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陈长生手里的短剑。
这是苏离都没有学会的剑。
关白的剑势如潮水一般涌来,却没能击溃陈长生的守势。
洒落在湖畔的阳光,在这一瞬间变得清淡了很多。
因为二人的剑之间,暴出了无数金星,仿佛火树一般美丽。
轰的一声响!
陈长生倒退数十丈,才艰难地稳住身形。
他道袍破裂,皮靴碎掉,石坪上出现一道清晰的痕迹。
关白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随剑而至。
他用的是天道院的临光剑,单以速度论,可称无双。
无数道剑光照亮了人们的眼睛。
仿佛夕阳下的湖面有着难以计数的金线。
清脆的剑鸣声不停响起,格外密集,最终变成了一道直线,枯燥单调却又格外令人心悸,仿佛是箫管奏出了最高的音。
关白的强大剑意伴着清鸣不停向高处提升。
石坪上的剑光变得越来耀眼,令人无法直视。
观战的人们神情变得越来越紧张。
关白的剑道修为太强大了。
陈长生的剑法再如何精妙,又能撑到什么时候?
以当前的情形看来,这场对战似乎已经注定了最后的结局。
徐有容坐在纱帘后,眼眸深处的忧色没有人能够看到,在近处奉侍的南溪斋弟子,看着她的手紧紧握着,还以为她是见着陈长生即将败在对手剑下,生出了得偿所愿的兴奋。
天机阁提前布置好的阵法早已受激启动,湖畔的青石间生出无数道强大的气息,若隐若现的清光把场间的二人与外界隔绝开来。
那声仿佛一条直线的剑鸣终于断开了,这并不意味着关白无法维持如此暴烈的攻击,反而代表着他的剑意已经提升到了极致,不再需要刻意地凝聚剑势,而变得更加随意自如。
剑意变得愈发森然,青石地面上被切割出无数道光滑的裂痕,甚至就连笼罩着场间的清光都隐隐然有被割破的征兆。
陈长生和关白的身法变得越来越快,几乎要变成两道流光,在场间高速地掠转不停,很难看清,至于他们现在所用的具体剑招,除了天机老人和凌海之王等寥寥数人,根本没有人能看明白。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那两道身影终于分开了。
烟尘渐敛,二人隔着十余丈静静对视。
关白一如先前,没有任何变化,陈长生则显得很惨,他的道袍被切割开了无数道裂口,脸色苍白,握着无垢剑的手微微颤抖。
所有人都看出来他受了不轻的伤,很快就会撑不住,但没有人会因此而对他生出轻视或失望的感觉,因为他能在关白的剑下撑到这个时候,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不要忘记,他虽然是下一代的教宗,被所有人寄予厚望的天才,但他终究只是个未满十七岁的年轻人。
无数道视线落在陈长生的身上,人们等着听到他认输。
认输并不丢人,没有谁能够永远胜利,即便周独夫和苏离这样的人物,当他们年轻的时候,也要经历这样的事情。
然而,下一刻陈长生说了一句谁都没有想到的话。
他看着关白说道:“能不能麻烦您再等我一会儿。”
关白的神情很平静,因为他早就想到了。他一直都在等陈长生,已经等了一年时间,那么何必在意再多等他一会儿?
他盘膝坐到了地上,闭上了眼睛。
这就是他对陈长生的回答。
陈长生看着他神情真挚说道:“谢谢。”
说完这句话,他也盘膝坐到了地上,开始闭目冥想。
剑战至此时,双方忽然坐到地上开始冥想。
这画面实在是有些诡异。
人们很是不解,议论声渐渐响起。
很多人不明白陈长生要关白等他一会儿是什么意思。
但有些人隐约明白了。
凌海之王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茅秋雨的脸上流露出欣慰的神情。
苟寒食先是微惊,然后微笑无语。
天机老人却皱起了眉头。
第591章 白昼里的一颗星
前些天在湖岛上,天机老人对陈长生说过,如果想推迟体内伤势的暴发时间,那么不要再继续修行。他没有想到,陈长生非但没有听他的话,反而更加勇猛精进,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做好了破境的准备。这不得不让他感到忧虑和担心。
只是已经来不及了,湖风轻轻拂动着道袍,陈长生闭着眼睛,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之中。
他的意识回归到了最本原的地方,来到了那片宁静而深远的识海之上。
他微微动念,识海自然生波,掀起难以想象的巨浪,那些浪头有十层楼般高,声势极为惊人,不停向着海面上空的阴晦天空刺去。
只是天空太过高远,那些巨浪再如何高,也无法触及,到了最高峰时便极无奈地再次落回,在海面上砸出无数细碎的白沫。
那些浪花起于海水里,如果不能与海水分开,自然无法腾跃入天空之中。
如果换作往常,只是想将一缕神识送入天空里,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但今天他需要把更多的神识送到彼处。
所以他再次动念,将神念幻作无数锋锐的武器,或者剑,或者刀,然后……斩念。
识海之上风暴大作,无数狂风暴雨自天边而来,化作无数道仿佛真实的招式,向着那些激荡而起的浪头斩去。
国教学院真剑、离山山门剑、渔歌三唱、汶水三剑、雪山宗凝霜剑、摘星学院破军剑、天道院临光剑、南溪斋的梅花三弄……
无数剑招于暴风雨里显形,在海面上狂舞着!
那些十层楼高的巨浪被斩的摇晃不安,与海面渐渐分离,然而始终还有着最深的一道牵绊,无法完全断开。
海面上响起一道决然至极的断喝,然后一道刀意,自天而降!
两断刀诀第一式,缘起!
这是世间最强大的刀法,一刀之前,所有事物都必将断开!
巨浪与海面终于断开了,然后飘起!
……
……
巨浪离开了海面,便变成了一片纯净的水,看上去就像是幽府外的那片湖水。
这片海水失去了与识海的联系,便仿佛失去了所有重量,轻轻地向着阴暗的天空里飘去,飘的越来越高,越来越远,最终顺着它很久都没有真实经过、但实际上每天都在坚固的一条通道,来到了天空最深处的那片星海里。
这片海水是他的神识精髓、经验精华,是他最珍贵的东西。
到了那片星海里,他的神识依然没有停下脚步,继续看似缓慢、实则奇快地前行,过了很长时间后,终于来到了星海最边缘的位置。
这里离大地无比遥远,已经到了星海的另一边。
星海之外是虚无,但虚无之外呢?
陈长生看着无比遥远的远方,总觉得在那里,隐隐约约还有无数颗星辰。
当初在国教学院藏书楼里,他点燃自己命星的那个夜晚,他就有这种感觉,总像自己是在看着万家灯火。
只可惜那边太遥远了,以他现在神识强度和凝练程度,是论如何都到不了那边,无法去探究世界真正的边际。
他收回视线,望向星海边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有一颗不起眼的星辰,很小,很红,看着就像一颗苹果。
这是他的命星。
他的神识缓慢地靠了过去。
那片海洋落在了那颗小红星上,非但没有让它的温度降低,火焰熄灭,反而让星辰表面的红色火焰变得更加狂暴起来!
金风玉露相逢,化作无数的融浆,向着漆黑的空间里喷洒出无数的星辉。
几乎超越了时间与空间的束缚,那难以计算数量的星辉,便从极其遥远的星海边缘,回到了地面上,灌进了他的身体里!
轰的一声!盘膝坐着的陈长生,身体忽然向地面陷落了半尺!
那是因为他身下三丈方圆的地面齐齐下陷!
湖风呼啸而起,围绕在他的身边,将他的道袍吹的猎猎作响,灌进他的剑鞘,发出呜呜的鸣叫,显得极为狂野与兴奋。
尘土大作,直上天穹,仿佛黑烟,将那轮明日变得黯淡了很多。
有人无意中向天空望去,只见晦暗的天空里,在相对于太阳的位置,隐约有个亮斑,看上去就像是夜空里的星星。
问题在于,现在还是白天,怎么可能看到星星呢?世间怎么会有如此明亮的星星呢?
那人摇了摇头,把这个荒唐的念头从脑子里赶了出去,再次望向场间。
此时,只有天机老人没有看盘膝坐着的陈长生,而是在看天。
也只有他能够确定,先前阴暗的天空里,确实出现了一颗星辰。
星海里蕴藏着不可解的命运,即便是他,也无法确定那颗星辰的位置,但他知道那颗星辰因何而出现。
……
……
在夏末的这个寻常日子里,正午的阳光还是那般炽烈,有谁会注意到那颗一闪即逝的星辰?即便注意到了,谁又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京都郊外的一片山野里,教宗陛下站在梅里砂大主教的墓前,看着墓碑上老友的名字,眼中隐有忧色,说道:“当初我们担心他会不会成长的太快,现在看来,这种担心是有道理的。”
在京都最高的甘露台上,圣后娘娘负着双手,看着天空里的某一处位置。阳光很是刺眼,但她眼睛眨都不眨,从很多年前,太宗皇帝陛下把她赶出皇宫,贬到百草园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再也不惮于直视太阳。今天她看的也并不是太阳。莫雨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有些不安地想着,娘娘先前究竟看到了什么,竟然沉默不语了这么长时间?
在雪老城最巍峨壮观也最森严恐怖的那座宫殿里,魔君坐在椅子上,听着最忠诚的下属报告着最近魔帅的异动以及王公贵族与军师黑袍的势力之间的那些冲突,沉默不语,他还是当初在寒山时的中年书生模样,只是脸色要苍白很多,那片山水已然残破。他有些厌倦地挥手让那名下属滚走,忽然间感应到了些什么,抬头向着宫殿上方看了一眼,沉默片刻后,起身走到一株青植的前面。
这是他从寒山溪畔带回来的一颗杮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