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资历最浅的大主教,户三十二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也向营外走了过去。
来到山崖间一株松树下,陈长生与徐有容停下了脚步。
他知道户三十二跟在身后,但没有出言阻止。
如果不让这些大主教知道自己的方法,想来他们很难安心。
一阵清风拂动树枝,松针簌簌落下。
有些发黄的松针落在黄色斑杂的皮毛上,仿佛融为了一体,很难分辩出来。
那是一只像土狗般的生物,皮毛颜色很杂乱,看着有些令人恶心。
它的两只后脚似乎是断了,无力地拖在地上,看着有些可怜。
看着陈长生,它的眼睛里闪过兴奋的幽光,用前肢撑着身体,艰难而快速地爬动到他身前,不停地亲吻他的脚背。
徐有容歪着脑袋看着这幕画面,觉得好生有趣。
虽然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看到类似的画面,但每次看到这妖兽扮演奸臣模样,还是想要发笑。
户三十六并不觉得有趣,看着对方两只邪恶的小眼睛,便觉得身体有些发寒。
忽然,他想起来了这种妖兽的来历,脸色骤变,颤声说道:“这是土狲?”
是的,这就是在周园里生活了数百年的那只土狲。
也正是道藏典籍里记载过的最阴险、最无耻、最狡猾、最嗜血的那种妖兽。
即便是像倒山獠与犍兽这种在百兽榜上排在极前的巨大妖兽,也不愿意得罪土狲,甚至在战场上还要听从它的安排。
确认这个像烂皮黄狗般的生物就是传说中那个极可怕的妖兽,想着那些传闻里的血腥故事,户三十二觉得更加寒冷。
如果这只土狲不是被陈长生召唤出来的,而且表现的如此谦卑老实,他拼了命也要在第一时间杀死它。
土狲感受到了户三十二流露出来的敌意与一抹很淡的惧意。
远离真实世界已经如此多年,人类居然还能记得自己的凶名,这让它有些得意,然后迅速地警醒过来。
与那些心甘情愿在周园里平静度日的妖兽们不同,土狲一直念念不忘要回到曾经生活的世界里看看。
为此它曾经乞求过陈长生很多次,只是陈长生想着它的凶名与那些传闻里的恶行,自然不会答应。但今天陈长生既然把它从周园里召唤到了现实的世界里,那么自然说明情形有了变化,说不定它真有可能得偿所愿。
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土狲自然不会犯错,眼神变得更加无辜,神态变得更加谦卑,身子也匍匐的更低了些,两只残废了的后肢微微地颤抖着,尾巴不停快速地拍打着地面,却又极小心地没有激起半点灰尘,真是要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户三十二依然警惕,不会被这种假相所骗,徐有容则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陈长生说道:“别装了,赶紧起来。”
听着这话,土狲赶紧站直了身体,不敢再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它那两只残废的后肢早就已经治好了。
只不过这些年在周园里,它还是习惯拖着两条后肢在草原里爬行,除了倒山獠与犍兽根本没有别的妖兽知道。
陈长生说道:“帮我去做一件事情。”
土狲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不停,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长生从怀里取出一枚丹药,喂进它的嘴里。
土狲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一屁股坐到地上像个修行者般闭着眼睛开始打坐。
淡淡的雾气从它的口鼻处不停地溢出,原先还残存着的一些内伤,也被尽数修复完好。
这枚丹药不是朱砂丹,是用朱砂丹的废弃物料炼成,但里面还有一些陈长生的血。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土狲睁开眼睛,满怀感激地看着陈长生。
陈长生从户三十二手里接过除苏的画像,在土狲眼前打开,说道:“这个人。”
土狲看着画像上那个奇形怪状的家伙,心想世间居然有人比自己长的还难看,不禁有些好奇。
陈长生接着说道:“把他杀了。”
土狲顿时惊醒,低声呜咽了几声,用满怀血腥味的杀意,来证明自己的忠诚。
户三十二这才知道陈长生准备怎么做。
按道理来说,土狲天生能够土遁,而且极为凶残阴险,用来追杀除苏,是最好的选择。
但除苏也是个真正的怪物,土狲也不见得能够杀死他。
“我有个想法。”
户三十二很清楚在自己说出这个建议之后,教宗大人对自己的评价或者会有所改变,甚至会开始警惕自己。
但作为最忠诚的下属,他必须把自己的建议说出来,而且不能有任何隐藏。
听完那个想法之后,陈长生看他的眼神果然变了。
就连土狲望向户三十二的眼光都变得不一样起来,似乎有引为同道的想法。
徐有容只是摇了摇头。
……
……
土狲离开了崖间,去往群山之中,去寻找它失去的世界以及除苏。
除了陈长生三人,没有谁知道这件事情,更没有谁知道土狲会以怎样的姿态出现在除苏的面前。
就在土狲离开之后不久,国教的大队伍也再次启程,向着京都而去。
谁都知道,陈长生回京是因为他收到了一封信。
但真的只是因为那封信吗?
当然不可能,因为年轻的皇帝陛下还在京都,商行舟也在京都。
最重要的是,离宫也在京都。
第1045章 旧时徐府
凌海之王、桉琳大主教等人知道,从三年前开始,京都便一直有人在与教宗通信。
无论教宗在雪岭、在汉秋城又或是在汶水时,那些信件都没有断过。
那个人在信中帮着谋划了很多事情,尤其是最近数月。
很多人都在猜测,写信的那个神秘人究竟是谁。
凌海之王曾经在想那个人会不会是天海胜雪,桉琳大主教则认为陈留王的可能性最大。
直到婚讯传遍整个大陆,陈长生准备回京主婚,人们才知道,原来写信的人是莫雨。
作为天海朝最有权势的女人,甚至是最有权势的人,很多人都不理解,为何在天海圣后驾崩之后,莫雨还能活着,而且还能光明正大地活在京都,甚至现在还要和那位成亲。
在很多人想来,这或者是因为她与陈长生之间的关系,让朝廷有所忌惮。
那年风雪满长街,莫雨与折袖在平安道上把周通凌迟的画面,直到今天依然没有人能忘记。
但陈长生决定回到京都,真的只是因为她写信要他回去主婚吗?
凌海之王等人并不这样认为。
他们看着陈长生的背影,都能感受到那道沉重的压力。
无形却有着无限重量的天空,仿佛这时候已经落在他的肩上。
还是那年,在那个满是风雪的深夜里,商行舟与陈长生在国教学院进行了一场谈话。
除了小黑龙,没有人知道那场谈话的具体内容,但随后发生的事情,让很多人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商行舟与陈长生师徒之间应该是达成了某种协议。
陈长生离开京都,成为史上第一位被放逐的教宗。
随后发生了很多故事,从雪岭到汶水到圣女峰,再到白帝城。
直至面对着魔族与圣光大陆的威胁还有白帝的老谋深算,这对师徒终于联起手来,证明了那句西宁一庙治天下,双方之间的情势似乎有所缓和。
但在这个时候,陈长生决定回京都,那便意味着那份协议将会废止。
那么此行究竟会成为一趟破冰之旅,还是人族内战的开端?
……
……
隆冬将尽,春意未至,天地间依然一片寒冷。
无论城内城外,洛水都是静止的,冰面上覆着层厚厚的雪,看上去就像是一条极为宽大的衣带。
三千骑兵护送着国教的车队,从地平线的那头,进入了民众的视野。
凌海之王等国教巨头,坐在最前方的神辇里。
暗柳等离宫重宝,在灰暗的天空下散发着温暖而神圣的光线。
数万民众站在入城的官道两侧,欢迎着国教使团的归来。
民众们并不知道白帝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们知道魔族的阴谋被击破了,最令人担心的妖族背盟没有发生,而所有这些都是离宫的功劳。
在深冬时节很少见也很珍贵的瓜果鲜花,被扔到了那些国教骑兵的怀里。
更多的视线落在了后方那两座极其高大的神辇里。
那些视线里尽是热切、敬畏、崇拜甚至狂热的情绪。
听说教宗大人回来了。
圣女也回来了。
随着队伍缓慢前行,官道两侧的民众纷纷向前涌去,场面变得更加拥挤。
如果不是城门司的官兵严加格阻,只怕真的会生出乱子。
穿着青曜十三司祭服的安华,带着数千名最忠诚的国教信徒,对着那两座神辇跪了下来。
紧接着,更多的民众如潮水一般跪了下来,黑压压的一片,场面很是壮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