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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海之王与白石道人同坐在一座神辇上。
两位国教巨头的视线始终没有相遇过,很平静,甚至显得有些冷漠。
窗外传来的欢呼声、颂圣声以及磕头的声音,都没能让他们的眼神有丝毫波动。
直到寒冽的风卷起一片枯黄的落叶,击打在窗棂上,白石道人的神情才稍微松动了些。
“看来这三年时间,陛下在世间云游,也不见得是在浪费时间,手段倒是老辣了很多。”
他依然没有转头去看凌海之王,声音平直的仿佛一个死人。
“我身为文华殿大主教,居然直到昨夜才知道全部的事由,陛下连你我都能瞒得如此好,真是令人佩服。”
陈长生与离宫之间自然有联系方法,不然三位国教巨头不可能带着两千国教骑兵这么快便以雷霆之势来到松山军府。问题在于,白石道人并不知道这种联系方法,而在他看来,凌海之王应该和自己一样也不知道才对。
所有人都清楚,当年凌海之王与陈长生及国教学院之间的关系非常糟糕。
如果不是陈长生,他很可能便是当今的教宗。
白石道人的这两句话可以说是感慨,是对教宗陛下智慧的赞美,但也可以理解为挑拔。
凌海之王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就像绝大多数时候的他一样。
就在第二片枯黄落叶击打在窗棂上的时候,他终于开口说话了,但却不是回答白石道人的感慨。
“为什么唐家的人始终没有出现?”
这个转折很突然,很生硬,所以听着有些寒意。
白石道人微微皱眉,说道:“我不知道。”
凌海之王的视线离开了窗外,转身望向白石道人。
他转头的动作很慢,就像一个木偶,甚至隐隐能够听到颈椎磨擦的声音,又像是一把剑正在缓缓抽出剑鞘。
“牧酒诗被逐出离宫之前,我都不认为她算是我们国教中人,所以我一直是我们当中最小的那个。我的时间还很多,我可以等,你不要说陈长生比我更年轻这种废话,也不要摆着这张死人脸冒充无俗无念。”
凌海之王盯着白石道人的眼睛说道:“虽然我从来都不喜欢我们这位教宗陛下,但如果他连着两次遇刺,我会比现在愤怒无数倍,因为这是对离宫的挑衅,对我的羞辱,而我真正愤怒起来的时候,你应该很清楚我会怎么做。”
说完这段话,他再次转头望向窗外,仿佛什么都没有做过,也没有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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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教的车辇在松山镇没有停留太久。
因为朝廷钦差中山王以及那些大人物们没有用多长时间,便商议出了结果,答应了离宫提出的条件。
前七里溪游骑主将陈酬,成为了新一任的松山军府神将。
这个消息震惊了松山镇里的人们,尤其是那些知道陈酬履历以及他被贬斥过往的军官们。
至于这件事情的缘由,则是震惊了更多地方的人们,比如拥蓝关拥雪关浔阳城直至京都洛阳。
原来消失了三年时间的教宗陛下原来一直在北方的战场上,他一直没有忘记正在与魔族军队浴血战斗的人族士兵们,他不惜耗损寿元以真血炼制朱砂丹救人无数,然后他在雪岭里遇到了一场刺杀。
沉默了三年的离宫,忽然发出了自己的声音,借着此事极其强硬地拿下了松山军府的位置,这又意味着什么?
被放逐的教宗似乎将要重新出现在世人的眼前,那么他是不是要回京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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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山镇后到处都是高山,山间有无数山道,山道转折处往往会修一些简陋的亭子或者说草屋。
在南方繁华人间,这些草屋或者亭子应该被称为离亭或离舍,用来延长分离的时间,感受更多别离的悲伤。
在这里,这些亭子或草屋只是用来避雨或者暂歇所用。
在战场上随时都可能天人永隔,生死别离,活着的别离很难让人们产生太多凄苦的情绪。
罗布用两根手指拎着小酒壶,看着山下被雾气笼罩的松山镇,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长生和南客站在他的身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
从阪崖马场离开,来到这里,按照事先说好的,便到了分别的时刻。
山道在这里分成了三条,往南往北往西。
往北便是下山,去往松山镇,如果再往北便会到了荒野雪原,随时可能看到魔族狼骑的身影。
往南则是翻山而过,再穿过那片绵延千里的草甸,便会抵达浔阳城。
往西是绕山而行,渡过四丫河再翻过数座小山,两天时间便应该能看到汉秋城的轮廓。
汉秋城再往南,便是汶水。
陈长生要去的地方便是汶水。
罗布则是要去松山镇,交割军印,就此归去。
在北方雪原里战斗了近五年时间,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有些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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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6章 难见春风之秋城
一口烈酒入喉,罗布依然神情淡然。
看着他的身影,陈长生则是生出了些不舍。
“那……我们就走了?”他对罗布说道。
罗布拎起小酒壶晃了晃,表示知道了,却没有说话。
陈长生有些不愉快,心想就算为了保持风仪不愿开口说话,临别之时难道不应该让自己喝口酒?
其实这些天他一直觉得有些奇怪,从那天在山涧旁的醉中夜谈之后,罗布对他的态度便发生了一些很微妙的变化。
很明显,他不怎么愿意再和陈长生说话,更谈不上亲近,但也没有什么敌意,更像是要刻意保持距离,想要做个陌生人。
可又不完全是陌生人,因为无论是吃药的时候,还是在草甸上喂马的时候,他总能感觉到罗布正在远处看着自己。
那种看,更像是在观察。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陈长生摇了摇头,不再继续去想这些事情,只好把罗布归为怪人,带着南客向着前方的山道走去。
自始至终,直到他和南客的身影消失在山间的寒松林里,罗布都没有回头。
他对着山下的松山镇沉默地喝着酒,与其说是送别陈长生,不如说是送别自己。
待壶中的烈酒终于饮尽,罗布终于站起身来,向山下走去。
他没有直接前往松山军府报到,挑了一家很不起眼的酒铺走了进去。
他让店家把空了的酒壶灌满,然后坐到窗后的桌子上,要了一碟炒黄豆,望向了窗外。
三根手指落在碟子里,不用看,每次都极准确地捏起两颗炒黄豆送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
时间来到了正午,阳光穿透厚厚的云层,洒落在松山镇的街道上,把人们的面容照的非常清楚。
松山军府新任神将陈酬,在下属的护送下出了军府的大门,翻身上马,开始了第一次巡视。
看着故人明显挺拔很多的身形,罗布笑了笑,举起酒杯相庆,在心里祝他不要早死。
当时间来到暮时,阳光变得黯淡很多,落日的光晖像火苗子一般燎着街上的建筑以及人们的心思。
炒黄豆已经吃了三碟,酒也饮了四壶,罗布的眼睛越来越眯,但不是因为喝醉,而是因为他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人。
当然,他之所以想看到那些人,是因为他不想看到那些人。
那些人来自他的家族,还有些人来自汶水唐家,还有吴家和木拓家。
除了他以外,没有谁能够把这些人与街上的行人区分开来,自然也没有人注意到,那些人出了松山镇,向着西方而去。
罗布继续喝酒,喝了很长时间,眼里却没有醉意,反而越来越亮,直到很久以后,他终于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寻店家要了盆清水,很仔细地把脸与满脸胡须洗干净,然后唱了首北方没有人听过的歌,出了松山镇向西方而去。
陈长生的伤还远没有痊愈,但已经能够正常行走,拒绝了阪崖马场提供的龙骧马,在南客的帮助下,速度并不慢,比起普通的商旅来说要快了很多倍,离开松山镇后在山岭间行走,很快便把群山甩在了身后。
第二天暮时,他和南客便来到了汉秋城外。
顺着官道向前方的城池走去,他注意到道旁的树木有些残损痕迹,尤其是左手边的山林显得有些杂乱,仔细望去可以看到很多新生的灌木与新柳,很明显在数年前受到过一次极惨烈的损坏。
他怔了怔,想起来数年前自己和折袖还有很多人,正是穿过这片树林进入的周园。
当时有一道彩虹自万里之外的天南落下,周园的入口便在林后那片似真似幻的庭院里。
如今周园的入口就在他的手腕上,是那颗黑色的石头,而周园的钥匙也已经不在离山剑派的峰顶,已经变成了他的神念。
他想起数年前的很多画面。
那时候,朱洛坐在亭子里,长皮披肩,古意盎然,孤傲无双,无人敢近。
那时候,梅里砂在车子里,沉默淡然,不发一语,如旧梅一丛,自有气息。
现在梅里砂和朱洛已经死了,但当年的那些人里还有很多人活着。
陈长生转身看了南客一眼。
当年他就是在周园里第一次遇到南客,那时候的南客是漠然冷酷的魔族小公主,领奉着黑袍的命令,在周园里挑起人类修行者的内斗,同时寻找机会杀死徐有容、折袖、七间,是他最可怕的敌人。
现在的她,只是个痴痴傻傻,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只知道跟着他,守着他,等着他。
“也不知道你醒来后,还会不会记得这段日子。”他看着南客感慨道。
南客的手抓着他的衣袖一角,眼神依然呆滞,看着道路前方的汉秋城,根本没有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很明显,对当年在周园里的那些经历,她已经忘了个一干二净。
看着她这模样,陈长生忍不住叹了口气。
雪岭那夜,她不顾神魂破体的风险救了他一命,他当然要做到承诺。只是现在他都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治好她。而且正如他先前感慨的那般,如果他真的治好了她,她醒来后如果还记得这段路上的日子,会不会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