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感知到那处的吸引力,本来已经薄弱渐散的神识,忽然间变得稳定了很多,重新变得强大起来。
他的神识穿越万道剑意,缓慢地向着遥远的那方飘过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轻舟终过万重山,他的神识来到了剑意海洋的彼岸。
剑意海洋的彼岸,原来是一片真的岸,岸上有一块黑色的石碑,但那不是真的石碑,只是一道虚影。
那座黑色石碑有些眼熟,就像一片夜色。
看到黑色石碑的那一瞬间,陈长生的心里很自然生出了一种感觉,这座石碑虚影,应该是通往另一处地方的门。
黑色石碑那面是什么世界?夜色的后面是什么?忽然间,他想起来了,这座黑色石碑之所以眼熟,不是因为夜色每夜都能见到的缘故,而是因为这座黑色石碑,正是他从凌烟阁里拿到的王之策的那块黑石变回天书碑后的模样,也是周陵四周那些天书碑的模样。
难道这座黑色石碑是通往周园的?难道周园还没有毁灭?
……
……
第430章 晨雨
想着周园里的那片草原,那道暮峪,那些失落在湖里的道藏与旧物,陈长生诧异之余,很是惊喜。
当时从周园里出来的时候,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换个角度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周园,忽然间便出现在数万里之外的魔域雪原里,因为他不知道黑袍手里的那块铁盘,他对随后周园发生了什么事情完全不了解,都是后来在路上听华介夫等人转述的。
如果周园没有毁灭,岂不是说那些被周独夫抢走的天书碑有可能重见天日?
是的,周园里最重要、也最宝贵的事物,并不是那座陵墓,也不是那些前人失落的法器,更不是他与南客双侍战斗时扔到湖水里的烧鸡烤羊与银子还有书籍,当然就是天书碑。
不,陈长生怔住了,想到了一种可能,忽然发现周园里最宝贵的事物,并不见得是天书碑。
至少对他来说。
如果初见姑娘……没能离开周园,那么会不会现在还在周园里?如果周园没有毁灭,是不是意味着,她有可能还活着?现在就在里面?
他知道这种可能性极小,但既然想到这种可能,哪里还有半点犹豫,神识直接向着那座黑色石碑的虚影冲了过去。
轰的一声巨响,在他的识海里响起。
他的那缕神识骤然化作无数道青烟,就此消失无踪。
他在国教学院藏书楼里醒来,识海震荡,剧痛无比,烦恶地想要呕吐。
过了很长时间,那种痛苦的感觉才渐渐消退。
陈长生毫不犹豫,再次分出一道神识度入剑鞘中,请求万剑让开一条道路,瞬间便再次来到了剑意海洋的那头。
然而,那里什么都没有。
万剑遵命让开道路,剑意敛没,么自然没有剑意组成的海洋。
没有海洋,哪里来得彼岸?
没有岸,岸上自然不会有一座黑色的石碑在哪里等着他的到来。
陈长生想了想,放弃了对那些剑的控制,于是凌厉至极的剑意重新充塞空间,海洋重现。
他的神识极其艰难地再次穿越剑意的海洋,来到对岸,看到黑色石碑,然后落下。
依然没有任何意外,他的那缕神识轰然毁灭,他再次醒来。
陈长生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起身向藏书楼外走去。
今夜他的神识损耗太多,无法支撑他再次尝试。
要压抑住重新发现周园,找到那些天书碑……和她所带来的强烈冲动,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就算他是世间最能抵抗诱惑、最理智的少年,依然忍得很辛苦。
……
……
有些事情陈长生早就已经无法再忍,那就是,他已经很多天没有洗澡——从进入周园,再到后面万里南归,哪有时间让他清洗,所以今天回到国教学院后,他别的什么事情都没做,便先用三大桶热水和半个时辰的时间,把自己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仔仔细细地洗了一遍,可是即便这样,他依然觉得没洗干净。
回到小楼,他把自己又洗了两遍,确认再无一点污垢后,握着龙吟剑开始剪发、剃须,把手指甲修至微圆,把脚指甲修至方正,换上干净衣裳,这才觉得舒服了些,走到窗边,又看了眼周狱与天书陵,在心里同折袖和唐三十六打了声招呼,上床开始睡觉。
其时夜色已深。
清晨五时,他准时醒来。
房间里隐约有股淡淡的味道,不是脂粉味,也不是花香,但闻着很舒服。
枕畔落着一根青丝。
想来,莫雨应该来过。
陈长生有些惘然,心想自己昨夜居然睡的这般死?还是说莫雨比人们想象的更强?
要知道现在他已经是通幽巅峰的修行者,莫雨就算是聚星境,也没有道理悄无声息地在他身边躺了一夜,他却毫无察觉。
当然,他此时的心情更多的还是不适应,觉得有些荒唐。
莫雨是大周朝最出名的美人。
她是大周朝地位第二高的女人。
而且他们是敌人。
他刚回京都,她连一夜的时间都不给他,便要悄悄过来睡上这一觉,这是在做啥呀?
窗外忽然落下一场雨,啪啪落下,并没有带着太多寒意,但初夏顿时回到了春天里。
陈长生望向窗外,忽然间听到远处院门方向传来很大的声音。
一切都有些熟悉,仿佛那天雨中的清晨,天海胜雪带着大周北军的铁骑,直接把国教学院的院门撞毁。
今天清晨的雨中,来的人是谁?
……
……
来到还是天海家的人,不是天海胜雪,但也是陈长生和轩辕破认识的人。
轩辕破看着坐在轮椅上那个少年,情绪有些复杂,当初他的右臂便被这个少年毁掉,按道理来说,他应该很恨这个少年,但是后来,这少年被落落殿下打成了残废,伤得比他还重,而他右臂的伤势在陈长生的治疗已经基本痊愈,憨厚的熊族少年实在是生不出太多恨意,反而有些同情。
坐在轮椅里的是天海牙儿,那个曾经在京都拥有极可怕凶名的少年强者。当然,那些都已经是曾经。
现在的天海牙儿脸色苍白,脸颊有些浮肿,双腿上的肌肉明显有些萎缩,已经变成了个废人。任谁看着这样一个少年,如果不知道他曾经做过的那些恶事,想必都会像轩辕破一样,生出怜悯同情之心。
但天海牙儿是一个不需要同情的人,他从来没有同情过别人,也不需要别人的同情,无论对人还是对自己,他都很残忍——哪怕残废,他也不会愿意忍气吞声。
“陈长生,我操你祖宗十八代。”
当陈长生来到国教学院院门处时,听到的第一句话便与自己有关。虽然直到今天为止,他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自己祖籍何方,但听着天海牙儿尖细的声音,也没有办法不因此而生出恼火的情绪。
国教学院的院门被推开,在晨雨中,陈长生走到百花巷里,开始直面自己的敌人,就像去年那样。
……
……
第431章 阴天只是两三天
已经过了一年,国教学院没有别的新生,但已经新生,早已不复当初墓园般的景象,院内依然冷清,院外早已戒备森严,离宫的教士守在百花巷里,即便深夜也不离开,百姓根本无法靠近,但教士们看着轮椅里的少年,眼神里满是警惕与厌憎,却无法出手,因为天海家在大周朝的地位太特殊,也因为天海牙儿现在已经是个废人。
用圣后娘娘的话来说,国教中人行事最好故弄玄虚,在国教中人自己看来,那便是要讲道理,要光明正大,他们很难对一个残废的少年主动出手,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在天海牙儿的身边站着一个人。那个人约摸三十来岁,身形瘦高,脸色阴沉冷漠,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很强大。
细雨里,天海牙儿尖细怨毒的咒骂声不曾断绝,那人始终保持着沉默,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看着紧密的院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国教学院的新院门被人从里面推开,陈长生走了出来,站在石阶上,望向雨中的天海牙儿,第一眼便注意到他没有撑伞,那个站在轮椅旁的人也没有替他撑伞。他望向那人,猜到此人应该不是天海牙儿的侍卫,却不知是何来历。
陈长生再次望向轮椅里的天海牙儿,说道:“你应该很清楚,你家中那些长辈要你来国教学院门口叫骂是为什么。”
天海牙儿的脸被雨水打湿,显得更加苍白,神情却还是那般凶蛮嚣张,而且因为陈长生的出现而兴奋起来。
“我当然知道!”少年的声音越发尖利,甚至显得有些凄厉,似哭似笑一般,“我现在已经是个废物,废物当然要好好利用一番,找同情嘛!而且我们之间的事情,那就是小孩子之间的事情,是胡闹!难道教宗大人好意思说是我天海家在打压国教学院的院长?”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说道:“可是我不明白,你这样来闹有什么用,我可以不理你。”
今时不同往日,在国教学院的院门处,有一名主教带着数十名离宫的教士与护卫,把天海家来的两个人隔绝在外。不要说是坐在轮椅上的天海牙儿,即便是天海胜雪从拥雪关带着骑兵杀回来,也再没有办法像去年那样直接冲到国教学院门口。
天海牙儿笑了起来,露出了满口细碎的白牙,看上去就像受了伤的幼兽,尖声说道:“你难道没有听见我在骂你家祖宗十八代?”
陈长生又沉默了会儿,说道:“然后呢?我就要骂你家祖宗十八代?我不会做的。”
天海家的祖宗就是圣后娘娘的祖宗。
他不会再犯去年相似的错误。
天海牙儿冷笑说道:“我不敢骂落落……殿下,但我却不怕你,我倒想看看,你能忍到何时。”
“那你继续骂吧。”说完这句话,陈长生转身向国教学院里走去。
在推开院门之前,听见天海牙儿辱及自己的父母祖辈,他真的很生气,准备不管天海家有什么后手,有什么阴谋,都要把对方教育一顿,但当他真的走出院门,看到轮椅上的残废少年后,他忽然改变了主意。
天海牙儿很残忍冷血,曾经是个很可怕的人,现在他已经残废了,依然很可怕,可怕在于他不知廉耻,没有敬畏,没有追求,而且现在就连野心都没有。现在的他,就是一摊烂泥。陈长生和国教学院如果不想双脚陷进这滩烂泥里,从而被拖慢前进的脚步,那么只能不理会,或者,直接把这滩烂泥用沙石填平。
既然不能直接把天海牙儿杀死,做别的事情都没有意义,那么何必站在院门口听这些。
看着他的背影,天海牙儿怔住了,变得更加愤怒,用尖锐的声音不停咒骂着,各种难听至极的污言秽语不停地喷出来。
陈长生像是听都没有听到,脚步没有变快,也没有变慢,很稳定地向着学院里走去。
教士们看着这幕画面,吃惊之余不够心生佩服,心想果然不愧是教宗大人最看重的晚辈,不愧是最年轻的国教学院院长。
站在轮椅旁的那名男人,看着陈长生的背影,眉梢微微挑起,似乎有些意外,但接着意外便转成了不屑。
和同龄人比起来,陈长生确实要成熟稳重,或者说沉默平静太多,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轩辕破看着更老,但事实上,他只是个十四岁的熊族少年,所以他想不明白陈长生为什么能忍,有些生气问道:“就这样?”
陈长生看着他一眼,说道:“那还能怎样?把他杀了?”
轩辕破想了想,说道:“也不是不行啊。”
陈长生说道:“他是天海家的人,除非离宫那边亲自颁下诰旨,不然谁都没办法,再说了,他身边一直跟着人,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