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战斗能够成为一个故事,被记载下来,并且流传至今,便是因为所有观战者都想不明白,这四记剑招为何能够连在一起用,明明看似生硬的转折变化,为何迎上那名魔族强者寒意十足的招式后,却忽然变得那般流畅随心。
“为什么会想到用这四招?”苟寒食问道。
“第一招用倒金瓶,是因为唐三十六的性情,他喜欢这种非主流的招数,但你马上应了一招山鬼分岩……太强硬。”
陈长生解释道:“你那三招起势落势尽在其间,最后繁华落尽,霜满山岭,肃杀二字在于力。”
苟寒食说道:“不错。”
陈长生说道:“我想不出来唐家哪些剑招,能够硬抗你这三剑,除非再把汶水三剑用一遍……但你也大概清楚唐三十六的性情,这种事情打死他他也是不会做的,而当时没有时间给我去说服他。”
唐三十六有些恼火,说道:“我到底是个什么性情呢?”
陈长生不理他,看着苟寒食继续说道:“说来真是巧,倒金瓶是我随便说的,但你应的如此强硬肃杀,没有给我太多选择,于是我很自然地想起归元道藏上那个故事,想起唐家先祖曾经用过的那四剑。”
苟寒食想了想,说道:“当年惨败在唐家先祖剑下那名魔族强者,走的确实也是肃杀一派,功法偏寒郁的路数,但毕竟与我离山剑法有异。我也记得归元道藏里那四剑,却从来没有想过,可以用在先前那种局面下。”
陈长生说道:“我也不知道这四剑能不能奏效,只是……你来的太凶,七间执剑又太稳,我想不到别的方法可以破,只有试一试。”
“知道归元道藏的人很少,记得那四剑的人更少,在先前那种局面下,能想起来,而且敢试的人更少。”
苟寒食看着他说道:“你很不错。”
陈长生说道:“我先出招,而且多一招,如果你先出招,也许结果不一样。”
苟寒食说道:“不错,好在这只是第一场。”
陈长生说道:“我听唐三十六说过,你通读道藏,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苟寒食想了想,在这方面确实无法自谦,说道:“先前说过,我只是多读了一些书。”
陈长生说道:“先前我也说过,刚好,我也读过一些书。”
苟寒食看着他,沉默片刻后说道:“看起来,你很有自信。”
陈长生神情平静,揖手为礼,说道:“请赐教。”
夜风轻拂,星光洒落在他的脸上。
先前在殿内,苟寒食对他说过这三个字。
现在,轮到他对苟寒食说出这三个字。
只是顺序变换,却代表着很多事情。
殿前石阶上的人群,在苟寒食与陈长生最开始对话的时候,还有些窃窃私语的议论声,后来议论声越来越低,直至安静无声。
苟寒食和陈长生没有刻意上演惺惺相惜的画面。
但对众人来说,苟寒食把陈长生当成对手,这已经是很震撼的事情。
离山剑宗挑战国教学院的第二场比试,就在这样的气氛里,平静地开始了。
国教学院出场的,自然是落落殿下。
因为唐三十六胜了七间,那么为了让陈长生不用落场比试,她便需要赢这第二场。
对此,她充满信心。
但很明显,殿前没有任何人这样认为。
甚至就连金玉律的眉头也蹙了起来,不看好殿下能够胜过对方。
因为她的对手是关飞白。
神国七律的第四律。
同时,他也是青云榜第四。
关飞白走到场间,向落落行礼,然后微微挑眉,不是畏惧,而是有些郁闷。
落落明白此人在想些什么,说道:“是不是觉得和我打是件很恼火的事情?因为担心伤了我,所以无法全力出手,束手束脚,完全不符你骄傲霸道的性格,觉得我是在占你便宜?”
“不敢。”
关飞白面无表情说道:“只是殿下应该很清楚,无论如何,我也是不敢伤你的。”
“我是国教学院的学生,你们离山剑宗既然要挑战国教学院,我理所当然要站出来,你能把我当作普通学生,全力出手最好,如果你做不到,出手之时颇多顾忌,最后被我打的像条狗一般,你也怪不得我。”
落落看着他说道:“因为那是你自己的选择。”
小姑娘很娇小,被关飞白矮很多,但她仰着小脸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像是居高临下。
关飞白的眉间现出一抹寒意,说道:“殿下此言有理。”
神国七律里,他位次居于正中,性情却最偏狭,骄傲冷酷,暴躁易怒,即便面对的是落落,他也怒了起来。
“都说青云榜的位次时刻都会变化,但人们总容易忘记一点,在变化之前,天机阁绝对不会出错。”
他盯着落落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四就是四,九就是九,无论如何,九都越不过四去。”
第78章 东林野郡亦七星
众人听着这话没有反应,陈长生却有些吃惊——这句话里的四与九自然指的是青云榜排名——关飞白是榜上第四,难道落落便是青云榜第九?他只在宗祀所外的石壁上看过一次青云榜排名,却不记得排在第九的名字是谁。
“在天书陵外的客栈里,我对你说过,除了徐有容,青云榜上还有两个人我不想去招惹。”
唐三十六在他身旁说道:“一个是北方那个狼崽子,还有一个……神秘少女,当然,她对你来说从来都不神秘,所以……这事儿想起来挺没滋味的,话说,什么时候你能让我在你面前也找找优越感?”
陈长生这才想起,唐三十六曾经提过,有个妖族的神秘少女,在青云榜上的排名犹在庄换羽之前——很多人早已经猜到,那位少女便应该是妖族的公主殿下。然后他又想起,在青藤宴第一夜的时候,他问落落为什么认识庄换羽,落落回答道,那是因为她和庄换羽的位置太近,想不认识也很难。
什么位置?现在想来,自然不是在说邻居——百草园的隔壁是国教学院,不是天道院。
位置,是青云榜上的位置。
落落就算再不关心世事,对于青云榜就在自己之下的那人,总会知道对方的姓名。
陈长生才明白,为何骄傲如唐三十六,也会把关飞白留给落落。
落落神情不变,右手握住落雨鞭的鞭柄,看着关飞白说道:“如果只看排名,青藤宴何必举行,大朝试又还有什么意义?谁强谁弱,终究还是要打过,不然唐三十六先前为何能胜过你家小师弟?”
关飞白漠然说道:“那是因为有人帮忙指点。”
唐三十六闻言大怒,说道:“说的像是你家师兄没张嘴似的!”
苟寒食伸手止住关飞白,看着落落平静说道:“殿下说的有理。”
然后他转向关飞白,说道:“师弟,此场较量须认真尽力,切不可堕了师门威风。”
关飞白不再多言,静思片刻后,伸手拔剑,望向落落说道:“请殿下指教。”
大周虽强,京都虽大,但看遍年轻一代,除了徐有容,根本没有人是此人的对手,如果只是骄傲,整日被怒火熏灼心神,他哪里有资格成为离山内门弟子,更哪里有资格成为神国七律里的一人?
当他执剑于手,神情顿时宁静,所有的骄傲都已消失不见。
那些骄傲,尽归于他手中的长剑。
那是一柄很普通的剑。
离山剑宗对关飞白这样天赋惊人的弟子自然看的极重,就算不会像对七间那般,赐下戒律堂的法剑,肯定也有极锋利的宝剑相赐,只是他不肯接受,他坚持用这把普通的剑,因为他曾经发过誓,在超过大师兄秋山君之前,绝不换剑。
世人皆知秋山君的佩剑名为逆鳞,只有他们这些亲近无间的同门师弟才知晓,大师兄平日里一直使用的那把剑非常普通,就是离山脚下镇上一处很寻常的铁铺里的工匠随意打造而成,只值三两银子。
他视大师兄秋山君为人生偶像、必须超越的目标,所以他也只肯用普通的剑。
剑普通,人不普通,殿前石阶上的人们,看着缓缓走向广场中央的关飞白,神情微异。
随着步履前行,骄傲冷漠的少年强者,气息渐宁渐淡,但他手里的剑,却变得越来越强大。
他把自己的心神,尽数寄在剑上。
“你不担心吗?”
唐三十六看着陈长生的侧脸,发现他神情不变,有些吃惊,只看关飞白走进殿前广场这十余步,只看此人气息凝于剑的本事,他便知道自己肯定不是对方的对手,落落殿下虽然在青云榜上的排名比自己强,又如何能胜过此人?
陈长生看着场间说道:“落落肯定会胜,有什么好担心的?”
唐三十六无语,心想就因为她喊你一声先生?这个家伙看着木讷沉稳,这股子自恋自信的劲儿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所有人都像唐三十六一样,看着关飞白展露出来的强大气息和莫测境界,认为落落殿下不可能有任何机会。
只有陈长生知道,落落在国教学院的数月里,学会了些什么。
青云榜第九?那是以前的事情,现在就连他都不能确定,落落究竟强大到了什么程度。
看着向广场中央走过去的落落,看着被夜风轻轻拂动的小姑娘的衣裙,他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渴望。
这些天里,国教学院只有他和落落二人,落落学到的那些东西,获得的那些进步,都源自于他,他就算想谦虚,就算不想承其功劳,也无法做到——换句话说,落落真的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学生。
他很想知道,现在的落落和徐有容如果战上一场,谁会胜?
他洗髓未成,无法修行,眼下看起来似乎永远没有与那名少女正面对话的资格。
但落落是他的学生。
如果落落能够战胜她,是不是可以代表些什么事情?
这种想法忽然出现,便再难从脑海里抹掉。
说来说去,他终究是少年,正值青春,怎会没有争强好胜的情绪?
……
……
便在所有人都以为国教学院与离山剑宗的第二场比试就将这样开始的时候,一道声音在夜色里响起。
莫雨姑娘看着场间说道:“殿下是何等身份,哪怕只有半点危险,也不能接受。”
众人沉默不语,这是先前所有人都担心的问题,离山剑宗方面也已经提出过,落落自己并不在意,但那不代表大周朝廷可以不用在意,那这场比试怎么办?
苟寒食感受到殿上那些投来的目光,明白了这些大人物的意思,沉默片刻后说道:“只比招式,不动真元。”
关飞白闻言微微挑眉,却没有说话。
所有人都清楚,妖族胜在悟性,落落殿下乃是白帝独女,天赋自然更非寻常,如果不是妖族不能修行人类功法,她的血脉天赋应与徐有容、秋山君相仿,怎会在青云榜上只排在第九?
如果她成年后修行白帝一氏的秘法成功,实力境界自然要另当别论,但眼下她尚未成年,无法用人类的修行功法运行真元,那么在真元数量以及精纯程度上,肯定不是修行玄功正法的离山剑宗弟子的对手。
此时苟寒食提议只比招式,便等于是舍弃了关飞白最大的优势。
莫雨那句话以及殿前那些大人物的目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不公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