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凌海之王的眼神依旧那般漠然,无论树心道人如何苦苦哀求,也没有收回命令的意思。
眼看着国教骑兵即将发起冲锋,那些黑衣执事即将举起手里的死亡之镰,树心道人觉得一阵悲凉,无比绝望。
他仿佛看到了被浸泡在血海里的天道院,还有那些倒在血泊里的年轻学生们依然稚嫩的脸。
下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眼花了——天道院没有变成一片血海,却变成了一片墨海。
一道阴影自天而降,落在了天道院那些古意盎然的建筑之上。
那道阴影是如此的深沉,竟仿佛有若实质,又像是真正的黑夜。
愤怒的喊声停止了,年轻的天道院学生们有些茫然地抬头望向天空。
他们没能看到带来那片阴影的本体。
昏暗的天空里飘着无数片雪,遮住了所有的视线。
“下雪了!”有学生惊喜地喊道。
“怎么这时候会下雪?”有学生惊奇地喊道。
已经是初春时节,就算倒春寒,也没有落雪的道理。
学生们很是吃惊,纷纷议论起来,有些人甚至忘了院门外那些杀气腾腾的骑兵。
但还有很多人没有忘记天道院以及同窗们现在面临的处境。
看着天空里那些美丽的雪花,一名清秀的女学生眼里噙着泪水,喃喃说道:“天道在上,您也觉得这样的世间太过肮脏,所以要落下这场圣雪,洁净我们的眼睛与心灵吗?”
有些学生听到了她的话,感同身受,向着天空祈祷起来,有些伤感,意志更坚。
凌海之王漠然说道:“雪化之后依然满地污秽,神明岂会自欺欺人?”
天空里忽然响起一道低沉的轰鸣声。
那道轰鸣声低沉到了极点,却并不微弱,就像是隐在云层最深处的雷,或是地底最深的河。
人们抬头望向天空,满脸震惊,心想难道这是上苍做出了回应?
是回应那位女学生的话?还是凌海之王的话?
那道声音有着非常明显的意志。
那就是漠然,以及俯视,还有不感兴趣。
无论凌海之王带着国教骑兵前来,还是树心道人带着数名教习站到了对面,庄之涣的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但当他听到这声嗡鸣的时候,脸色变得有些奇怪,眼底深处甚至看到了一抹犹豫以及退意。
他听出来了。
这是一道龙吟。
……
……
天空里的雪花数量骤然间多出了数十倍,寒风也变得凛冽无比。
风雪狂舞,天道院内外的温度急剧降低。
无论是石墙上的那些青藤,还是最深处的那棵千年古树,都变成了美丽的琼枝。
数片小湖表面结出薄冰,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厚,数息之间便变成了平滑如镜的冰湖。
某个偏僻的小院里,那口深井里的井水被尽数结冻,把四周的地面撑出了数道裂缝。
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白色,成为了冰雪的领域。
大部分的普通学生变成了一座座雪人。
他们依然能够视物,能够思想,但再也无法动弹,甚至脸上还保持着惊愕的神情。
庄之涣年轻时便是天赋出众的天才,现在更是京都屈指可数的修道强者,自然没有问题。
有十余名境界不错的教习与学生也还能支撑。
他们的脸色都有些苍白,嘴唇有些发青。
教习与学生们是因为被严寒侵噬了气窍与幽府,受了内伤。
庄之涣则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倚仗。
这场风雪究竟从何而来?
为何如此狂暴而恐怖?
天道院的师生们满怀畏惧地想着这个问题。
这个时候,一道身影从风雪那头缓缓走来。
那道身影行走时的姿式有些怪异,似乎有些不协调,却又给人一种格外安定的感觉。
或者是因为那个人只有一条手臂?
看着那道身影,看着那道空荡荡的、在风雪里狂舞的袖管……
就算是那些不能动、无法流露表情的年轻学生,眼神里也充满了喜悦的情绪。
那些还能出声的教习与学生们更是惊喜地呼喊起来。
“关白师兄!”
“大名!”
“师兄!”
……
……
顺着那条著名的石道,关白走进了天道院,然后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了两道石壁之间。
石壁上有很多名字,最上方刻着一行字——“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
这就是青云榜。
当他在天道院里求学的时候,他的名字也曾经在石壁上出现过,而且是在最上面。
因为这个原因以及很多别的原因,他一直是天道院最大的骄傲,无论当年还是现在。
所以明知道以他的境界实力不见得能改变当前的局面,但看着他出现,天道院的学生们依然忍不住惊喜地呼喊起来。
然而下一刻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所有的惊喜变成了震惊。
因为关白看着庄之涣说了一句话。
“老师,认输吧。”
第1089章 寂静的春天
狂暴的风雪渐渐停歇。
没有风,雪才能够粘住。
于是石壁上被积雪掩盖的名字越来越多。
天道院里一片死寂。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庄之涣终于数百座雪人后方走了出来。
这是国教骑兵包围天道院之后,他第一次真正站到了师生们的前面。
因为说话的人是他最得意的门生——大名关白。
也因为很多人已经变成了雪人,他已经无处可躲。
他看着关白的眼神很冷淡。
“为什么?”
“因为您错了。”
“按照天书陵那边的消息,应该是圣女安排你回到京都。”
“陛下提前写了一封信给我。”
“你一直在看着?”
“是的,我需要确认。”
“确认我是错的?”
看着恩师,关白眼里的情绪有些复杂:“不错,因为没有人有资格用他人的性命来满足自己的想法。”
庄之涣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原来……只是确认。”
关白的眼神变得平静了很多,说道:“因为最开始的时候,我不相信您是这样的人。”
庄之涣明白了所有的事情,轻声说道:“看来教宗大人真的很看重你,只是为了让你看场戏,居然摆出了这么大的阵势。”
关白说道:“陛下仁慈,不愿看到天道院因为您的野心而变成灰烬,所以才会对我如此有耐心。”
“野心啊……”
庄之涣望向风雪里的远方,不知道是汶水还是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去的故乡,把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
关白想知道他为何感叹。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庄之涣收回视线,看着他说道:“是的,我有野心,而且很大,因为我有与之相匹的能力,我的境界很高,我的能力很强,而且我还很年轻,那么我凭什么不去追求?”
关白正色说道:“您以前教过我,大道若可直中取,何必曲中求。”
庄之涣淡然说道:“茅师兄待我极好,我与唐家长房也有交情,在很多人看来,我站在教宗大人那一边,也一样可以获得我想要的,把我的那些野心变成真正的野火,烧的很好看。”
关白说道:“这正是我的不解。”
庄之涣说道:“难道连你也忘了,换羽他是怎么死的?”
数年前,陈长生带着苏离从雪原里万里南归,过浔阳城将抵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