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德敛了笑容,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红河两岸,千古妖域,无数子民,我失去了这么多,你们又能弥补我多少?”
就在唐三十六准备说话的时候,陈长生的声音响了起来,很平静也很坚定。
“红河两岸,千古妖域,无数子民……这些本来就不是你的,你从来没有得到过,何谈失去。”
他走到唐三十六身前,看着小德说道:“我听不懂你们两个人之间那些关于生意的对话,但我只知道,无论是做生意还是谈事,都不应该用本来就不是自己的事物来换取相应的利益。”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盯着小德的眼睛,意思表达的非常清楚,并且没有退步的意思——八百里红河本来就不是你的,落落也不是你的,哪怕你是逍遥榜上的妖族强者,又有什么资格到我面前说道理、谈生意,要补偿?
山道间一片死寂,鸦雀无声。
如果说先前与钟会相遇时的安静,更多的是尴尬带来的紧张,那么这时候的寂静,则要更加令人不安。
因为陈长生面对的是逍遥榜上的妖族高手,他让那位妖族高手失去了太多利益,远比钟会失去的更多,而且哪怕有汶水唐家作为缓冲,那位妖族高手似乎也不准备降低补偿的要求,而陈长生更是表现出极为罕见的强硬。
小德忽然笑了起来,笑的有些疯癫,眼里黄褐色的光泽变成了水波上最亮的那个点。
然后他眯起眼睛,看着陈长生说道:“看来你不相信我敢打死你。”
陈长生说道:“我不认为你能打死我。”
一问一答说的其实是不一样的事情。
在小德看来,哪怕举世公认陈长生修道天赋远超常人,十六岁便进入通幽巅峰,在京都连败诸多聚星初境强者,甚至还在奈何桥上胜过徐有容,自己依然只需要伸出一根小指头便把他捏死。
只不过陈长生是教宗陛下指定的接班人……所以他说的是敢字。
陈长生说的是能字——他当然不是一位逍遥榜前五强者的对手,但他不认为对方就能轻易击败自己。
他的这种自信当然其来有自,比如藏锋里的无数道剑,比如手上的五颗石珠,比如天书陵里学的刀法,很多很多,但别人不知道,哪怕唐三十六也不知道他隐藏着的全部实力,所以听着这句话感觉有些异样。
这是对一位逍遥榜强者的羞辱。
第559章 忽然出现的青衣人
天机阁的管事在小德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暗中通知了寒山里的人们,然而,看着小德兽瞳里的褐色光泽越来越深又越来越亮时,他知道来不及了,赶紧上前准备护住陈长生,然后祈盼着寒山里尽快做出反应。
那位智慧与疯狂并称的妖族天骄,一旦决意动手,必然是算清楚了所有的事由。就算他不杀死陈长生,只需要将这位未来的教宗羞辱一番,或者便完成了他此行的目的,但这不是天机阁愿意看到的。
教宗陛下与天机老人之间或者有些问题,可是天机阁又如何能够眼睁睁看着未来的教宗在自己的地盘上受到羞辱?
除了这位天机阁管事,还有数十位修道者同时握住了腰畔的剑柄,警惕地望向了小德,至于先前那位向陈长生行了跪拜大礼的散修,更是剑已在手,眼神寒冷至极,仿佛只要小德敢出手,他便愿意舍弃性命去维护陈长生的尊严。
这是因为山道上的数十位修道者绝大多数都是人族,而且都是国教的信徒。
他们怎么可以让国教未来的教宗受到妖族的羞辱?
小德看着那些严阵以待的数十名人类修道者,眼里闪过一抹嘲讽的意味。
他的神情没有变得凝重,反而背起了双手,显得极为不屑。
随着这个动作,他本来不怎么魁梧的身躯,变成了一座山峰。
他看着这些人类修道者,居高临下。
他是真正的强者,聚星化形已然圆满,甚至已经能够隐隐看到神圣领域与世俗之间的那道分界线。
圣人与八方风雨未至,除了排名最前的那数位大周神将,国教与诸宗派山门的那些大人物,同在逍遥榜上的王破、肖张、梁王孙等寥寥数人,谁会是他的对手?
有风自山林里拂来,卷起片片黄叶,带来一道难以想象的威压。
无论是那位执剑在手的散修,还是数十位战意将起的人类修行者,骤然发现,自己失去了出手的能力,甚至失去了出手的勇气,那位天机阁管事亦是神情大变,对于此次入寒山的安排,第一次生出了强烈的悔意。
为什么一定要禁止国教骑兵随侍陈长生入山?
如果茅秋雨和凌海之王在场,这位妖族强者,还敢像现在这般嚣张吗?
一直站在人群后面的钟会,脸色变得有些微白,眼神却变得坚狠起来,闷哼一声,握住了剑柄。
折袖面无表情,膝盖微微下曲,盯着小德的咽喉,像极了一只饥饿的狼,眼瞳瞬间变红,准备变身。
陈长生站在最前面,感受到的威压最为真切与强烈。
甚至可以说,小德释出来的威压,至少有一大半是由他在承受。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于呼啸的山风里缓缓举起了左手。
他的左手里握着短剑,这便是一个请字。
剑名无垢,鞘名藏锋,他就是一把藏在鞘中的剑,随时准备展现真正的锋芒。
事实上,无论是在国教学院门前的演武,还是在奈何桥上与徐有容的那场对战,他都没有完全显露过所有的实力。此时面对着与王破相等级数的逍遥榜前列强者,他没有办法再做任何留手。
接下来的战斗,他不知道会是什么结局,失败或者是注定的,但他想看看,能不能刺对方一剑。
剑鞘里的万道剑,随便哪道剑都行。
或者,他想试着看能不能砍此人一刀。
断碑庐前悟会的一百零八刀,随便哪一刀都行。
看着陈长生的神情,小德的眼睛眯的更加厉害,仿佛变成了一只阳光下打盹的老虎,然而眼缝里的目光更加寒冷,黄褐色的凶光更加暴虐,他有些意外此人居然比传闻里的更强,似乎真的有抵抗自己片刻的能力。
“请让让。”
山道下方忽然走来了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一件青色的衣裳,低着头,声音也很低,给人的感觉很谦卑,或者说无法给人留下什么感觉。
人群渐渐分开,为这个突然到来的青衣人让开了一条道路。
“谢谢。”青衣人低着头,继续向上行走。
直到让开道路,人们才发现情况有些诡异。
先前场间的气机,已经完全被那位妖族高手释出来的气息控制,根本无人能动,就连拔剑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为什么这个青衣人请众人让路,众人便能动了?
钟会看着那个青衣人的背影,眼里流露出极为复杂的情绪。今日初入寒山,便遇着陈长生,被迫低头行礼,又见着这么多高人,过去一年里获得极大进益、难免有所骄傲的他,忽然间明白了些什么。
青衣人沿着山道前行,看似缓慢,却没有用多长时间便穿过了人群。
他走过唐三十六和折袖的身边,擦着陈长生的身体而过,然后,来到了小德的身前。
直到此时,他依然低着头,耷拉着肩,没有人看到他的脸。
看着青衣人的背影,陈长生有些吃惊。
“请让让。”
青衣人对小德说道,声音很低,态度很谦卑。
小德没有让路,眼睛眯的更加厉害。
他曾经见过一个喜欢穿青衣的人,那个人也喜欢耷拉着肩膀。
如果不是见过那人,他或者会把这个青衣人认成那个人。
因为在他眼里,这个青衣人和那个人一样可怕。
不过那个人耷拉着肩,更像是对天空的一种无言态度,寒酸里透着清贵,算着铺子里的帐,却操着天下的心。
这个青衣人耷拉着肩,则是对世俗红尘的态度,他眼里的世界都是死人,双肩塌陷只为了方便更快的拔剑。
小德不认识这个青衣人,不准备让路,呼吸骤然间变得狂暴起来,仿佛山风一般呼啸。
他释出了全部的境界与气息,威压顿时变得更加可怕。
那位青衣人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依然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前,低着头,耷拉着肩。
青衣人什么都没有做,就是那样寻常无奇地站着,却仿佛消失了一般。
这才是真正可怕的事情。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青衣人动了,低着头向山道上方走了过去。
小德神情冷厉,双掌自天外而来,合于身前,无数沙石树皮被狂风卷至,拍向那名青衣人。
一时间,山道上沙石乱走,黄风弥漫,视线变得一片模糊。
忽然间,一道剑光亮起,照亮了所有的风沙,切开了可怕的威压。
第560章 失落的留守者
碎掉的风沙里,响起一声愤怒不甘的厉啸!
风静沙落,山道重新变得清明一片。
那位逍遥榜上的妖族强者,已然消失不见,地面上残着一小摊血迹。
那位青衣人依然站在原地,还是那样站着,低着头,耷拉着肩,只是露在袖外的右手有些轻微的颤抖。
他的手里没有剑,刚才那道亮丽诡异的剑光,仿佛只存在于想象之中。
事实上,除了浔阳城那样的特殊情况,很少有活人见过他的剑。
场间一片死寂,人们看着山道上方的青衣人,震惊万分想着这人究竟是谁?国教派来保护陈长生的隐藏高手?
一招败退的妖族高手不认识这个青衣人。
没有人认识这个青衣人,哪怕是再见多识广的人。
苏离曾经很不屑地评论过这位青衣人,说有名字的刺客都不是好刺客。
但事实上,除了他和朱洛这样的大人物,有谁知道青衣人究竟是谁。
陈长生知道他是谁。
从魔域雪原南归的万里旅途上,这位青衣人一直都在暗中看着他们,当时他以为青衣人是要伺机出手,后来才知道,他是在一路保护他们,然后在浔阳里的那场风雨里,青衣人终于出剑,一剑便逆转了场间的局面。
就像刚才这样。
他走到青衣人身后,说道:“多谢。”
青衣人转过身来,面无表情说道:“就算没有我,他也不敢杀你。”
看着这张平凡的脸,陈长生忽然发现,这张脸真的很不好记,自己竟已经忘了在浔阳城的时候,他是不是长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