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是因为在神杖重新落下之前,殿里的人海便分作了两边。
凌海之王、桉琳大主教、司源道人、户三十二这四位国教巨头站在右边。
数百名离宫主教以及从各道殿赶回来的主教站在他们的身后。
另外一边的主教数量要少很多,没有一位圣堂大主教,但是红衣主教的数量非常多。
这些主教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他们的面容都有些苍老。
无论在任何地方,这种苍老所代表的岁月以及资历,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教枢处的主教们也都在里面,更重要的是,天道院、青曜十三司、宗祀所也在这边。
只有受凌海之王影响极大的离宫附院不在,那位院长与苏墨虞站在人群里,刻意地保持着低调。
庄之涣与教枢处的三位主教站在人群的最前方,完全没有隐藏行迹以及心思的想法。
陈长生看了庄之涣一眼,然后望向殿外的某个角落。
圣光笼罩着整座大殿,也有些散溢到了殿外。
殿外深沉的夜色,被撕裂开了一道口子,照亮了某个角落。
梅川主教就在那里。
圣光再如何温暖,也无法驱走他身上的寒意。
因为他已经死了。
……
……
当初陈长生刚接任教宗,便被商行舟逐出了京都。
他是一名被放逐的教宗。
三年后他回到了离宫,他第一次以教宗的身份主持光明大会,便要面对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
教枢处的教士们,庄之涣等人还有那些苍老的红衣主教,都在看着他。
在这些旧派主教们的眼中,可以清楚地看到悲愤之类的情绪。
当然,他们依然对陈长生保持着足够的尊敬,依然把自己的情绪控制的非常好。
不然梅川主教的遗体这时候就不会在殿外那个角落里,而可能会出现在光明殿内,就摆在他们的身前。
凌海之王面无表情看着那边,眼神非常寒冷,脸色非常难看。
知道国教学院里发生的事情之后,他便一直盯着教枢处以及这些苍老的教士们。
他没有想到,对方居然还是把梅川主教的遗体运进了离宫里,并且摆在了光明殿外。
他认为这是对自己赤裸裸的挑衅,当然,也是对自己的警醒。
这说明离宫并不是铁板一块。
国教旧派的实力,依然不容低估,可能有些人隐藏在暗中支持他们。
凌海之王微微眯眼,视线在户三十二与桉琳大主教之间来回,心想那个人究竟是谁?
今夜是教宗陛下首次召开光明会,出现这样的事情,是他无法忍受的大不敬。
但他知道这时候自己不便再做什么,更不能让人直接把梅川主教的遗体抬走。
看到这幕画面的人太多,太过粗暴的解决方法,可能会让一些教士的情绪失控。
当然,他相信凭借教宗陛下的声望以及自己等人的地位,可以强行压制住当前的局面。
问题在于,那道裂缝不会消失,反而会变得越来越深。
很明显,这并不是教宗陛下想要的。
凌海之王望向陈长生,忽然有些期待。
殿里很多第一次看到陈长生的主教,对新旧之争并无想法,更多的也是好奇,或者说期待。
教宗陛下会怎么解决这件事情?
是的,杀死梅川主教的是圣女,整个过程都有陈留王做证。
谁都知道圣女与教宗陛下之间的关系,她帮您做出了选择,自然也为您准备好了理由。
按道理来说,陈长生这时候只需要说出那个理由,便能把这件事情解决掉。
但不知道为什么,包括凌海之王在内的所有教士,甚至那些旧派教士都不认为他会这样做。
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可能只是因为这些年来的那些故事,早就已经证明他不会这样做。
第1056章 魔鬼的主意
所有人都期待陈长生能够给出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包括那些最顽固的旧派主教。
那些苍老的主教看着陈长生的视线有些复杂。
他是商行舟的学生,是梅里砂一手培养起来的年轻人,是毫无争议的西宁一脉,国教正统传人,按道理来说,应该站在他们这边,然而他没有这样做。
他重用凌海之王与司源道人,在汶水城处死了白石道人后,也没有想过安抚旧派一方,而是让户三十二这个风评极为糟糕的新派主教顶替了白石道人的位置。
正是这些事情,让国教旧派生出了强烈的不满,才会有了今天这样的局面。
但直至此时,依然没有谁想、或者敢于去想把他从教宗的位置上赶下去。
他们对陈长生依然抱有希望。
只是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希望陈长生能如何做。
梅川主教的尸体还在殿外的夜色里。
这是徐有容的选择。
陈长生可以顺势而行,但他不会这样做。
因为他自幼修行的道法,让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出自欺欺人这种事情。
虽然这可能是成大事者必须具备的素质。
他忽然想到别样红在白帝城里说过的那句话。
二者之间当然有极大差别,但可以做一下类比。
他又想起多年前梅里砂大主教临死前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我刚才在神道上走过的时候,想起那年大朝试之前的事情了。”
陈长生的脸上露出一抹回忆的微笑。
众人知道他说的是梅里砂大主教对着整个大陆宣告他要成为大朝试首榜首名。
回忆没能继续下去,本来可能走向温情的气氛再次变得紧张起来。
因为人群里响起一道寒冷而刻厉的声音。
“结果您杀了他唯一的侄儿!”
大殿里变得异常安静。
陈长生沉默不语。
是的,有人让梅川去国教学院做教谕,就是要让他为难。
无论杀还是不杀,都是一个难字。
所以唐三十六毫不犹豫,转身便去了小楼,准备提剑把梅川杀了。
所以徐有容把梅川杀了。
都是他最亲近的人,最明白他的心意与心情,所以不让他选择,不让他背恶名。
但当时他没有阻止唐三十六,所以,这也是他的选择。
星海之上的归于神国。
肮脏之下的归于尘埃。
“我将承受所有我应承受的罪名。”
陈长生看着人群平静说道。
他没有用温情的回忆以弥合新旧两派之间的裂痕,没有给出有足够说服力的理由。
没有解释,自然也没有解决方案。
他选择平静地承受。
光明殿里一片哗然,惊呼之声不停响起。
教士们的神情不停地变幻着,极为复杂。
有的人很失望,有的人很欣慰,有的人很困惑,有的人很惘然。
陈长生愿意承受所有的罪名。
问题是,星空之下有谁能够给教宗定罪呢?
这不是圣人的自省,而是最冷酷的宣言。
人群里再次响起几声失望至极的叹息声,还有质问声。
陈长生握着神杖,静静站在原地,没有再说话。
凌海之王走到台前,取出早就已经准备好的卷宗,用双手展开,开始宣读。
随着他冷漠至极的声音报出一个又一个人名,大殿里的喧哗声渐渐停息,变得安静起来。
只剩下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以及越来越密集的脚步声。
那些脸色苍白、看着便令人厌恶的天裁殿黑执事,从人群里带出了十余名主教。
主持教枢处事务的三位红衣主教之一被当场除去教职。
凌海之王的声音里依然没有任何情绪,就像最锋利的刀子那般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