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皇帝怎么可能是个性情暴虐的昏君,又怎么可能是个性情怯懦的庸人?
包括白帝在内的很多大人物都非常清楚,这位皇帝陛下的治国能力与智慧绝对非同一般。
是啊,先帝与天海圣后唯一的亲生儿子,商行舟毕生理想之所寄,怎么可能是一个普通人呢?
……
……
徐有容当然不会认为这位年轻的皇帝是传闻里形容的那般。
她也很好奇对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年轻的皇帝回到京都登基之前,她已经听过很多次对方的名字。
在那些谈话里,年轻的皇帝被称呼为师兄,或者余人师兄。
在周园里的雪庙以及墓陵里,陈长生提到过很多次他的师兄。
那时候,陈长生还不知道她是徐有容,自然会隐藏什么,或者掩饰什么。
在那些谈话里,她听出了绝对的亲近与信任。
哪怕离开西宁镇已经多年,离开京都已经三年,陈长生对自己这位师兄的信任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虽然除了天书陵那个夜晚,这对师兄弟再也没有见过面。
问题是,人真的不会改变吗?
徐有容不相信,尤其是她非常清楚那把椅子的威力。
就是余人现在坐着的那把椅子。
太宗皇帝那样的人为了那把椅子都会变得那般冷酷残忍,弑兄迫父。
圣后娘娘也同样如此。
年轻的皇帝是陈家的子孙,圣后娘娘的亲儿子,又怎么会是一个相信感情的人?
徐有容有些不安。
她要做的很多事情都建立在陈长生对余人的信任之上。
所以她要亲眼看一看,这个年轻的皇帝是什么样的人。
太监宫女把她送到殿门外,然后躬身退走。
徐有容注意到那些太监宫女看着殿深处那抹灯光的眼神充满着敬爱。
她从小便经常进出皇宫,现在这里还有一座属于她的宫殿,她对这里非常熟悉,但她对这种眼神非常不熟悉。
这样的眼神不应该属于皇宫这样幽深的地方。
大殿深处的那抹灯光,来自嵌在朱柱上的那颗夜明珠。
古旧的地板被擦的明亮可鉴,映照出一个人的身影。
年轻的皇帝坐在书案后,正在看着一份奏章。
他穿着明黄色的衣裳,一只袖管空空荡荡。
他的头发被梳的一丝不乱,没有刻意垂下以遮掩那只不能视物的眼睛。
徐有容走到书案前。
年轻的皇帝抬起头来。
他的神情很温和,眼神很平静,但给人一种坚毅而明确的感觉。
徐有容觉得他有些眼熟,然后不知为何生出一种亲近的感觉。
因为他是娘娘的亲生儿子?还是因为他的眼神与神情,与陈长生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徐有容很了解天海圣后,也很了解陈长生。
不需要言语,她便能知道圣后与陈长生在想什么。
这一刻,她也知道了年轻的皇帝在想些什么。
徐有容问道:“陛下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第1059章 糖渍的梅子
……
……
只是一眼,徐有容便看出来了,余人不喜欢自己。
余人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因为他不会说话。
徐有容自嘲说道:“我一直以为所有人都喜欢我。”
这句话有些可爱。
余人笑了。
只是他眼里的笑意有些淡,可以说是淡漠。
徐有容看着他的眼睛,忽然也笑了起来。
因为她明白了余人为什么不喜欢自己。
今夜发生的那些事情,想必已经传进了宫里,余人应该知道陈长生真的生气了。
在他看来,这些事情都是徐有容弄出来的。
所以他不喜欢她。
想明白了这个原因,徐有容发现不需要再问更多的问题。
余人是真的很重视陈长生,就像陈长生对他一样。
这对来自西宁镇的师兄弟,就像是一对亲生的兄弟,甚至比亲的还要亲。
徐有容笑的很好看,因为她本来就很好看。
而且她这时候是发自真心在笑。
不知道是因为她美丽的容颜还是看到了她的真心,余人眼眸里的淡漠少了些。
“是的,他不喜欢做教宗,而且在这件事情上他没有选择。”
徐有容说道:“我不一样。五岁的时候,娘娘与师父便给了我选择的机会,这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而且也已经成为了我的习惯,那么接下来的事情由我来做比较合适。”
接下来做什么事情?
首先自然是继续这场谈话。
徐有容在书案对面坐了下来,显得很自然。
余人用右手把桌了的一个小盘子推了过去。
徐有容发现碟子里装的是糖渍的梅子。
怎么看余人都不像一个喜欢吃糖渍梅子的人,那么这或者是给那些太监宫女准备的?
徐有容不觉得这是羞辱,相反她知道这是余人表达的善意。
虽然他表达善意的方式和陈长生一样,显得有些笨拙。
她用手指拈起一粒糖渍梅子送入唇里,脸上流露出满足的神情。
看着这幕画面,余人笑了起来,也很满足。
徐有容说道:“我修的不是国教正统的道法,到今天为止,我也不是很明白陈长生说的顺心意是什么意思。所以我想不明白你们师徒之间的关系,大概整个大陆也就你们师徒三人自己能懂,但问题总是要解决的。”
余人静静看着她,用眼神询问她的解决之道。
“很简单,你们师兄弟联手,请你们的师父归老吧。”
徐有容的嘴里含着糖渍梅子,声音有些含糊。
她要表达的意思却是那样的清楚,甚至像斋剑一样锋利。
大殿深处的阴影里响起一道倒吸冷气的声音,就像是那人吃了一颗酸到极致的梅子。
徐有容神情不变,明显早就已经知道那里有人。
余人望向那片阴影,摇了摇头。
林老公公的身影从那片阴影里渐渐显现出来,然后躬身向殿外退去。
可能是因为徐有容的这句话带来的冲击太大,也可能是因为岁月的关系,这位皇宫强者的身形有些佝偻,离开的时候,也忘了把殿门闩住,微寒的冬风从深沉的夜色里涌了进来,被宫殿附着的阵法一挡,发出哗哗有如洒纸的声音。
一面西窗被风吹开,撞到墙上,发出啪的一声响,数道穿过阵法的微风拂动着殿内的黄缦,夜明珠不是蜡烛,光线却似乎也被那些微风拂动,不停地摇晃着,无法照清楚徐有容与余人的脸。
他们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睛都没有眨,只是静静地对视着。
徐有容的眼神绝对平静。
余人有些不解。
他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建议,或者说,她凭什么敢提出这样的建议。
整个大陆都知道,与对待陈长生的冷漠无情截然相反,商行舟对余人非常好。
这种好甚至可以说无可挑剔。
即便是商行舟的敌人,即便是陈长生,都必须承认这一点。
“是的,他把你养大,把你教育成人,对你照顾有加,把你送到皇帝的位置上,教你如何治国,现在还准备归政于你,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似乎对你都很好,但问题在于,他是真的对你好吗?”
徐有容平静说道:“他喜欢的是太宗皇帝,不是你,你只不过是他的情感投射,或者说是一个傀儡。”
微风再起。
明黄色的衣袖被拂动。
余人挑眉。
没有拂袖而去,没有拍案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