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仔细观察,才能发现在那些阁楼上,池塘边的灌木丛里,还有偏僻的角房里藏着很多宫女与太监。
那些宫女太监脸色苍白,身体颤抖,害怕到了极点。
但他们藏在这里没去正殿护驾,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收到了上司发布的命令。
皇宫正殿里有很多夜明珠,虽然不及甘露台,也及不上北新桥地底的那个洞穴,但足以把殿里照耀的有如白昼。
幔纱拂动,夜明珠散发的光毫就像是雪花不停飞舞,可惜的是这时候没有人有心情欣赏。
太傅白英为首的大臣们,看着殿门口那道身影,脸上满是震惊与愤怒的神情。
“以仁义治天下,宫廷亦是天下一属,我的那些干儿子体会我的心意,让那些可怜的孩子们躲起来,免得被今夜的刀兵祸害,也算得上是仁义之行,您母亲如果懂得这个道理,又何至于被埋在百草园,而不能与先帝合葬?”
林老公公的视线从太傅白英移到那些大臣与侍卫身上,最后重新落在最高处。
莫雨与娄阳王站在那里,把一个人护在后面,隐隐可以看到一抹明黄色。
“宫外可能会有些问题,但那并不重要,因为这里才是大周最重要的地方,而我在这座皇宫里生活了太多年,比你们加起来还要久……想要停下皇舆图,并不是太困难的事情,希望陛下你能明白。”
谁能想到,以事君忠诚、道德高洁而名闻大陆的林老公公,居然会成为叛军的内应,帮助相王破掉了皇舆图!
太傅白英颤巍巍地向前走了两步,看着林老公公说道:“林老伴,我与你同朝二百余年,深知你的为人,即便到了此时你还记得那些低贱的太监宫女,说明那些名声并非作伪,那你为何要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林老公公说道:“大丈夫行事,岂能被声名所累?”
他是太监,却始终以大丈夫自居,而且世间无人敢质疑,即便到了此时人们也很难怀疑他。
太傅白英沉痛说道:“难道你要抹了自己的忠臣之名吗?”
“我当然是忠臣,但我忠的是先帝。”
林老公公望向最高处被人群隔着的那道身影,说道:“陛下,我也很尊敬你,甚至越来越喜欢你,可惜你终究是那个女人的儿子,我越尊敬你便越不尊敬自己,越喜欢你便就越不喜欢自己,所以请原谅老臣今日的冒犯吧。”
这段话有些难懂,在场只有莫雨听懂了,因为她是女人,发出了一声嘲笑。
林老公公没有在意她的笑声,向着前方走了一步。
侍卫们非常紧张,手里的铁刀纷纷出鞘。
娄阳王脸色苍白,满头汗水,嘴里不停地念着:“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但他张着的双臂始终不曾放下,显得异常坚定,就像老母鸡护雏般,把那个人护在身后。
莫雨被他的唠叨弄得有些恼火,余光看到他的模样又心头一软,轻声说道:“稍后乱起来,你带陛下先走。”
娄阳王怔了怔,望向她问道:“就是那天夜里你说的地方?”
莫雨说道:“笨死了,让你背了二十遍还没背住?”
娄阳王忽然哭了起来,说道:“背住了,可我不想把你留下来。”
皇舆图已破,相王与曹云平这两名圣域强者随时可能出现,皇帝陛下必须在此之前经由密道离开。
莫雨要留在场间抵挡林老公公,还要吸引他人的注意力,最后的结局自然可以想见。
莫雨与娄阳王夫妻说话的声音并不大,除了他们自己便只有那位能够听到。
然而这个时候,殿门外忽然响起对他们这番交谈的点评。
“情真意切,因为是真情,是实意,毫不虚伪,绝不矫情,不愧是母后亲自教出来的学生,莫大姑娘,我真的很欣赏你。”
相王走进殿来。
他带着几分追忆的神色说道:“当年想着你与留儿自幼一道长大,我曾写信求母后赐婚,可惜母后没有同意。”
曹云平在后面,背着双手在殿内到处看着,不时说几句不错,就像个赋闲的户部老官在红薯地里挑种粮一样。
相王不再回忆往事,说道:“林公公说的对,外面就算全部输了,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这里赢了就好。只要我能坐上这把椅子,不管是离山还是离宫,都必须尊重我,那我还担心什么?”
莫雨说道:“王爷,想要坐稳这把椅子,从来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难道你们都没看出来,这十年里我瘦了多少?”
相王双手落在自己的腹部,捏着腰带上突出来的肥肉苦笑说道。
他笑意渐敛,望向人群后方的高处说道:“衣带渐宽终不悔,陛下……弟弟,把椅子让给我坐坐可好?”
……
……
“其……实……我……从来……没……想过……坐……这把椅子。”
一个声音在安静的正殿里响了起来。
那人最开始说的两个字发音非常生涩,就像是刚学会说话的婴儿。
接下来,那个人的发音要变得好了很多,谈不上通顺,但至少不会显得怪异,只是特别缓慢,而且不时停下。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那个人已经很多年没有说过话了。
第1169章 艳阳天
……
……
莫雨、娄阳王、太傅白英、大臣与侍卫们骇然回首望去。
相王与林老公公神情骤变,就连曹云平的脸上都露出了惊疑的表情。
没有人注意到,第二层有个清秀的小太监也望了过去。
娄阳王呆呆地放下手臂。
那抹明黄终于出现在了众人之前。
大周皇帝余人。
“陛下!”
数声喊声响起。
余人静静看着下方的林老公公。
林老公公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发热,不是身体,而是脸,为什么?
“让太监宫女躲起来的,不是你的干儿子,是朕下的旨意。”
余人的神情温和而平静,发音也越来越正常:“刀枪无眼,国朝大事与他们无关,何必让他们因此受伤,甚至死去?”
林老公公沉默片刻,说道:“陛下实乃仁君。”
余人说道:“老师与你都要我做仁君,但如果朕被乱臣贼子用百姓的性命威胁退位,那便不是仁君而是昏君了。”
他的话语越来越顺,直至与正常人没有太什么区别,只是声音还是稍微有些沙哑。
没有谁注意到他与林老公公说了些什么,因为众人都震惊于他说话本身。
陛下原来不是哑巴,可以说话?那为何他平时从来不说?就连服侍了他十余年的林老公公都不知道。
如果说这是什么隐藏的手段倒也罢了,可就是说话而已,变成秘密又有什么用处?
迎着数十道震惊的视线,余人知道众人在想什么,他本来不想回答,但想了想还是给出了答案。
“我不会撒谎,所以小时候离开京都的时候,师父让我不要说话,后来我就习惯了不说话。”
“在西宁镇生活,与师父、师弟之间有时候连手势也不需要比,一个眼神就知道想做什么,就更不需要说话了。”
“后来到了京都,做了皇帝,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批阅奏章,用笔写就好,也不需要说话。”
“就连朝会我发现也是只听不说最好,因为这样省事,而且清静。”
“既然不需要说话,那我为什么要说话呢?”
……
……
没有需要,自然不用去做。
没有人会全无道理地绕着大陆跑十几圈,无数次穿越草原雪山与四季,除非他的妻子在某个深夜悄悄地离开。
相王说道:“原来陛下是在装聋作哑。”
余人说道:“是的,我看过太宗皇帝的所有记载,还看过一些前朝明君,我发现他们都很擅长装聋作哑。”
相王闻言若有所思,然后摇了摇头,说道:“陛下果然非同寻常,好在只是隐瞒了会说话的事。”
余人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有来得及,终究今天是他第一次开口说话,反应难免会慢些。
“以后我也会学着装聋作哑。”
相王接着说道:“但请先写退位诏书吧,这件事情不需要开口,只需要用笔,陛下应该很熟悉。”
余人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相王叹了口气,说道:“那就只好抱歉了。”
这时候,站在第二层金栏后的那名小太监,忽然走了出来,摘掉了自己的帽子。
她看着相王说道:“王爷,你确定自己坚持要这么做吗?”
瀑布般的黑发倾泻而下,如画般的眉眼美丽动人,殿里群臣有很多老人,很快便认出了少女的身份。
“殿下!公主殿下!”
众人震惊地想着,落落忽然出现在大周皇宫里,难道说她代表了妖族的态度?
那么这时候与叛军一道围攻皇宫的平北营又是怎么回事?
看着落落,相王怔了怔,然后笑着摇了摇头。
曹云平也笑了起来,神情温和说道:“殿下,不要再胡闹了。”
这种长辈对晚辈的态度,至少不应该出现在这样的时刻。
落落挑眉说道:“我进宫之前已经收服平北营,轩辕破这时候在国教学院,为的就是要阻止你们。”
曹云平微笑说道:“如果道尊与陈长生带兵南归,你与轩辕破便是伏兵,因为白帝会现身击败我与王爷,成为挽救大周的恩人,如果道尊没有回来,这就说明他放弃了皇帝陛下,白帝便不会出现,那你们做的任何事情都没有意义。”
落落明白了他的意思,小脸有些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