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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峰之间的暮色要比平原上来的早很多。
天时尚早,太阳已经靠近了山峦线条的上缘,光线变得有些微暗,花树仿佛要燃烧起来一般。
在南溪斋前的那条山道上,凭轩与逸尘带着百余名直系弟子,在为怀仁与怀恕二位师叔祖送行,虽然隔得有些远,隐隐还是能够听到一些哭泣的声音,气氛显得很是低沉哀伤。
“没有想到你这位师叔的境界实力竟是如此之强。”
陈长生站在崖畔,看着那处的画面说道。
先前在草堂怀璧暴起偷袭,用天下溪神指封住了怀仁的经脉与幽府。谁也没有想到怀仁的性情竟比平时表现的暴烈无数倍,境界实力更是高深莫测,强行调运真元与神识冲破禁制轻而易举制住了怀璧,只用了一招便让对方再也没有任何战力。
她用的天下溪神指要比怀璧的指法高出无数倍去,高妙难言,颇有脱尘之感,甚至隐见神圣意味。如果她不肯听从徐有容的意思离去,凭境界修为强行对抗,今天还真不知道最后会是什么情形。
“我南溪斋无数年岁月,虽然低调,但底蕴极深,怀仁师叔一生痴于修道,神圣可期,自然厉害。”
徐有容说道:“只是不知道她怎么会被你师父说服。”
陈长生在旁看着,只见她美丽不可方物的小脸无比平静,却自有威严,或者是因为她负起双手站在崖畔?
事情至此,他已经非常确认,昨日在圣女峰顶感应到的那抹警兆,便是从自己而来。
换句话说,他就是徐有容最大的问题,如果他不是来到圣女峰,徐有容不见得会被迫提前破壁出关。
想到这点,他说道:“抱歉,以后做事情我会再冷静些。”
徐有容转身看着他微笑说道:“如果我的事情都不能打破你的冷静,那才是你应该抱歉的事情吧?”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有理,那我就不改了。”
他与她已经数年未见,通信也断了两年,按常理,应该有些陌生感才是。
但事实上他与她生死与共的次数太多,血水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就像在世人眼中那样,他们是真正的天作之合。
此时相处起来,依然如往年那般平静淡然。
徐有容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崖外的山外轻轻拂在她的脸上,惹得睫毛轻颤。
与之一道到来的还有暮光。
看着她的脸,陈长生微微心动,慢慢低头。
徐有容依然闭着眼睛,神情却有极微小的变化。
不知道她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第915章 随心所安情而已
噗的一声。
不是笑声。
一口鲜血从徐有容的唇间喷了出来。
尽数落在了陈长生的身上。
陈长生看着很是狼狈。
徐有容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这幕画面,略一思忖,便猜到先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抬起衣袖擦掉唇角的血渍,露出一抹调皮的笑意。
陈长生顾不得自己,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担心问道:“没事吧?”
徐有容知道他有些轻微的洁癖,看着他毫不理会,微微感动,取出手帕替他仔细擦掉脸上的血水。
“淤血逼了出来就好。”
她迎着暮光闭着眼睛是在冥想治伤,却被陈长生会错了意。
陈长生略觉尴尬,但更多的是担心,哪怕听到她说已经没事。
合斋闭关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今日徐有容因为他的缘故被故提前破壁出关,修行必然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最关键的是,她的道心将会蒙上一层难以去尽的痕迹,甚至极有可能再也无法找到破境的契机。
想到这一点,陈长生的心情变得愈发沉重。
徐有容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说道:“很多修道者遇到我这样的情形,一朝受挫便道心动摇,至此再无问道神圣的机会,但你不用担心我,因为我比谁都更有自信,我还很年轻。”
所谓修道,修的便是岁月。作为有史记载以来最年轻便能看到那道门槛的修道者,她还拥有很多岁月可以去感悟品味。最重要的是,她自己对这一点有非常清醒的认识,从而确保这些岁月不会虚度,她的道心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听着这话,陈长生的心情稍微好了些。
他脸上的血水已经被徐有容擦干净,偶有残余,随暮光而化为凤火消失无踪,但衣服却没办法处理。他很自然地从藏锋剑鞘里取出一套干净的道衣,然后转过身去换上,整个动作显得特别熟练,仿佛重复过无数次一般。
徐有容问道:“你身边向来都习惯带着干净衣服?为何会换的如此熟练?”
陈长生想着当年国教学院墙上被打穿的大洞,那个扶着大木桶边缘盯着自己的眼睛、明明小脸已经通红却要装作毫不在意的小姑娘,忽然生出很多想念,却哪里会提,只是把北新桥底通往冷宫寒潭的那些画面说了说。
徐有容自幼便知道北新桥底的故事,不以为异,问道:“小黑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问的是别天心被杀死一事。
虽然说现在谁都已经知道,这是大西洲的一个阴谋,问题在于,阴谋没有被揭破之前,陈长生始终没有同意让小黑龙出来对质,冰雪聪明如她,自然已经猜到必然有事情发生在了小黑龙的身上。
陈长生说道:“现在无法确认,但她应该没有危险。”
徐有容说道:“需要做些什么?”
陈长生摇了摇头,说道:“等一段时间再说。”
徐有容不再多言,问道:“你可曾在这里逛逛?”
陈长生说道:“见过些你在信里提过的风景,但没有时间细看。”
徐有容微笑说道:“我带你去看看?”
陈长生说道:“好的。”
山风微作,花树摇动,香气袭人,白鹤破暮色而至,落在他们的身前。
伴着一声清唳,白鹤背着二人腾空而起,以极快的速度再次撕破暮色,穿云破雾,来到了峰顶。站在崖畔,看着暮光下的原野与桐江还有那些已然变成水墨色的山峰,陈长生感慨说道:“小时候你在信里说这里风景极好,果然不假。”
徐有容强自镇定说道:“小时候我有给你写过信吗?你或者记错了,几年前我倒是写了不少信给你。”
陈长生微笑说道:“白鹤应该都还记得,你怎么就忘了?”
听着这话,白鹤在旁轻鸣了两声,表示确实如此。
徐有容的脸上流露出微恼的神情,说道:“也不知道你是怎么骗得它的信任,竟是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陈长生牵着她的手在崖畔最突出的那块青石上坐了下来。
“从小我就喜欢在这块青石上冥想静修。”
“嗯,九岁那年你在信里面说过。”
“喂,你真的记错了。”
“我没有记错,因为信里面你描述的风景,就和这里一模一样。”
“我不想和你说话了。”
“好吧,那三年前你在信里说,这里有很多鸟,为何我没有看到?”
“你想看吗?我可以让很多鸟儿过来玩。”
“这就是所谓的万鸟朝凤?”
“是啊。”
“还是算了,夜色将至,都要休息,何必打扰。”
“也好。”
“不过那只山鸡呢?”
陈长生说的自然是周园里那只远没有长成的金翅大鹏鸟。
“它喜欢吃肉,我把它送去草原了。”
“草原?”
“就是你送给我的那片草原。”
“嗯……找机会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去看什么呢?”
“周园里的妖兽们如果喜欢,可以在那里生活,我们……也可以。”
“……”
昨日自奉阳县城一路疾奔至此,忧心难解,又遇着南溪斋合斋、别天心死亡这两件大事,数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已经让陈长生疲惫到了极点,倦意渐渐袭来。
他与徐有容坐在崖畔的青石上,彼此靠着,就像在周园里那样,非常放松,舒服,很快便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徐有容忽然睁开了眼睛。
她静静地看着陈长生的脸,似乎想要在上面找到除了疲惫之外的一些什么情绪,却一无所获。
他还是像当年那样,从内到外都无比的干净,不惹尘埃,也无杂念。
“陈长生,为什么十岁之后你就不肯回我的信了呢?”
徐有容看着他轻声说道。
陈长生已经睡着,没有办法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忽然,徐有容睁大眼睛看着陈长生,脸上流露出好奇的神情,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事情,变得有些紧张。
她看了看四周。
峰崖间的鸟鸣骤然静止,那些异兽纷纷低头,便是白鹤也扭颈望向了远山。
徐有容低头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