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德终于等到了这一刻,也动了起来,甚至比刘青更快。
他的脸上暴出无数根血管,棕褐色的毛发破肤而出,气息变得更加狂野,直扑那名中年书生!
中年书生终于收回了望向陈长生的视线,望向了他们,然后微微挑眉。
他一挑眉,天地大动。
溪畔的剑光骤敛,伴着极刺耳的一声断响,刘青手里的剑断作了两截。
他的人摔落在草地上,手腕上出现一道血痕,不停地喷着血,看着极其凄惨。
小德更惨,他甚至没能冲出溪水,便被那道天地之力拍倒在了溪水里。
啪的一声,他单膝跪下,溪水四溅,血水同样四溅!
他狂化变身加上血解秘法,身体坚逾钢铁,然而就这一跪,膝盖骨便碎成了粉末!
但终究只是单膝跪下,没有完全跪在溪水里,这位妖族强者咬着牙,狂暴地嘶吼着,拼命地意图继续向前!
刘青也同样如此,一面喷着血,一面拿着残剑,向前继续刺出,而且不知何时,左手已经握住了断裂的另一半剑!
中年书生太强大了,哪怕他们摒弃前嫌联手,也不可能战胜对方。
但他们不能就此停下脚步,就此躺下或者跪倒。
因为人族和妖族,在魔族之前从来不会投降!
看着抱着必死之心,拖着残缺之躯冲来的二人,中年书生的唇角生出一丝笑意。
他笑的时候,山水便一道明媚起来,然而却依然寂清孤冷,因为山水之间还是没有人,也没有妖。
在他的身前,所有的人族与妖族都要死。
中年书生的笑意越深,刘青与小德身上的伤口便越深,直至可见森然的白骨!
啪啪两声,刘青和小德终于没能靠近中年书生,倒在了柿林之前,血花四溅。
刘青闭着嘴,脸色苍白,一言不发,身为刺客,既然要死,当然应该沉默地死去。
小德则是愤怒地嚎叫着,像受伤的野兽,痛苦而且不甘。
溪畔那十余名妖族部属见此画面,终于战胜了内心最深处的恐惧,拿起兵器向中年书生冲了过去。
尤其是距离树林最近的那名妖族高手,抱着必死的决心直接动用了血解秘法,身形骤然变得无比高大,隐约可见象族的本形,发出深沉而愤怒地怒吼,卷起溪畔的石砾与寒水,轰向中年书生。
中年书生似有些厌烦了,随意地挥了挥衣袖。
那名象族高手的沉重身躯,就这样向天空里飞了起来。
在飞向天空的过程里,象族高手如小山般的身躯不断地分解,飙出无数血箭,最终变成数十块肉团,砸落在了溪水下游。
其余的妖族高手,结局更加凄惨,断手断臂断足,甚至有被直接腰斩,却一时不得便死。
溪畔到处都是鲜血与内脏与绝望悲凉的痛嚎声!
小德的眼瞳里满是愤怒,看着中年书生嘶声吼道:“我要杀了你!”
先前在山道上,他说要杀陈长生,那只是一种谈判的手段,但因为他确实有这种能力,所以那话听着有些令人心生寒意。
这时候他说要杀中年书生,却更像是孩子无助的悲鸣,听着令人心生悯意。
中年书生理都没有理会他的怒吼。
无论是逍遥榜前五的强者,还是天下第三刺客,对他来说都是很无谓的事情,根本不值得花费半点精神与时间。
他的视线再次落到山道上,落在陈长生的身上。
他脸上的山水渐渐散去,露出一张不知道是不是本来面目的脸。
那张脸很清俊,有些沧桑,像初生的青梅,又像是传说中伽蓝寺里的古佛。
他站在满地血肉之间,站在无尽痛号之中,看着陈长生,神情平静漠然,又在微笑。
……
……
雪花纷纷扬扬落着,山道上寒冷刺骨。
所有人都觉得如此。
一切发生的太快,从山道转弯,看到小溪对面树林前那个中年书生,到他转身望来,天机阁管事身死,刘青与小德重伤将死,十余名妖族高手或者惨死或者生不如死,实际上只有数息时间。
无论陈长生还是折袖或者唐三十六都来不及做什么,当然,就算他们做些什么也没有任何意义。
中年书生太可怕了。
陈长生从西宁来到京都后,见过一些真正的绝世强者,但无论是八方风雨里的朱洛、观星客还是别样红,都远远不如这名中年书生,甚至就连当初在浔阳城里见过的南方圣女,仿佛都要比这中年书生弱一层。
教宗陛下能比这个中年书生更强吗?
陈长生只见过教宗眼里的浩瀚星海,没有见过教宗亲自出手,无法得出结论。
如果真要在过往的修道生涯里,找一个能与这名中年书生境界相仿的人物,那只能是苏离。
而且那还必须是全盛时期、状态最好的苏离。
当初在魔域雪原上,苏离从黄纸伞里抽出遮天剑,斩出数百里浩荡南归路,给他的感觉便与现在有些相同。
这中年书生究竟是谁?
陈长生忽然想到,当时离开周园,把黄纸伞送到苏离手中时,曾经远远看见过的那片夜色。
那片从雪老城里生出,笼罩了半边天空的夜色。
此时的寒山,也正被那样的夜色笼罩着。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
第564章 天机何意?
寒山之巅,一片碧湖幽深不知几许,纵然四周极为寒冷,湖面上依然散发着雾汽。
湖畔山崖里,野草地里,到处都能看见一些大小不一的石块,当然,更多的石块还是在湖水里浸泡着,有的沉在湖底,有的露出尖尖角,好些只南方飞来度夏的龙鹤站在上面,惬意地梳理着羽毛。
这片湖便是天池,由不知何处而来的热泉汇集而成。这些石便是天石,太古初年自天而降,虽然不像天书陵里的那些石碑一样,世代接受万人供奉崇拜,但在偏僻寒山里,活的更加自在,得了更多野趣。
一位老人坐在湖畔的石头上,闭着眼睛,仿佛在晒太阳养神。
在石头后方的楼台亭榭里,至少有数百名执事与下属,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天机阁,始终是大陆最著名却又最神秘的一个地方。
这里颁出的各种榜单,最为公允客观,极具权威,向来无人敢于质疑,在世间声望极隆,而且还经营着各种商会,触角深入各处,就连那些普通的百姓,也无人不晓天机阁之名,却没有几个人知道天机阁究竟在哪里。
但对修行界上层的大人物们来说,天机阁的位置从来都不是秘密。
天机阁在大陆拥有无数产业,无数庄园,甚至还拥有二十余座名山以为洞府。
天机老人住在哪里,哪里就是天机阁。
湖畔的老人便是天机老人。
当他闭着眼睛养神的时候,寒山里的所有人当然都要保持安静。
忽然,天机老人睁开了眼睛。
他那双沧桑而充满智慧的眼睛里,满是震惊的神情。他是八方风雨之首、境界实力高妙难言,而且尤其擅长推演计算,这世间有什么事情能够逃出他的双眼?有什么事情连他都会吃惊?
天机老人毫不迟疑地举起右手,向着天池水面上的那些雾气点去。
一道淡而坚韧的气息,从他的指尖来到湖面之上,瞬间扰得大雾不停涌动。
涌动的大雾里,隐约出现了很多画面。
那些画面映照进他的眼中,变成了无数思绪的碎片。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为何会离开雪老城,来寒山冒险?”
“你又是如何能够瞒过我的眼睛?黑袍……是你吗?”
“南北合流,魔族当然会想办法破坏,但没有道理是你亲自前来,何况来此何用?”
“千年之前,你被周独夫重伤,其后一直躲在雪老城里养伤,便是黑袍设计围杀苏离,你也只以夜穹相助,却不敢踏出雪老城半步,不就是怕万一被苏离暴发所伤,那为何你今日敢离开雪老城?”
“能让你离开雪老城的原因只能是两个,一个是你伤好了,第二个是你找到了治好当年旧伤的方法。”
“那方法就在此时的寒山里?”
“是谁?”
“是他?”
“他身上带着什么宝物?还是说,你只是想要杀他?”
“天海为何要我去看他?这二者之间可曾有什么关联?”
“到底有什么事情……是我都未能看破的?”
“陈长生,你究竟是什么人?”
“如果你想要杀陈长生,为何不在途中动手,却偏要来寒山?明白了,那是因为茅秋雨和凌海之王一路随行,甚至有可能教宗让他们随身带着国教重宝,你担心会被他们拖住……你担心这是我们安排的一个局。”
“那件事情之后,无论是你还是我们,看什么都像是局。”
“所以你选择到寒山来杀陈长生,只要能够瞒过我就行。”
“然而,你没有想到,被刘青和小德提前看破,必须争取了这么多时间。”
“那么,接下来就要看我如何做选择了。”
无数思绪在天机老人的脑海里生出,无数计算同时进行,无数细微的气息在识海里凝成画面。
一道闪电亮于云端,一缕晨雾散于光前,极短的时间里,他便想了这么多事情。
同时他的手指在湖风里微微颤抖,在水面上的雾气里撕出无数条通道。
一道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强大气息,笼罩了整个天池。
无数块石头离开草地,离开断崖,离开湖水,向着天空里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