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
天海圣后没有做具体的解释,她做事情本来就不需要解释,哪怕对象是他。
“朕听说你说过,你的病不能治,是命。”
陈长生沉默,这句话确实说过,对徐有容,对小黑龙,对自己,说过很多次。
“哪怕这真的是你的命,朕不让你死,你就不能死。”
天海圣后说道。
当初在寒山,徐有容说过不让他死。
在北新桥底,小黑龙也说不让他死。
天海圣后说这句话的感觉,自然又有很大不同。
因为她说到,就能做到。
哪怕她的对手叫做命运。
“朕相信命运这种东西,但朕从来都不曾尊敬过它。”
天海圣后看着星空,面无表情说道:“既然要逆天改命,当然就不能尊敬它,只能利用它。”
陈长生想起了王之策在笔记上写下的第一句话。
都是真正了不起的人,对待命运的态度或者有些区别,但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此时风停雨歇,夜云渐散,繁星露出真容,其后隐藏着的命运,却不知是何模样。
天海圣后看着星空,说道:“天道要你死,朕就要你活,天道说你不死,朕就要死,那朕就与它战上一场,看看究竟谁更强。”
然后她收回视线,望向天书陵外的世界,说道:“至于这些人,终究不过是些跳梁小丑罢了。”
随着话音落下,有风缭绕天书陵上下,拂起她的衣袂一角。
她的人还站在天书陵峰顶,但给陈长生一种感觉,仿佛她已经去了千里之外。
……
……
数万里之外的西宁镇,夜深人静,小溪淙淙。
游鱼在石缝里静静地休憩着,花瓣从上游飘来,绕着那双洁白如玉的赤足,不再离开。
那名僧侣低着头,看着清溪里的花鱼,若有所思。
溪畔响起一道脚步声,很平静,很舒缓,然而里面却仿佛蕴藏着无数风雷。
溪底里的游鱼惊恐四散,向着石缝更深处钻去,然而却找不到道路,不停地撞在锋利的岩石边缘,撞出了血。
鱼血在溪水里弥散开来,把那些花瓣涂染的殷红一片,那些花瓣离开了他的赤足,在溪水表面的那些小漩涡里相遇。
那名僧侣凝思片刻,抬起头来望向小溪对岸,神情很是凝重。
天海圣后背着手,站在溪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数万里路,对她的神魂而言,只是一念之间。
那名僧侣从溪水里抬起左脚,曲在身下,左手拇指与无名拇相合,似触未触,结了一个莲花印。
他的右手里拿着一串深褐色的念珠,自行缓慢转动,念珠行走之间,自有时间片段真义留存。
他看着天海圣后,双唇微启,开始念经。
他念诵的经文有些特殊,不是常见的道经,而是一种有些晦涩的文字,音调也有些古怪,起伏之间自有一种韵律。
这是佛偈。
佛宗在这片大陆早已断了传承,但天海圣后对此有所了解,鬓畔的青丝无风而动,似在思索着什么。
随着声声佛偈响起,小溪水面那些漩涡里的花瓣,结合的更加紧密,渐渐合体,变成了朵朵莲花。
有清湛至极的圣光从那些重重叠叠的花瓣里逐渐溢出。
天海圣后站在溪畔,却仿佛站在高远的夜空之中。
来到西宁镇的并不是她的本体,而是她的神魂在空间里的投影,随神念而动,无比高大。
一道难以形容的威压,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她的眼眸变得异常明亮,仿佛真正的星辰。
溪水里的那些莲花,渐渐离开了漩涡,向着四处飘散,有几朵飘向她,更多的却是飘向了对岸。
那名僧侣的神情变得更加凝重,手里的念珠转动的速度变得更加缓慢,仿佛就像是一座座山在掌间移行。
小溪变得绝对静止,不再有任何流动的迹象,溪畔的树似乎也想随之静止,却被骤然狂暴的夜风吹拂的到处摇摆。
天海圣后看着那名僧侣说道:“既然敢归来,那就不要想着再离开了。”
……
……
千家万户还在沉睡,道人始终醒着。
他看着天书陵的方向,眉眼间现出一抹凝重的神情,然后转身离开。
夜雨已微,他转身便走进了夜色里,不知去了何处。
下一刻,他的身影出现在了洛水之上的奈何桥畔。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很精致小巧的沙漏,搁在了栏杆上。
时间的行走悄然无声,往往很容易被人忽视,直至有了各种计量工具。
沙漏毫无疑问是最原始的一种计量时间的工具,但正因为原始,所以可靠。
道人平静地看着沙漏,知道再过二十七息,对方便能够确定自己的真实位置。
细细的沙流从水漏的上半部分向下倾泻,将要完全流尽的时候,道人再次消失。
就在他消失之后,一道寒冷的气息出现在奈何桥上,洛水感应,生起波澜,然后迅速平静,河面上甚至生出了一些冰屑。
一道黑影出现在道人先前站立的位置,那是天海圣后腰畔的那柄如意。
那柄如意里仿佛隐藏着一道极其强大的魂魄,已非死物,正在搜寻着道人的去向。
在北新桥底那个寒冷的洞窟里,一身黑衣的小姑娘正在昏睡,她眉心间的那粒朱砂似的伤口,不知为何显得格外鲜艳。
道人这时候已经来到了京都西北侧的一间羊肉包子铺外。
他看了眼手里的沙漏,知道这一次自己只能停留二十三息时间。
天海圣后确定他真实位置所需要的时间越来越短,这也意味着,距离发现他真实位置越来越近。
如果她能够确定道人的位置,必然会全力击杀。
……
……
天海圣后站在天书陵顶,平静地看着离宫方向。
今夜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距离黎明的到来已经没有太久。
然而,离宫一直非常安静,居住在那里的那个老人,那个她都必须慎重对待的老人,始终没有发出自己的声音。
……
……
朱洛、观星客、别样红、无穷碧,这些挟风雨而至的大人物,都听到了天海圣后的声音。
趁着夜色潜入京都的十五位陈家王爷,还有那些已经蠢蠢欲动的反对者,也都听到了她的声音。
那声音很淡然,却是那般的霸道无匹。
先前计道人说她不敢吃陈长生,是因为胆怯,不敢赌,畏惧天道的存在。
然而,她竟是根本不屑于用陈长生这颗果子来赌天道的走向,她却是要与天道赌个胜负!
除了很少几位强者,没有人知道,圣后娘娘的神魂已经去了数万里之外,她最强的随身法器,也正在京都的街巷里搜寻敌人的踪影,人们看着她背着手静静站在天书陵顶的身影,内心深处便生出一道无法抑止的颤栗。
那里是京都的最高处,也是世界的最高处,因为她就站在那里,已经两百余年。
远方的地面忽然颤抖起来,积着的雨水随之溅起,变成很多水花四处洒落。
原野上响起轰隆的雷鸣,偶尔有闪电在那处亮起,照出无数若隐若现的骑兵身影。
雷鸣是真实的,也是蹄声。
除了拥雪关等需要重兵布防的北方要塞,数万最精锐的大周骑兵,正在十一位神将的带领下,向着京都进发!
他们都是天海圣后统治这个世界最忠诚的部属,也是最强大的武力。
……
……
第642章 森然大阵
数万大周骑兵还在自各州郡入京的路途之上,距离天书陵还很远,但无穷碧的神情已然剧变。作为神圣领域强者,位列八方风雨,她的实力境界高深至极,能够轻易地看到远处原野里那恐怖的军势,也能看到在雨云里闪电般飞行的红鹰以及红雁。
“原来是天海的阴谋,我们必须离开了。”她转身望向自己的夫君,脸色苍白。
被雨水打湿的拂尘,在她的肘弯里有气无力地耷拉着,就像她这时候的精神。
今夜到现在为止,双方都还没有正式开战,无法判明局势,但天海圣后的平静与自信,已经让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信心。
她无法忘记当初在京都里,天海圣后在甘露台上向自己发出的遥遥一击,在她的内心深处,她根本没有与对方正面对敌的勇气。
勇气这种东西,或者需要十余年甚至更长时间的羞辱与夜夜难眠才能积蓄起来,但要失去,往往却只是一瞬间的事。
看着天书陵峰顶那个强大的身影,那些来自各州郡的王爷们也纷纷色变,有些人像无穷碧一样,生出了退走的冲动。
局势确实还没有明朗,但有一点已经非常清楚,那就是今夜这场本来应该是由计道人谋划的局,现在已经变成了天海圣后的局。
既然天海圣后早就知道了一切,那么谁还能战胜她呢?
然而,到了这个时候,就算他们想走,也已经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