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陈长生的任何应对,比如拔剑,横剑,刺,削,劈,撩,都已经来不及。
他无法跟上南客的速度与节奏,只要试图做动作,都必然会被她的指尖抢先刺中眉心。
她的那根手指很纤细,看着很普通,但指间携着的气息却很恐怖,任谁都能想象得到,如果被这根手指击中,会有怎样的下场。
所以他只能什么都不做,向后疾退,然后退入一片虚无里。
……
……
嗡!这声轻响来自南客的指尖,那道恐怖的劲意凝而未发,没能触到陈长生的眉心,却把石台边缘的空间都仿佛要撑裂开来。
陈长生在她眼前忽然消失,这让她木讷的神情终于发生了一些变化。
这是很难以理解的事情,但其实并没有让她想太多,更没有让她生出警惕,因为她明白了,却毫不在意。
陈长生的身影刚刚出现在石台上另一处,她几乎同时出现,依然一指点向他的眉心。这个事实,反而让陈长生有些意想不到,对方竟能跟得上自己的脚步?要知道,这与速度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他用的是最诡秘莫测、短距离内趋避最快的耶识步。
他的身影再次消失,南客的身影也随之消失。下一刻,陵墓正门前出现他的身影,紧随其后,南客的身影也在那里出现,陵墓前的高台上,并没有狂风呼啸,只有微风徐徐,两道身影时隐时现,没有发生任何声音,诡异到了极点。
陈长生没有任何办法摆脱她,没有办法摆脱那根离自己眉心越来越近的细细手指,没有办法摆脱那道恐怖的气息与死亡的味道。
他一步由雪宿踏突轸,避开了那一指,出现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南客逼到了高台悬崖边。
在大朝试里,在湖畔,曾经无数次让他反败为胜的耶识步,对南客来说明显没有任何意义。
但至少这为他争取了一些时间。
在悄然无声、诡异的身影趋掠之间,时间走出很短的片段距离,终究还是走了些距离,让他有了出剑的机会。
隔着那根细细的手指,他的视线落在她的眉间,神情专注至极。
擦!一道明亮至极的剑光,在高台边缘出现,仿佛要把晦暗的天空都照亮。
还是国教学院的倒山棍。
这是他最熟悉,也最喜欢的棍法,或者说剑法,所以最快。
但……还是没有南客快,或者说,南客太强了,强到可以很随意地便破了他的这一剑。
出剑,至少需要动腕。
屈指,只需要动动手指头。
南客刺向他眉心的手指微微屈起,指尖准确至极地击在他的剑身上。
当的一声清鸣,仿佛是新铸的瓦钟,被燕子衔来的一颗黑石子击中。
陈长生的短剑荡了起来,一道对他来说堪称磅礴、难以负荷的力量,顺着剑身传到他的肩头。
如果是普通的剑,南客这一指便敲碎了。
如果是普通的通幽上境人类修行者,南客这一指便会震废他的肩。
好在这把短剑不是普通的剑,陈长生浴过龙血的身体比完美洗髓还要完美。
当南客的指尖继续向他的眉心而来时,他手中的短剑就像一道苇条般,荡了回来。
依然还是国教学院的倒山棍,但这一次不再是刺,而是砸。
他手里的短剑向着……南客的手腕砸落。
他没有攻击南客的眉心,因为已经确认,决定速度的根本还是力量,他的速度无法超过南客。
他只能选择攻击距离最短的一种方法。
这个动作很小,需要翻腕,看着很随意。
这一刻,剑不再是剑,而是教棍,或者说真的教鞭。
他用的也不再是剑法,而是真正的倒山棍。
他要打南客的手腕,就像老师惩罚顽劣的学生。
啪的一声。
他打中了。
……
……
第321章 有虹起于草原
啪的一声,陈长生手中的短剑准确地击中了南客的手腕,如果不是南客先前那一指太过神妙,让短剑锋刃如柳絮般飘荡而起,想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落下,也只能顺势而行,他甚至可以强行转腕,用剑锋斩中她的手腕。
即便不能,他看似细微的落剑里依然蕴藏着极大的力量,即便是成年魔将也不可能视若无睹,南客却神情不变,仿佛没有任何感觉,那根仿佛尾翎般锋锐无比的手指虽然偏离了最初的方向,依然强硬地继续向前,准确地刺中了他的胸腹!
陵墓前的高台上绽起一道春雷,陈长生的身体化作一道流光向后疾掠,伴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声重重地摔在了陵墓的石门上,烟尘顺着门缝以及石门与地面之间的缝隙喷溅而出,在石台之上弥漫开来,让画面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在衣物与粗砺石面的摩擦声中,陈长生从石门上滑落到了地面,双膝微屈,脸色苍白,咽喉里快要嗌出的鲜血被强行咽回腹中,识海受到的剧烈震荡所带来的痛苦却无法消除,更可怕的是,他体内幽府所在的灵山簌簌落下无数石屑,南客看似随意的一击,竟就险些让他重伤难起。
屈着的膝渐渐变直,奔涌的血水与真元渐渐平复,他站起身,盯着南客的眼睛,等着下一次攻击的到来。
南客没有马上发起第二次攻击,而是望向他的左手。
陈长生的右手握着短剑,左手提着一把黄纸伞,走出陵墓后,这把伞一直被他握在手里。
先前南客的手指没能直接刺中他的胸腹,而是刺在了伞面上。
就像很多小姑娘一样,南客的双眉很细,而且有些淡,这时候看着他手里的黄纸伞,双眉挑了起来,显得有些意外。她听过画翠和凝秋这两名侍女关于与陈长生那场战斗的仔细回报,知道这个人类少年有一把旧伞,那伞有些古怪。然而直到先前那一刻,她指间凝着的恐怖杀意与力量,尽数被那把伞挡下,她才明白所谓古怪是什么。但真正让她意外的是,陈长生居然没有被击倒,居然站了起来。
即便有那把防御能力超出想象的旧伞作为隔绝,自己绝大部分的力量也必然落到了陈长生的身上,他不是徐有容,也不是那个叫做落落的妖族公主,没有足够强大的血脉天赋,就算是完美洗髓,按道理也没办法承受,他凭什么还能站起来?
她没有多想,因为一些偶然的意外,无法改变大势。
这座伟大的陵墓,将由她继承,而徐有容和陈长生这对奸夫淫妇,也必然要死在她的手里。
“你的耶识步不对。”她看着陈长生说道。
在她身后的草原上兽潮如海,天空里阴影如夜。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下巴微抬,神情漠然,明明要比陈长生矮不少,却居高临下,明明比陈长生的年龄还要小,说话的语气却像是在教育自己的学生,明明只是个娇小甚至瘦弱的小姑娘,却仿佛一代宗师。
陈长生知道她说的没有错。他的耶识步,源自那名暗杀落落的耶识族人的启发以及在道藏里的发现,只是一种简化版本,更准确地说,这种版本的耶识步本就是无数年前国教里的某位前贤大能尝试进行的一种模仿。
南客不是耶识族人,但她是魔族里血统最高贵纯正的皇族,血脉天赋让她可以掌握耶识步,而且是完美版的耶识步。
他刚才用耶识步与她对战,不得不说是件很愚蠢的事情。
南客之所以说这句话,是因为陈长生那道国教学院的倒山棍里有很明显的训诫意味,这让她很不悦,她要让他明白,究竟谁才有资格教训对方。
这句话说完了,她的目的达到了,自然不会再说更多的废话。
她的身影在石台边缘骤然消失,下一刻,再次出现在陈长生的身前,依然一指刺出,依然刺向他的眉心。
数十日前,在草原边缘的那片湿地里,陈长生看着岸上的她说她有病,说她是斗鸡眼,说她的眉心里的松果窍被强大的神魂撑出了问题,那么她今天就要在他的眉心处戳一个血洞,看看他里面有没有问题,同时也想看看三只眼睛和斗鸡眼到底哪个更难看些。
她是血脉天赋惊人的魔族公主,但毕竟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赌气自然难免,只是她的攻击绝对不是儿戏,非常恐怖。
先前一招惨败,陈长生便确知,自己不可能比她更快,无论是身法还是出剑的速度,所以他没有办法与她进行抢攻,那么,就只能守。
陵墓之中寒风骤盛,仿佛来到隆冬,无数道剑光在他的身周亮起,然后敛没,仿佛清晨第一缕阳光在村落前照亮的雪花。
玄霜寒意借着剑势而出,在陵墓正门之前,化出数百面冰镜,那些冰镜的形状与质感,无比圆融,每一面镜子都是他的剑意。
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冰镜化作无数霜片溅飞而出,在晦暗的空中形成一道雪球,就此碎裂。
几乎在同个时刻,他眼前的数十面冰镜同时碎裂。
陵墓正门之前下起一场怪雪,雪粒很硬,甚至带着冰碴,寒风更骤。
风雪之中出现一道清楚至极的空洞,任谁都看得出来,那是一个瘦小的身影造成的结果。
寒风拂在陈长生脸上,吹得细长的睫毛不停颤动,无法静止。
南客的身影出现,还是那根细细的手指,依然刺向他的眉心。
哗的一声,陈长生的左手撑开黄纸伞,右手的短剑当中斩落,国教学院真剑!
南客的指尖落在伞面上,仿佛一根树枝戳进湿重的被褥,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
然后她飘然而退,避开了那道精纯至极的剑势,站回石台边缘,双翼在漫天落下的雪霜里缓缓飘动。
她的手指不是树枝,而是一座山。
陈长生的身体再次被震飞,重重地砸到陵墓石门上。
他站的离石门很近,撞的却更重,甚至地面上积着的雨水与雪花都被这次撞击震的跳了起来。
烟尘再起,他从陵墓石门上滑落到地上,这一次他用了更长的时间,才艰难地站起身来,其时烟尘已敛。
看着站在石台边缘的南客,他的眼神没有动摇,却有些无奈。
这个魔族的小公主实在是太强大了,已经强大到一种恐怖的程度。
无论真元数量和雄浑程度,还是修为境界以及战斗意识,以及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力量与速度,他都远远不及对方。
如今他的剑心通明,剑意澄静无尘,堪称完美,就像先前他用剑斩出的那些冰镜一般。
然而,这些堪称完美的剑意凝成的堪称完美的冰镜,在这个魔族小公主的面前却……不堪一击。
她是一座大山。
再如何美仑美奂的园林建筑,再如何圆融无隙的心境,再如何强大的身躯,再如何清冷的剑意,都会被这座大山直接碾压成齑粉。
怎样才能战胜她?
除非他拥有她一样的血脉天赋,一样的真元数量。
但是他没有。
他身体里的截脉注定了他很难活过二十岁,也注定了他的修行道路在某些方面要比正常修行者艰难很多,哪怕他引来再多星光,在幽府外贮藏再多湖水,在荒原里承接再厚的雪原,再如何不怕死地狂暴燃烧,依然无法输出足够多的真元数量。
那么他只有一种方法,那就是让自己的剑变得更强。
三千道藏,万般剑法,就在那里,供人阅读,然后修行,即便倒背如流,也不过是三千道藏,万般剑法。
想要在短时间内让剑变强,与剑法招式无关,只能让剑意变强。
或者说,找到一道更强大的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