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对身体不好,肥肉吃多了对身体不好,大喜大悲对身体不好,早睡早起对身体好,鱼肉对身体好,青菜对身体好,青椒也对身体好,陈长生一直严格地按照对身体好与不好来决定自己做什么以及不做什么。
这样的日子他过了很多年,只有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他放弃过这种生活准则。
那段时间就在不久之前,在大周皇宫那片废园的地底,在那只玄霜巨龙的面前,他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有些遗憾自己这辈子没有放肆地生活过,所以决定最后时刻放肆一把,他冲着那只恐怖的黑龙大喊大叫,泪流满面,顺带着把自己刚开始没多少年的人生回顾了一遍。
结果却没有死,现在想来,他觉得当时自己的表现有些尴尬,然后很自然地重新回到曾经的轨道上,重新开始按照那些准则生活,当然,没有接受唐三十六的提议来睡觉,究竟有多少是因为觉得喝酒对身体不好还是觉得无法面对那个问题,他自己也不清楚。
躲进小楼成一统?
他躺在床上,隔着窗户看着渐渐发蓝的夜空,看着渐渐变暗的星星,看着星光森森的树林,发现自己竟然睡不着。
他很少失眠,一时间有些茫然,不知道睡不着应该做什么,应该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应该想些事情,还是什么都不想只数羊。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四只羊……
满山坡的白绵羊里,忽然出现了一只黑羊。
他想起把自己从重重深宫里带到未央宫的那只黑羊,想起那只让自己离去的黑龙,觉得今夜发生的事情太过诡异。
他没有想起池塘边险些被花盆砸伤的中年妇人。
然后他又想起七间,想起苟寒食,没有得意,只有佩服。
他真的很佩服那些离山剑宗的弟子,尤其是苟寒食。
苟寒食通读道藏,修行境界亦高深莫测,为什么自己就做不到?
就像唐三十六说的那样,大朝试的时候,自己该怎么办?
他睁开眼睛。
微淡的星光从窗外洒落进来,落在他的手掌上。
他把手掌翻过来翻过去,看着那些星光落而渐散,不由叹了口气。
窗外传来一声晨鸟的鸣叫。
这让他想起那只从南方归来的白鹤。
这让他心情平静安宁很多。
于是他渐渐睡去。
……
……
清晨时分,陈长生醒了过来。
他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发现时间尚早,虽然比平时晚了很多,但昨夜睡的太晚,又有些失眠,睡眠严重不足,困意难忍。
他还是爬了起来,不是因为那些生活铁律,而是因为窗外传来的声音实在太大。
他是被这些声音吵醒的。
他很不习惯这种睡眠不足的感觉,很是难受,用冷水洗漱完毕,揉着眼睛,打着呵欠走下楼去。
唐三十六和轩辕破也被院门外的声音吵醒,模样比他还要难看,看来昨夜睡的更晚。
“我牙都还没刷!”
唐三十六听着院外扰嚷的声音,脸色很是阴沉。
“怎么一大清早的就这么热闹?”
陈长生不解问道。
轩辕破想了想,说道:“因为昨夜赢了离山剑宗,所以今天很多人来咱们学院报名?”
陈长生微怔,心想倒真有这个可能。
唐三十六嘲讽道:“你以为京都里的人都像你这么憨,像他那么天真白痴?就像昨夜说过的那样,陈长生这家伙一气得罪了圣后娘娘、秋山家、离山剑宗、东御神将府,也不会让教宗大人高兴……这种鬼地方,谁家父母敢把孩子送来求学?那是送死。”
国教学院外的声音越来越大,只是听不清楚是什么。
一道无形的压力随着那些叫喊,开始在校园里弥漫。
陈长生回头看了一眼院墙上那扇紧闭的新门,有些奇怪。
按道理来说,就算落落起不了床,百草园那边的早餐这时候也应该送过来了才是。
他忽然间生出些不好的感觉。
……
……
第86章 破院(中)
走到院门前,外面的声音终于清楚起来,有人在喊着什么,有人在嚷着什么,还有人在拍着院门,好在那些叫嚷喊话声音并不是太夸张,至少言辞听着是有礼数的,那些落在院门上的手掌也还算有分寸,不会给人太多砸门闹事的感觉……但,碍不住此时院门外人太多,那些声音扰嚷汇在一处,还是有些可怕。
唐三十六摇头阻止轩辕破开门,不知从哪里觅得一个木梯,搭到门边的院墙上,示意他爬上去看看。轩辕破很老实地依言爬了上去,往墙外一看,只见黑压压的人群,根本数不清,不由吓了一跳。
看见国教学院的院墙上探出一个人头,外面的人群愣了愣,然后迅速安静下来。看着这幕画面,轩辕破愈发觉得自己先前的判断是正确的,看着人群最前方的数人喊道:“你们是来报考国教学院的吗?”
前方那些人对视数眼,心想这是哪里来的说法?
便在这时,轩辕破的身边多出一个头,原来是唐三十六忍不住好奇心,也顺着梯子爬了上来。只见那数人衣着低调却不贱,而且年齿颇长,明显是管事一流人物,再听轩辕破这话不禁觉得好生尴尬。
“咱们能别这么自恋吗?你觉得这些人看着能像是学生吗?”
他有些恼火地把轩辕破挤到一旁,用手扶着院墙,对那些人神情淡漠说道:“你们要做什么?”
那数人七嘴八舌地开始自我介绍,表明来意,紧接着,其余的人也开始叫嚷起来,声音纷乱不堪,让唐三十六有些头痛,只大概听清楚了一些府邸商会之类的名称。
原来这些人都是来拜见……落落殿下的。
昨夜青藤宴后,京都人才知道原来白帝的独女居然就住在京都,自然要前来奉迎,要知道人族与妖族联盟,两族之间商贸往来频繁,即便这些都不提,能够见到殿下一面,那又是何等样的荣耀?
唐三十六能够想明白为什么这些人如此热切,清晨时分便过来,先前也说过,轩辕破那些想法太过天真自恋,但当他发现这些人真是来寻落落殿下,对自己和国教学院没有任何关心,还是觉得有些不愉快。
“要拜见殿下,去百草园便是,来国教学院吵什么?”他的神情愈发冷淡。
“百草园无人应门,据说殿下昨夜便走了。”为首的一名亲王府管事苦着脸说道。其余人也纷纷应是,然后又道,殿下是国教学院的学生,既然不在百草园,肯定就在这里。
“殿下不在国教学院。”
听着这些人的话,唐三十六觉得有些诧异,心想殿下不在百草园,那是去了何处,站在梯上回头向国教学院里望去,却见陈长长站在一棵大榕树下,正望着墙那面的百草园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便在这时,百花巷入口处缓缓驶来一座辇,围在国教学院门口的人们纷纷行礼,然后避到两旁。唐三十六看着辇上那位中年人,发现竟是离宫附院的副院长来了。
离宫附院的副院长,这句话有些拗口。但他的身份地位很清楚,国教学院的院门自然要开启。
陈长生三人向这位副院长行礼。
副院长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陈长生。
陈长生接过这封信,心里咯噔一声,知道先前不好的感觉,可能真的要落在实处,手指轻轻一搓,发现封口处的火漆还有些软,没有完全凝固,知道这封信刚写完不久。
信封上的笔迹很清秀,是落落的笔迹。
陈长生这才知道,昨夜落落和她的族人便搬离了百草园,悄无声息地离开,去了离宫附院,他没有拆信看,沉默片刻后抬头望向副院长,问道:“为什么?”
“昨夜青藤宴上殿下的身份曝光,再居住在百草园里多有不便……就算在国教学院也同样如此。”
副院长望向国教学院院门,说道:“你们也看到了先前的画面。”
“不开门便是。”陈长生说道。
“最大的问题是安全。我昨夜才知晓,殿下曾经在国教学院被魔族强者行刺……现在整个大陆都知道她在京都,无论魔族还是那些藏在暗中的危险,都会向殿下涌来。”
“但她终究是国教学院的学生。”
“我明白你的意思,难道以为我离宫附院会与国教学院抢人?”
副院长看着他神情冷漠说道:“一切都要以大局为重,我们必须保证殿下的安全,殿下她依然算是国教学院的学生,只是暂时在离宫附院里居住,你们不用多心。”
轩辕破有些不忿,问道:“难道离宫附院就比国教学院更安全?”
陈长生和唐三十六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也不想让他继续说下去。
离宫附院和离宫前后相邻,本就是一个建筑群,而且落落去离宫附院读书只是对外界的说法,她肯定会居住在离宫里。
教宗大人就住在离宫里。那里自然比国教学院安全,比百草园安全。
除了大周皇宫,京都里再也找不到更安全的地方。
从这方面说,落落离开百草园和国教学院,住到离宫,有非常充分的理由。
根本无法争执。
离宫附院那位副院长,最后才说出最重要的那句话。
“这是教宗大人的意思。”
……
……
副院长走了,落落和她的族人昨天夜里便搬走了。
陈长生爬到大榕树上,望向百草园方向,只见那边一片安静,和此前数月里的热闹景象完全不同。
他打开落落留下的信,静静读了一遍,然后沉默了很长时间。
“好好学习。”他在心里默默对那个小姑娘说道。
信纸最下方有些湿,应该是落落写信写到最后时,终于忍不住流下了泪水,因为不舍。
陈长生也很不舍,眼睛有些微湿。
怎么就这么突然地离开了呢?我还有些问题想要问你。
他觉得心里面有些空,想着,难道这就是书里说的怅然若失?
他站在大榕树上,看着国教学院四周的街巷,发现百花巷里那些来拜见落落的人也走了,一片安静。
不管发生了多少事情,只要她不在,国教学院依然还是个被人遗忘的地方。
落落是国教学院唯一的女学生,也是最大的背景与靠山。
国教学院能够撑到现在,陈长生能够平静地生活到现在,全部是因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