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夫人安静地看着它,神情很平静,仿佛根本不在意今天这场风雪里发生过什么,或者说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是我族伽索大师四百年前最著名的一件艺术品。”
魔君从殿外走了进来,说道:“没想到原来一直在您的手里。”
“确实是艺术,可惜的是这座城市里没有几个人能够与我一道欣赏。”
牧夫人把视线从雕刻里那些仿佛蕴藏着无限星空之美的繁复线条间收回来,望向魔君说道:“陛下似乎也没有这种兴趣。”
魔君微笑问道:“你想说什么?”
牧夫人平静说道:“为何陛下今天没有出手?”
魔君说道:“我没有想到陈长生会这么怕死,居然把整座离宫都搬了过来。”
牧夫人淡然说道:“难道陛下因此而就失去了信心?”
魔君静静看着她说道:“前些天在观景台上,你阻止我出手,为何现在又要劝我?”
牧夫人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淡,就像无风时的西海般乏味:“此一时,彼一时。”
魔君的眼神忽然变得幽深起来,说道:“四天前,你也没有出手,那时又是何时?”
牧夫人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这个问题,说道:“如果陛下今日出手,我自然也会出手。”
他们都想陈长生死,终究还是谁先出手的问题。
陈长生很不好杀,他的境界实力比传闻中更加强大,而且现在更麻烦的是,他把整座离宫都搬了过来。
以那些国教巨头的境界,再加上他们随身携带着的重宝,即便是牧夫人也觉得有些棘手。
当初在离宫里,她曾经非常清楚地感知过这种天地法理形成的杀机。
更不要说现在白帝城里有越来越多的妖族大人物和普通民众站在了陈长生一方。
夜空里没有一丝云,繁星无比清楚,从海那边吹来的风也没有受到任何阻碍,有些劲意。
海风周游于诸殿石台之间,最后来到她的身前。
牧夫人闻到了风里咸咸的味道还有那抹熟悉的湿意,但她并不怀念。
海风太容易把鲜活的生灵变成死气沉沉的咸鱼,而且湿润的空气容易变得粘稠,那会带来很多压力。
她的眼底出现一抹疲惫,说道:“那就再等等吧。”
“您究竟在等什么呢?”
魔君看着她微微挑眉说道:“等着他们把那座山挖开,看看那位到底死了没有?”
能够得到黑袍与魔帅的效忠,能够把自己伟大的父亲逼落深渊,能在短短数年之内,获得整个魔域雪原的狂热崇拜,年轻的他当然不会欠缺智慧,但现在他却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明白牧夫人究竟在想什么。
牧夫人淡淡说道:“我这时候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看到什么。”
魔君盯着她的眼睛说道:“难道你现在应该做的不是阻止他们?”
牧夫人说道:“为什么呢?”
魔君忽然觉得自己可能犯了一个错误。
世间没有谁能够控制、甚至了解一个水瓶座的女人。
牧夫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神情平静地看着北方。
她确实不知道自己想要等到什么样的答案,但她确定自己很想等到一个答案。
不管他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
……
去落星山脉之前,陈长生曾经想过,只要有答案那就是不好的。
然后他看到了那片黑崖、难以破解的禁制,没有看到答案,也没有真相,这便是最好的结果。
但终究真相只能有一个,答案迟早会揭晓,而且他已经隐隐猜到了。
这让他的心情变得有些低落,尤其是想到现在还在皇城里期盼着他能够救出白帝的落落。
繁星已退,晨光渐露,然后被无数更加明亮的剑光斩碎,仿佛萤火虫的尸体般飘落在黑崖上。
陈长生盘膝坐在黑崖之前,剑鞘横在膝头。
今天他没有闭眼冥想,而是静静看着眼前的这片黑崖,仿佛要把它看穿一般。
数百道来自周园的前代名剑,以他的身体为源头,不停地向着黑崖斩落,却并未真正地斩中黑崖的实力,而是在近处、在远处、在湖上、在峰巅与那座无形的禁制阵法进行着磨砺,就像过去那些天一样。
那座与桐宫同源的禁制阵法现在已经变得虚弱了很多,不复当初的威势。
相对应的,群剑的声势自然更加不凡,按照各自的位置,组成南溪斋剑阵,缓慢却不可阻挡地向前碾压。
落星山脉里,到处都是森然的剑意,随便一望,便能看到一道明亮刺眼的剑光。
司源道人当年去过离山,看到这幕画面,不禁有些骇然地想到了那座著名的万剑护山大阵。
除了司源道人,凌海之王等国教巨头,还有来自汶水城的五样人,都守在陈长生的身旁。
熊族、士族还有数个大族派来了最勇敢、最强大的战士,控制住了黑崖四周。
数里方圆的山脉里,集结了数百名妖族强者,像金玉律与小德这等层级的大高手都有十余人。
在更远处的湖的那边,更是烟尘阵阵,不时有妖兽的吼声传来,应该是各部族的军队已经控制住了所有山峪。
局势至此,早已明了,不管妖廷里的大臣们、将军们还有各部落的族长们相不相信。
真相很快就会出现在他们眼前。
第1015章 我请白帝见众生
无数道视线落在黑崖前,落在陈长生的身上,但没有谁敢说话,更不敢上前打扰。
凌海之王先前说得非常清楚,谁敢靠近黑崖一步,便会被视为刺客。
丞相与士族族长对视一眼,眼里没有什么喜悦的神情,只是担忧以及不安。
担忧是因为谁都不知道,当陈长生打开那座黑崖之后,众人会看到什么,如果是最坏的结果,那他们该如何办?现在支持他们的妖将、大臣还有部落,会不会在极短的时间里,再次跪拜在皇后娘娘的裙前?
不安则是因为两个原因。
作为妖族最大也是实力最强的部落,相族为何直到现在,依然选择支持牧夫人?
牧夫人又为何始终没有出手阻止这一切,而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破阵?
……
……
并不是所有人都去了落星山脉。
在那座满是黄沙的院落里,年轻的魔君静静看着不知何时重新出现在后门两侧的石像,不知在想着什么。
在相邻不远的那座庄园里,相族族长看着自己的儿子,犹豫了很长时间,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
在皇城最高处的那座石殿里,落落坐在窗畔,沉默地等待着什么。
在群山最深处的一方泥潭里,除苏低头舔噬着自己断臂处的伤口,痛的浑身颤抖。
在天树侍庙旁的那座小院里,轩辕破坐在前廊的地板上,看着微微坟起的地面发着呆。
在一家很普通的客栈里,整夜未睡的徐有容用冷水洗了把脸,坐到桌前对着铜镜开始梳头。
一道充满感慨的声音从铜镜里传了出来。
“既然还在星空之下,又如何能不见众生?”
……
……
在湖上,在云端,在峰顶,无数道剑光忽然同时敛没。
下一刻,凄厉的破空声响起。
无数道剑光尽数归于鞘中。
陈长生伸手握住剑鞘中段,站起身来。
所有的视线都望向了他。
他却望向了湖上、云端、峰顶。
剑已经归来,剑意还在彼处。
一行大雁从雪峰侧方飞过,忽然斜斜坠落。
一阵海风从群山那边吹来,却被斩成碎絮。
碧空里的几抹流云,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撕成了细丝,然后渐渐消失。
这些都是禁制崩解的迹象。
直到确认了这点,陈长生再次望向眼前这片黑崖。
轰的一声!
无数声极其沉闷的巨响,从黑崖深处甚至地底深处响起。
大地震动不安,湖水里荡起无数波澜,近处一座雪峰里流泻下来无数雪,山间野兽的吼叫变得凄厉起来。
乱石飞溅,烟尘大作,过了很长时间才渐渐平息。
那道黑崖已然消失无踪,原先所在的地方,只剩下了一道数百丈宽的大坑。
最深处有一道无比光滑的石壁,如金似玉,仿佛再锋利的刀剑,也无法在上面留下痕迹。
这便是传说中的星石,拥有着难以想象的重量与密度,但现在已经被泥土与沙石埋葬,只剩下了一小部分露在外面。
以星石为发端,一道非常笔直的石道。
黑崖变成的数百丈宽的大坑,直接被那条石道切成了两半。
这条石道非常长,绵延不知多少里,伸向遥远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