开杀戒,别人不知道,我又如何不知?”
“人类之所以能够战胜魔族,在于国势,在于明君,在于准备,在于群策群力,在于与妖域结盟,在于万民用命,亦在于连续六年,北方暴雪,又在于魔族内乱,魔君为了镇压叛乱部落,狼骑损伤惨重,这和逆天改命又有什么关系?凌烟阁上二十四功臣献祭星空?他们的死因确实有问题,但在我看来,不过是陛下的帝王手段,与君休戚,一同去死罢了……”
在这本笔记的最后一页,王之策是这样说的。
“人间本没有路,路只是在我们的脚下,看你怎么走,怎么选择自己的位置。”
“位置是相对的,我视君为君,我便是臣,我眼中无君,我便不是臣。”
“所以,没有命运,只有选择。”
……
……
第196章 八方风雨,起于黑石
没有的,自然无法改变。
没有命运这种东西,那么自然也就没有逆天改命这种事情。
陈长生看着笔记上最后这段话,沉默了很长时间,心情难以言说,有些欣慰,更多的却是惘然。王之策的话语,就像是一道雷,在他的识海里炸响,然而遗憾的是,那并不是春雷,没法带来滋润大地的春雨,相反,更像是一记钟声,让他从虚妄的希望里清醒过来。
这段话确实很有力量,对他来说,却没有任何意义——不,不会只有这本笔记——凭借着这几年来与生死对抗而养成的强大意志力,陈长生没有用多长时间便平静下来,确认这并不是凌烟阁一夜的全部。
当初修建凌烟阁的时候,他的师父计道人便已经是京都里的重要人物,那些功臣重病将死的时候,都是师父替他们看病,那么必然知道更多的秘密,让他历经千辛万苦进入凌烟阁,绝对不仅是看看王之策的这些话语。
他把看完的笔记塞进短剑的剑柄里,望向青石墙上的那个盒盖,看着那些繁复莫名的铜线与密密麻麻的铜柱,越发觉得这画面与夜空里浩瀚的星海非常相似,他没有沉醉于这片海里,伸手拿起盒盖,也塞进了剑柄里。
笔记与盒盖不小,怎么看都不能塞进剑柄里,但就这么被他硬塞了进去,就像是一株大树被不足一尺方圆的流沙吞噬,又像是一座大山被一个小小的黑洞吸进了别的世界,在夜明珠柔和的光线照耀下,画面有些诡异。
做完这两件事情后,他把手伸进青石墙里,在盒中仔细地摸索,果不其然,片刻后,他在里面找了一块黑色的石头。
这块黑石约摸半指长短,微显细长,只凭肉眼望去,便能感觉到它的坚硬,从他指尖传回的触觉也证明了这一点。
陈长生坐到墙角下,把这块黑石举到夜明珠前,仔细地观察——这块黑石能够与那本笔记一道,被王之策藏进凌烟阁里,肯定不是凡物。
黑石表面光滑,带着如雾般的水色,上面没有任何裂纹,通体黝黑,看着就像是墨一般,但更像是没有星星的夜里的海,黑石表面明明什么都没有,看得久了,却仿佛有如墨般的海浪起伏,生出无数种浓浅不一的黑来。
陈长生的目光落在黑石上,如落黑色的海洋。
黑色的海洋,就是夜空。
他的意识来到了夜空里。
本来漆黑一片的夜空里,忽然亮起了无数颗星辰。
他此时就像是定命星的那夜一样,进入了某种无物无我的状态,任由意识在夜空里飘浮,在那些星辰之间自由穿行。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看到了极遥远的夜空某处,出现了一颗红色的小星星。
陈长生平静地看着那颗星星,觉得很舒服,因为那是他的命星。
那颗星辰平静健康,生机盎然,向夜空里不停散播着明亮而纯净的光线,根本不像是将要熄灭的样子。
他忽然意识到了些什么。
就算五年后自己真的死了,这颗星星却会依然亮着。
这个事实让他有些安慰,接下来,却生出更多怅然和酸楚。
在这颗红色星辰的四周空间里,还有无数颗星星。
他望向那些星辰,发现那些悬在夜空里的星辰也正平静冷漠地看着自己,或者说,看着属于自己的那颗红色小星星。
他忽然不安起来,生起强烈的恐惧情绪。就像在凌烟阁里一样,他望向那些画像的时候,总觉得画像里的那些人们正在看着自己。
那些人已经死了,却仿佛还活着。
这些星辰无言,却仿佛要诉说些什么。
他的意识并不知道,他的身体这时候还在凌烟阁里,靠着青石墙壁坐着,无比僵硬,就像是一座雕像。
被他两根手指捏着那颗黑石,忽然间变得明亮无比,生出无限光热,那些光无法穿透凌烟阁的门窗,那些热也只有他的身体能够感知到。
凌烟阁里的陈长生,开始不停地出汗,那些汗水瞬间便被再次蒸发,最终变成一团白雾,围绕在他的身边。
一道难以形容的奇异香味,也在那团白雾之中,幸运地被雾的边缘封锁,没有传出去一丝。
一道难以言说的奇妙气息,从黑石的深处生出,顺着他的手指,进入他的身体,穿过他的幽府,最终落在了他的识海里。
陈长生的脑海里响起轰的一声巨响!与先前读王之策笔记最后一段时的感觉不同,这记雷声更像是真实的雷声!
他的识海里掀起无数惊涛骇浪,仿佛要把穹顶都掀开!
靠着青石墙壁的他,眼帘不停颤动,越来越快,汗水也流的越来越多,身周的白雾越来越浓,直至掩去了他的容颜。
在这团白雾的深处,他紧紧闭着眼睛,眼帘还在高速的颤抖,那道响彻识海的春雷过后,无数画面出现。
那是一座宏伟的教殿里,到处都是光明,无数教士跪倒在地,教殿两侧的数百座雕像,在光明里仿佛也显得谦卑起来。
如潮的光明深处,一位穿着神袍、戴着神冕的老人手里紧紧握着神杖,对着教殿上方的满天繁星,大声地说着祷文,在神座的前面,跪着一位身形微胖的中年男子,随着献祭仪式的进行,星光的投影落在他的身上,同时一道异常磅礴的气息,从他的身体回到星空里面。
在星空的最深处,有变化发生,那些变化是如此的细微,有的星辰变得稍暗了些,却只是飞蛾伸出翅膀挡了挡太阳,有的星辰稍微偏离了些位置,却只是洛水涨了一根头发丝的距离,哪怕是人间历史最悠久的观星台,也很难观察到这种变化,就算是天机阁也不能。
在那片夜空里,星辰微移,或暗或淡,无数细微的变化合在一处,其间无形的力量结构也在发生着变化,最中间有颗淡紫色的星辰渐渐变浓,浓至艳丽,紫到了极处,然后骤然间暴发出极大光明!
紫微帝星,就这样出现,而在人间,天凉郡兵马东出歧山,连克十七城,解洛阳之围,夺京都之陵,太祖皇帝正式登基。
若干年后,京都百草园内响起惨烈的厮杀声,寂静的夜被打破,夜空被撕破,那些曾经改变过位置与亮度的星辰渐渐黯淡,血流成河,兄弟相残,太祖皇帝那么多优秀出色的儿子,最终只活下来了一人。
数年后,一场牌局结束,与数名美貌的侍女胡混结束,太祖皇帝来到结满结藤的棚下,看着夜空里的那些星星,脸上露出惨痛的笑容。
夜空里的那颗紫微星依然耀眼夺目,只是已经不再属于他,而属于他的儿子,那位以仁孝著称的齐王,也就是如今的太宗陛下。
星河继续发生着变化,占据中野之地的二十四星宿,依次闪耀,似乎要将千古以来蕴集的能量,在这短短的数十年时间里全部释放出来。
二十四星宿的光明是那样的夺目,以至于没有人注意到,被这些星宿围拱在正中间的紫微帝星,已然悄然改变了身姿,在地面望去只是稍移一丝,实际上已然北趋,直侵那片黑暗的夜空之中。
魔族大军惨败归北,人类世界一片太平,京都修建了一座凌烟阁,一个枯瘦的画师,伏在地面上不停地作画,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癫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