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与古槐是汉秋城一角,那个年轻人是他的儿子别天心。
在第二幅画里,有一辆车辇,在画者落笔的时候,应该恰好有阵风至,把窗帘掀起一角。
本应是惊鸿一瞥,却在那位画者的炭笔下,变成了静止而不变的记录。
车窗里有一位美丽而傲然的少女,还有一位戴着铜面具的青衣客。
正是今日崖坪上这位青衣客。
其余的画里,内容各自不同,比如汉秋城外的那条破凌而出的河瀑,比如并肩而行的年轻男女。
每一张画都是一个无比准确的记录,可以清楚地知道,在那几天别天心做了些什么,见过了谁。
当别天心死后,这些记录便变成了线索。
青衣客看着那些画,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问道:“你相信这些画?”
别样红说道:“我相信画画的那个人,但依然只是将信将疑,最后你现身才是真正的证据。”
“现在想来,我今日出手确实不智,但若你未动疑心,必不能决断的如此迅速,我还是有机会杀死陈长生后离开,如此想来,我还是败在这个画画的人手中。”
青衣客看着那些画,皱眉说道:“我自谓算珠在握,此局无人可破,却哪里想到自己的行踪竟然全部落在此人眼里,不知是谁竟能在暗中窥视我如此之久,却没有让我发现。”
别样红说道:“秋山君。”
青衣客微微一怔,有些没有想到。
听着这个名字,崖坪上的人群骚动了起来。
秋山君当然是名人,但他已经失踪了五年时间,有很多人已经快要忘记他的存在。
没有人想到,他再次出现的时候,居然已经做出了这样的大事。
白菜听着这话更是吃惊,看着苟寒食说道:“大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苟寒食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
……
圣女峰下的那条山涧旁,烤鱼的香味飘的越来越远,树林里的悉窣声越来越近,有些胆子大的野兽甚至已经探出了头来。
秋山君撕下一道鱼肉扔了过去,然后回身说道:“父亲,你把我拦在这里也没有用。”
秋山家主把他手里的烤鱼拿过来,咬了两口,得意说道:“你别想骗我。”
秋山君无奈说道:“真的,你来晚了,我刚才已经见过了别先生。”
秋山家主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如果是别人,或者还会想别样红不会因为你几句话就相信你,但他是秋山君的父亲,知道自己儿子的名声极佳,最关键的是自己这个儿子行事向来周密,除了说话必然还有些别的手段。
秋山家主有些不安问道:“你有几分把握?”
秋山君说道:“毕竟没有直接证据,而且事涉杀子之事,我想别样红最多信我三分。”
秋山家主稍微放下心来,说道:“如此还好,希望不要生出变故。”
秋山君说道:“如果青衣客今日忍不住出手,三分便会变成九分。”
秋山家主神情微凛,说道:“我若是他,今日根本不会上圣女峰,更不要说出手。”
秋山君说道:“青衣客境界深不可测,行事冷酷无情,但要说到谋略隐忍不及父亲远矣,再说这里毕竟是圣女峰,陈长生必然还有手段,再加上王破可能也来了,他说不定真会出手。”
虽然言语里对自己颇有赞美,秋山家主的心情依然沉了下去。
按照秋山君的说法,青衣客如果出手,别样红必然会生疑,到那时陈长生还真可能活下来。
秋山家主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如果事已至此,那只好想些别的方法了。”
秋山君不解问道:“您还要做什么?”
秋山家主强自振作精神,说道:“若真如你所言,待此间事罢,当然要好生宣扬一番你的功绩。”
秋山君无奈说道:“我今日就在溪边陪您烤了几条鱼吃,何功之有?”
秋山家主正色说道:“你想过没有,如果大西洲的阴谋得逞,教宗陛下会冤死,更重要的是,别样红夫妻杀死教宗后必然导致天下大乱,魔族必然入侵,人族必然风雨飘摇,而现在这一切都因为你而不会出现了。”
秋山君说道:“这个逻辑听上去有些略怪。”
秋山家主越说越是激动,大声道:“哪里怪了?儿子,如果说你是我人族的救世主这也不为过啊!”
秋山君无奈说道:“父亲,这未免太夸张了些。”
秋山家主说道:“你懂什么?难道你就能确定我先前的推论就一定不会变成现实。”
秋山君忽然沉默了。
溪里的鱼儿向着远方无声而避。
树林里的野兽也不知去了何处。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秋山君说话了。
他看着秋山家主的眼睛,认真问道:“父亲,既然你也知道那些推论可能为真,那么你为何会这么做呢?”
这个阴谋是针对国教和陈长生的阴谋。
实行这个阴谋的人是来自大西洲的青衣客与牧酒诗。
但谁都清楚,朝廷事先必然已经知晓此事,只是不知道参与了多深。
秋山君更是非常确定,父亲一定是知情者。
听着问话,秋山家主也沉默了很长时间。
到最后,他还是没有回答秋山君的这个问题。
他站起身来,摸了摸秋山君的头,便离开了溪边。
第907章 东西之间
无穷碧掠至崖坪中间,扶住别样红摇摇欲坠的身体,盯着那名青衣客,眼神怨毒至极,直欲噬人,厉声喝道:“原来是你!我夫妻与你素未谋面,无怨无仇,你为何要毒害我家心儿!”
“你那儿子本就是横死之命,我本想借他之死让这片大陆风云激荡一番也算不错,只是可惜……”
青衣客遗憾说道:“没想到教宗陛下与圣女如此年轻,手段却是如此了得,如若不然,我何必现身。”
这话确实,如果陈长生和徐有容不是双剑合璧击退无穷碧,他确实没有必要出手。
到那时或者陈长生被无穷碧所败,或者别样红不会相信秋山君的话,最终的结果,陈长生都会很危险。
“还有那位秋山君。”
青衣客感慨说道:“中土大陆果然年轻俊彦极多,我们远在海外,不免有些井底窥天。”
王破说道:“前些天在汉秋城外我便曾经劝过你,虽然不知尊驾身份,但请不要插手大陆之事。”
别样红看着青衣客忽然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应该就是牧?”
与王破相比,他进入神圣领域的岁月更久,对某些久远的故事还有些印象。
听着这句话,无穷碧以及怀仁等三位南溪斋的师叔祖神情大变,显得很是吃惊。
木柘家老太君今日一直没怎么说话,尤其是别样红与无穷碧出现后更是沉默了很长时间,这时候忽然拄拐而起,对青衣客厉声喝斥道:“你们这些西人居然又来搅风搅雨!”
青衣客居然是牧!
牧是大西洲的皇族姓氏。
以单姓为名,是人族世界远古时期最尊贵的意思,到现在还有这种习惯残留。
比如寅,比如商,比如天海。
青衣客单名一个牧字,是大西洲皇族里最了不起的人物。
以辈份论,他现在应该是大西洲的皇叔,比白帝城里那位皇后娘娘还要高一辈。
据说此人境界高深莫测,实力极为强大,性情高傲冷酷。
当年大西洲那位大公主被迫远离故土,跨海至大陆变成如今的妖族皇后娘娘牧夫人,据说便是因为这位皇叔认为她的天赋过于惊人、气质才华过于强大,威胁到了皇族正统断承人的地位,强行让她离开。
现在想来,这个传闻却未必是真的。
玄霜巨龙的龙息确实无法伪造,至少以往从来没有出现过,但妖族当年能够建国与玄霜巨龙一族有着非常密切的联系,如果说牧夫人在白帝城里找到了某种秘法,并不是那么难以相信。
别样红看着青衣客说道:“画中那位少女想必便是牧酒诗?”
青衣客说道:“白夜行和我的关系很糟糕,但向来很疼这个姨妹,难道你们还敢去白帝城找她?”
别样红说道:“莫说白帝城,就算她躲进雪老城后的那道深渊,我也要杀了她。”
青衣客说道:“那我先行一步,去那处等你。”
说完这句话,他望向西方某处。
那里有烟雾蒸腾,有海雨天风,却在视线之外,无法看见。
噼啪碎响里,染着金血的铜片剥落,落在他的脚下,仿佛金叶。
直到最后时刻,依然没有人看到这位大西州皇族最强者的脸。
无数道金色的光线里,隐约可以看到些苍老的感觉。
光线越来越盛,然后骤然消失。
世间再无此人。
只有地面的那些铜片,表明这里曾经发生了些什么。
……
……
这是一个漫长的冬日。
因为发生的事情太多,时间的流转于是显得格外慢。
事实上,从南溪斋三位师叔祖说要合斋,到陈长生强硬反对,再到无穷碧怨毒的声音响起,再到此时,根本没有多长时间。
在这段并不长的时间里,青衣客出手后的三息时间最为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