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破没有进屋。
他站在篱笆外,对曾经在这个屋子里住了三十七年的旧友平静说道:“今天我要去登神道了。”
当年荀梅闯神道失败,即将告别这个世界的时候,他曾经说过,将来如果自己能修至从圣境,会代荀梅登陵顶一观。
原来这就是他今天要做的事情。
……
……
大朝试已经正式开始,陈长生还是没有出现。
没有屠户,人们还是要吃猪,教宗不出现,生活还是要继续,考试还是要进行。
今年的大朝试没有刻意弄什么新意,还是沿袭着前几年的方法,文试、武试、对战依序进行。
在宣文殿里进行的文试,依照旧日规矩,由教枢处并朝廷礼部监督,最终的审定权却在苟寒食的手里。
苟寒食还很年轻,但没有人会质疑他的资格,因为他通读道藏,更因为他本来就是今年文试的出题人。
在晨光的照耀下,文试很顺利地结束了,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变故。
离宫外那些看热闹的民众与赌坊管事们,觉得有些无趣,又觉得气氛有些诡异。
紧接着进行的武试,还是煮时林与曲江两道关隘,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当年陈长生骑鹤过江的影响,今年的规则更加繁复细致,基本上杜绝了任何投机取巧的机会,又不禁止阻拦对手,于是林海里不时能够看到剑光亮起,凶险更胜当年。
大朝试已经三年没有召开,今年前来参加的考生数量极多,虽说竞争也相对比较激烈,但最终成功抵达曲江对岸的考生还是有二百余人,其中又以天南槐院与摘星学院的成绩最为醒目。
在离山神国七律已经不再参加的前提下,槐院那几名少年书生本来就是今年大朝试的热门人选,再加上世人皆知,他们的院长王破就在京都,那些少年书生更是气魄大增,成绩自然出众。摘星学院的军官学生表现的如此优秀,则是因为最近京都承受的压力,让这些大周军方的未来积蓄了满腹的怒气,而这些怒气在今天尽数变成了动力。
最后的对战还是在青叶世界的洗尘楼里进行。
考生们依次进入清贤殿,沿着地面上那些图案行走,然后注意到了一名神情漠然的黑衣少女。
那位黑衣少女神情漠然,怀里抱着一盆青叶。
看着她,考生们纷纷想起临行前师长们仔细叮嘱的那些重要事项,不由神情微变,赶紧移开视线。
直到进入青叶世界,来到洗尘楼外,考生们才松了口气,脸上流露出敬畏与惊喜的神情,纷纷议论起来。
即便是那些少年老成的槐院书生与摘星学院纪律严苛的少年军官,也忍不住与同窗低声说了几句。
“那位黑衣少女就是传说中的玄霜巨龙?”
“教宗大人真是了不起,要知道离宫已经几千年没有出现过龙侍了。”
“难怪秋山君怎么也争不过教宗陛下……”
“噤声,仔细被离山的那个小家伙听了去。”
……
……
不提在青叶世界里考生们议论的方向越来越偏,只说离宫外的气氛已经变得越来越诡异。
无论是那些看热闹的民众还是那些摊贩或者赌坊的伙计,都表现的太过安静。
没有热闹,那么这些民众是在看什么?没有人下注,那么这场赌局又有什么意思?
所有人都在看大朝试,但他们并不是真正关心大朝试,而是在想着别的事。
因为没有人认为今年的大朝试会这样平静顺利。
今天肯定会出大事,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事。
忽然有警讯传来。
湛蓝的天空里出现了十余道笔直而极细的线条,只有眼力极好的强者,才能看清楚那些构成线条的残影是红色的。
十余只红雁在天空里高速飞行,除了落在皇宫与离宫,其余的向着各个方向而去。
如果熟悉大周军力分布,便能看出来那些红雁去向的地方,都是朝廷军队驻扎所在。
凌海之王常年与朝廷打交道,自然能够看出来,但他不关心这些红雁会飞去哪里,更关心这些红雁从哪里飞起。
红雁在天空里留下的痕迹已经消失,但还留在他的识海里。
他的视线随着那些痕迹而去,最终落在京都南方,神情凝重至极。
那里是天书陵。
户三十二低声说道:“慈涧寺首席刚刚离开宣文殿,离山那四位剑堂长老,今天根本就没有来。”
“木柘家的老太君出城了。”
司源道人眯着眼睛说道:“如果大家都是去天书陵,那该多热闹。”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野心与战意,因为任谁看来,这都是离宫必须抓住的机会。
凌海之王回头望向离宫深处那座幽静的偏殿,微感惘然。
难道您还在练剑吗?
第1076章 商人当道
天书陵里有很多条道路,但只有一条路可以直接登上陵顶,那就是南面那条由白色玉石砌成的神道。
由神道登陵,是非常具有象征意义的事件。
只有皇帝与教宗及南方圣女,才有资格走上神道,这代表着无上的权威。
荀梅之前便有很多人尝试过闯神道,但除了周独夫,似乎便没有别的成功例子。
王破要闯神道,是践行对故友的承诺,是对朝廷的挑衅,更是对太宗皇帝的复仇。
徐有容站在百草园的树林深处,看着那片微微坟起的草地,低声说道:“您说过,计道人是太宗皇帝最忠诚的臣子,甚至是有些变态的狂热追随者,那么他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微风拂着树叶与刚刚冒出地面不久的嫩绿青草,天海圣后长眠于此,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想到要与这样变态的人物为敌,还真是紧张啊。”
徐有容的神情很平静,看不到她言语里形容的紧张,只有微微颤动的睫毛,暴露出她此时真实的心情。
她要做的事情或者说决定太过可怕,稍有不慎,便可能会有千万民众凄惨无比的死去。
要做出这样的决定,或者说让整个大陆相信她敢于做出这样的决定,需要她拥有极其强大的意志。
意志强大到极处,自然无情,这便是太上之道。
徐有容眉尖微蹙,看着有些柔弱,惹人怜惜。
没有谁见过这样的她。
即便是在周园里她重伤将死的时候,即便是亲近如陈长生,也没有见过。
只有暮峪上那条光滑的石道与崖畔那棵树曾经见过。
两只手的食指在微风里轻轻触在一起。
她看着指尖相交的地方,自言自语道:“你可以的,你能做到。”
随着看似柔弱、有些微怯的呢喃声,她的睫毛渐渐不再颤动。
她抬起头来,再次望向那片微微坟起的青草地,眼神已然平静。
最极致的平静,是漠然。
不要说一片青草地,即便是滔天的洪水,也无法让她在意。
“愿圣光与您永在。”
徐有容转身向百草园外走去。
随着她的裙摆轻拂,青草地里生出一路野花,然后骤然生出金色的火焰,变成虚无。
……
……
从荀梅的小屋到神道下方并不是很远,当初陈长生与苟寒食等人赶过去的时候,没有花多长时间。
但王破走了很久。
铁刀不知何时已经出鞘,被他握在手里。
如果让人看到这幕画面,一定会生出很多震惊与更多不解。
那年在风雪里与铁树对战之时,他很长时间都没有拔刀,直到最后才一刀斩破了天地。
为何今天他这么早便拔出了铁刀?他准备斩向谁?
王破要斩的不是人。
今天的天书陵冷清的过分,看不到什么观碑的修道者,就连那些碑侍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就算这些人在,也没有谁有资格让他出刀。
他斩的是那些横岔出来挡了道的树枝、那些已经朽烂的篱笆,那些因为年久失修而不平整的青石。
随着铁刀落下,树枝成屑,竹篱成粉,青石成末,然后被风吹走,变得平整崭新。
他离开后,泥地与青石上那些清晰的刀痕也渐渐消失,刀意却隐入了更深的空间里,遮住了些什么。
王破走到神道下方,望向那座曾经存在的凉亭。
现在世人已经知晓,当时的汗青神将已经破境入神圣。
难怪那夜荀梅刚从梦境中醒来,正在巅峰之时,依然无法过他这一关。
今天会是谁来阻止他闯神道呢?
王破没有向神道走去,静静等着那个人的到来。
他的铁刀重新入鞘,刀势却依然横亘在天地之间,并且不停地缓慢提升。
他不会着急,因为时间越长,积蕴的刀势便越完美,直至圆融,再没有任何缺口。
可能是这个原因,没有太长时间,他等的那个人便出现了。
微风拂动着浅渠里的清水,生出无数道细密的涟漪,形成无数繁复难明的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