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一道寒光穿过破窗,然后消失。
那把短剑回到了陈长生的手里。
紧接着,无数道破空声在国教学院的各处不停响起。
那声音非常尖锐,自然有一种锋利的感觉。
破空声越来越密集,仿佛像暴雨,但更像是如暴雨般的落箭。
无数道剑光,从梅底、树里、水中亮起。
老梅被整齐的切断,看上去就像是燃烧了三天三夜的香炉。
断掉的古树上出现了十个孔洞,真像是天神用的洞箫。
湖水里泛起无数涟漪,仿佛数百条肥鲤鱼正从腐臭的泥底挣扎着向上游动。
那些被唐三十六藏在国教学院里的剑。
那些被陈长生依次找到的剑。
那些被商行舟击落的剑。
破空而起。
向枫林阁飞去。
数十道剑来到了陈长生的身边。
商行舟看着他说道:“不够。”
陈长生手指轻叩短剑。
一声清脆的剑鸣向四周散去,带着数十道清冷而凝纯至极的剑意。
啪的一声轻响,商行舟的道髻断了。
那根看似寻常的乌木髻,在这时候断开,绝非寻常。
无数道寒光从里面奔涌而出,仿佛大江大河,更有一种雀跃的感觉。
狂风大作,摇晃的枫树被切碎,狂舞成红色的碎屑,向四周飞去。
楼阁飞檐被斩出无数道笔直的线条,红色的墙与柱上被切出无数道斑驳。
即将是被太阳点燃的火焰,也需要附着在客观的事物上。
皮之不存,高楼将倾,血火如何能持?
向天空燎去的焰舌渐渐消失了,颜色也渐渐谈了,直至最后消失为虚无。
天光洒落在残破的枫林阁上。
数千道剑静静地悬浮在陈长生的四周。
清冷而恐怖的剑意充塞天地之间。
这些剑意之间隐隐有阵意相联,流动回转,生生不息,给人一种无法击破的感觉。
陈长生看着商行舟,问道:“现在够了吗?”
……
……
第1114章 商行舟输了
枫林阁已然半塌,到处都是断墙残窗。
天光落下,被渐渐飘回的薄云与高大的红枫一隔,变得有些黯淡。
黯淡的光线,被千余道剑不停地折射,没有变得明亮起来,更像是水光。
陈长生松手,那把在花盆里藏了多年的短剑飞走,汇入天空里的剑雨之中。
他伸手从空中摘下一把剑,就像是在金秋的果树上摘下一颗果子。
那把剑也很短,但非常明亮,显得无比锋利,正是无垢。
木髻断成了两截,不知落在了何处。
藏锋剑鞘落在商行舟的脚下。
这道名为藏锋的剑鞘,是当年离宫的重宝,陈长生离开西宁镇后便一直带在身边。
最初这可能只是商行舟的一记闲笔,在今天终于成为了不可思议的隐藏手段。
开战之初,他便把藏锋剑鞘从陈长生的手里夺了过来。
藏锋剑鞘隔绝了陈长生的神识,让他无法再召回那些剑。
他陷入了绝境,甚至可以说是死地。
但后来他在国教学院里陆续找到了很多剑,那些剑都有剑意。
剑鞘能够隔绝他的神识,但不知为何,并不能完全隔绝剑意。
剑意就是剑的意思。
那些剑的意思是召唤,是并肩,是解衣,是同袍。
至此,剑鞘再无法阻止所有剑的离开,虽然它名为藏锋。
因为那些剑意锋芒毕露。
……
……
相王眼眶有些微微发红,不知道是不是国教学院里飘出来的木屑惹的祸。
也有可能是因为隔着厚厚的院墙,他看到了那些锋芒毕露的剑意。
他抬起衣袖擦了擦眼睛,忽然转身向百花巷外走去,惹来好一番惊动。
王破看他一眼,没有跟上去。
没有用多长时间,相王的身影出现在奈何桥。
冬天已经过去,万物复苏,春意将至,洛水已经融化,带着些冰渣缓缓地流淌。
两行清泪从相王的脸颊上淌落。
他的脸很圆很大,所以这画面看着有些滑稽,并不悲伤。
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脸同样很圆很大,看着也有些滑稽,或者说生的极为喜庆。
老人叫曹云平,是天机老人的外甥,也是曾经的八方风雨。百余年前,他败在苏离剑下,悲愤之余,他不顾天机老人与天海圣后的劝阻,废掉一身功法从头修起,结果走火入魔,大脑出了问题。
这些年曹云平很少在人前出现。
只有很少人知道,陈长生在去往白帝城的路途上,曾经遇见过他。
他本来是受某位当权者的邀请去为难陈长生的,结果却被陈长生说服,以人族大局为重。
后来,他在西海之上杀死了牧酒诗。
是的,这位神圣领域的强者修为已然修复,甚至更胜当年。
至于智识,谁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像孩子那样天真,还是学会了扮演天真。
只是为何今天他会出现在京都,又会在洛水畔与相王相见?
难道说当初请他去为难陈长生的人就是相王?
“你为什么要哭呢?”
曹云平看着相王,非常认真地问道:“因为没有人肯给你糖吃吗?”
不待相王回答,他用很快的语速补充说道:“徐有容只给了我一袋子糖,我可不能分给你。”
很简单的两句话,看似幼稚可爱或者说可怜,但已经透露了足够多的信息。
如果说是谈判的条件,这也可以说是很明确了。
相王用手巾擦掉眼角的泪水,感慨说道:“我伤心是因为道尊大人要输了,今后的日子会很难过啊。”
听着这话,曹云平怔了怔,然后咧嘴笑了起来,天真无邪说道:“你这个骗子,这怎么可能。”
是的,商行舟没有任何道理输给陈长生,双方之间的境界差距太大。
然而,这场师徒间的对战,从一开始便有前提条件,那就是商行舟要把自己的境界压制在神圣领域之下。
一个人拥有一座南溪斋剑阵,现在的陈长生,可以算得上是神圣领域之下的最强者,就算魔君与秋山君也不是他的对手。就算回望数万年的修道历史,或者也很难找到有谁在突破神圣领域之前能像他这般强大。
相王隔着院墙看了一眼,便开始流泪,因为他看到了那些剑意,也是真的有些失望。
商行舟看来是不得不输了。
……
……
枫林阁很安静。
国教学院很安静。
风拂过湖面与枫林,穿行在破毁的枫林阁里,被天空里的那些剑切碎,然后重新合拢,发出很复杂的声音。
有些声音像是呜咽,有些声音像是怨啸。
“我不会输给你。”
商行舟对陈长生说道:“你是我教出来的。”
这便是他的道理,或者说理由。
我不会输给你,这句话其实就是我不能输给你。
商行舟向前踏出一步,说了一个字。
这个字听上去很简单,只是一个单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