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嘁。”对于少女的眼神，裴辰也微微的眯起眼睛，他看着对方那种惊疑不定的视线，没来由的感觉到了一阵来自灵魂深处的深深污蔑。不过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回头看向桔梗，等待着下一步的指示。
这个时候，巫女也处理好了手上的药草了，她的医术本来就很不错，在无限空间的那段时间里，多数也是在钻研这方面。所以虽然拒绝了裴辰之前说的，直接来一发大复活术与圣光治疗的简单方法，她却也还是有着更加安全靠谱的方式，将本应该死亡的珊瑚从生死界限暧昧模糊的幽明境界上拉回来。
也是因为她的储物空间一同被锁死了的原因，否则的话她手上大把的有生死人肉白骨的丹药。
“接下来，我要给她重新上药……”秋水一般的眸子静静的注视着妖怪，裴辰眨眨眼睛明白过来，然后知情识趣的退出屋外。
……
……
武藏国，人见城。
最近这两天，城主府里的下人们讨论的最多的，来来去去也就是那么几件事。
譬如说这些天传说武州各地有一只异常凶恶的杀人鬼出没，被他砍杀的生灵的尸体都会重新活过来变作死者行军；又譬如说最近这几天，曾经不分昼夜都会挂在天上的圆月异象已经消失不见了，有人说这是某个可怕的大妖怪已经重新复活了；又譬如说……
反正在这么一个时代，既没有电视机也没有互联网，电磁波信号也只可能是地外辐射，人们既不能够上论坛贴吧灌水，又不能够去哪个地方跳广场舞，没有多少娱乐活动的他们也只能够通过聊天打屁说八卦，来排遣一下平日里的生活压力了。
——不过最近，他们又多了一个话题，那就是少主人见阴刀的事情。
人见阴刀名字不怎么样，而且自幼体弱多病，但是性情却非常的温和，可以说是受到人见城所有人的爱戴与拥护。因此当他砍杀了被妖怪占据身体的上任城主，在继承老主人的位子这件事上简直就是一帆风顺，没有遇到任何的阻碍，所有的家臣武士都乐见其成。
但是从昨天开始，仆人们就发现，似乎他的性情开始发生了很明显的变化，而且貌似不是什么好的方向。
就这两天时间，已经有两个家臣因为一些小事被直接砍杀了，他似乎变得喜怒无常，越来越阴狠暴戾。
如此巨大的反差，自然让城中的其他人忍不住窃窃私语，变得惊疑不定起来了……
此时此刻，人见阴刀居住或者说曾经居住的房间里。
占据了某人身体的奈落面沉如水，他死死的盯着眼前的两个同样端正跪坐在房间内的人影，一个是穿着鲜艳漂亮的和服，有着火红的双眼、碧绿的耳环的妖媚女子。另一个则是面无表情，身上不具妖气，外表是全身素白的白发萝莉，静静的捧着一面光滑晶莹、宛若月光化成的镜子。
这是神乐与神无，他刚刚制造出来的分身……
但是奈落却一点儿也没有高兴的表现，他此刻简直如同一头因为过度惶恐而暴怒不已的狮子，只是在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惊怒而已。因为虽然他以前的确是有着为了尽快收集四魂之玉，想要制造分身帮忙的想法，可是一直以来都没有付诸行动，这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因为他是结合了可悲的人类执念与蔑视人类的妖怪杀意，所形成的巨大邪恶半妖。因此他卓绝的妖力无人能及，因此他不断重复着冷酷无道的恶行……但是，潜伏的人类之心一直都还存在着，并且在妨碍着他成就真正的大妖怪。
只有完全得到被彻底污染的四魂之玉，舍弃那卑贱的、从鬼蜘蛛那里继承而来的人类之心，他才能够成为真正的大妖怪，而非是有着致命弱点的半妖。
因为本来就是由万千妖怪融合，不断进化的身体。所以他最强大的能力，就是能不断地从外界吸收妖怪，然后将这些妖怪强大的部分结合在一起，弱的部分直接遗弃掉，使自己变的更强。但是奈落一直以来都是只吸收可以强化自己的东西，绝不采取任何会削弱自我力量的行动。
而将自己的身体的一部分重组，分离出去成为分身……这样的行为无论如何都会削弱他本身所拥有的妖力，区别不过是削弱的幅度不同而已。这就是为什么他明明拥有着这样的能力，却一直以来都没有采取制造分身的行动的缘故，他必须想尽办法将这件事对自己造成的负面影响压抑到最低限度。
可是这一次发生的事情，毫无疑问就是导致奈落的妖力大幅度削弱的不可控不可逆事件了……
他也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在占据了人见阴刀的躯体之后，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不可控制的事情——身体、妖力乃至是灵魂本源都被莫名的可怖力量生生分裂，然后一次性分出了两个分身。
妖力的削弱还是其次的小事情，但是真正最让奈落觉得胆寒的就是，他压根就不知道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就仿佛是自己心底深处的渴望、自己这个存在本身最初就已经决定了的混沌冲动，在让他完全无法控制的自我分裂。
然而无论他如何检查，都没有能够察觉到那个从心灵深处浮现出来，蚀刻灵魂本源的“恶”之祖咒，因为承载了诅咒之“恶”与言灵的本质，就是他自己的瘴毒。就像是河豚与毒蛇都不会莫名其妙的就被自己毒死那样，奈落自然也没有察觉到自己体内的瘴毒到底混进了什么东西，他也没有那个心思对着自己咬上一口……
于是，无论如何的觉得胆寒，他都没有检查出任何的问题。
最终只能够归咎于自己这还不完美的身体，自己还是半妖，有着致命的弱点……
“……”阴着脸看着眼前的两个分身，奈落心里终究还是有一丝侥幸的，因为不论如何，眼前的这两个分身还是被自己所操纵住的。
只是，真的是这样吗？
……
……
“村子里的人……大家、大家都还活着么？”
解开背后的衣服，由巫女给自己上药的珊瑚突然激动地说道，差点儿就又要使得伤口迸裂了。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恐怕桔梗也无能为力了，毕竟一个人的身体能够有多少血可以流失？
现在的珊瑚要比原来剧情之中受到的伤创重的多，如果是让日暮戈薇她们来治疗的话，那就肯定是死定了。她现在体内剩下的血液不足原来的三分之一，血管之内流动的大多数都是桔梗的精纯灵力，也只有这样才能够维持着她的生命。
桔梗不以为意，只是一边细心的给少女上药，一边轻声说道：“他并不是嗜杀之人，如果没有必要的话，他的脾气其实很好的……就算是他真的想要屠村，我也会制止他，这方面你大可放心。外面的那些村民都还活着，你昏迷的这两天时间里他们都来看过你，等你能够自如行动了可以自己看看……”
“太好了太好了……他们都还活着……”珊瑚又哭又笑，情绪激动，语无伦次。
巫女静静的看着她发泄，等到她好不容易的宁静了一点儿，才迟疑着轻声地问道：“能否将你们在人见城遇见的事情告诉我……？”
感受着背部的清凉感觉，少女闻言神色一黯，是啊，虽然村子里的族人们没有出问题，但是跟着自己一起去出任务的父亲兄长等人都已经死了。
“你们不是都已经知道了吗？”她低沉着声音说道。
桔梗重新帮珊瑚包扎上背部的伤口，然后回答：“确切的说，我是想要知道人见城的准确位置……我之前一直都有办法定位奈落的具体方位，可是就在你出现了之后，就再也难以分辨了。他可能是掌控了整座城池，然后升起了巨大的结界，隔绝了与外界的直接联系……”
少女皱着眉头，摇了摇头道：“你让那个妖怪去不就能够确定了吗？如果是他的话……奈落也肯定不是对手的吧？”
说到这个，珊瑚突然心念一动，她之前好像听这个巫女叫了那个妖怪的名字，那个名字让自己感觉很是熟悉。但是一时间却完全想不起来到底是在那里听到过，只是隐约觉得这非常的重要，很可能就是自己挽救这一切不幸的契机。
“他只会在我身边，不会主动去追杀奈落的……因为那个家伙，是我必须亲手解决的目标！”
巫女轻轻摇头，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露出一个有些奇怪的眼神，那是涌动着的黑色的咒怨。
珊瑚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她只是惘然的回想着，然后愕然地发现自己竟然想不起来人见城的具体位置了。脑海之中那一幕幕惨烈的景象，父亲被杀，弟弟被杀，依然清晰。可是自己到底是怎么去到那座城池的，又或者怎么从那座城池离开的，这方面的记忆却是已经模糊了。
“是吗？”桔梗沉吟了一下，说道，“看来奈落已经将这方面也考虑到了，那么就暂且先这样吧……你先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她收拾好东西，然后拿起托盘就要转身走出屋子。
但是……
正要转身离去的巫女，突然被珊瑚一把抓住了手腕。她微微的皱起了眉头，回过头来看着低着头，肩膀微微抖动的少女。
“巫女大人……你之前叫那个妖怪的名字，我听到了。”压抑着的声音，丝丝颤抖好像是在害怕。
桔梗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平静的看着珊瑚，也不回答。
“他是……那一位，是不是？”珊瑚抬起头来，眼神之中充满了期待与哀求，“人世魑魅魍魉的顶点，天下间所有妖怪的主人……是不是？！”
巫女大概已经明白了到底是什么事情了，她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的表情，但是眼中闪过一抹忧虑的神色。桔梗犹豫着，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看到珊瑚的眸子里那闪动的泪光，隐隐的害怕与哀求，小心翼翼的期待，她却又顿住了，最终只是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不要向他许愿，我只能够这么告诉你。”
——因为向他祈愿能够得到回应，并且可以实现毫无代价的奇迹的，就算是加上巫女自己，也不过少数几人而已。
这样的回答，已经足够了。
珊瑚呆呆的看着前方，连巫女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清楚。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浑身激动得微微颤抖，死死的咬着下唇，眼睛里放射出前所未有的神采光芒。
……
当珊瑚支撑着依然残破的躯体，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离开屋子去寻找妖怪的时候，发现这非常容易就做到了。因为对方似乎早就知道了她会来那样，就在她屋子前方的树下等待着。
“那个……你……”珊瑚看了一眼四周，村子里静悄悄的，就连那个巫女也没有出现，这一刻她反而张口结舌不知道应该怎么将自己的来意说出来了。也许正是因为太过期待了，所以反而不敢去尝试，生怕会得到否定的回复？
裴辰饶有兴趣的注视着眼前的少女，轻声的主动开口了：“你的来意我已经知晓，但是，许愿的机会并不是我来执行，这个机会我可以给予你，你需要自己亲口说出来，契约才会成立……”
稍稍的停顿了一下，他微微眯起眼睛：“少女，以你的灵魂为代价，你所期望之物为何？”
“……”
珊瑚呆呆地看着，突然感觉到一阵不寒而栗，似乎眼前的这个妖怪的躯壳下，潜藏着的是与白天的时候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
她的直感是正确的，眼前暂时执掌身体的是另一个人格，准确的说应该写作“裴辰”读作“丘比”的一个人格。
因为收束了无限的可能性的平行世界，集齐了名为“裴辰”的一切存在之力，所以裴辰本体拥有着无数种发展到七星级极致的、不同能力的体系以及对应的人生经历，其中就有一个是在《魔法少女小圆》的世界里的异时空同位体的人格。
——不过那看似是魔法少年的路线，实质上却是“Incubator（孵化者）”一族所拥有的力量本质。
那个异时空同位体就是因为入侵了“Incubator（孵化者）”一族，主导了“Incubator（孵化者）”一族，最终掌控了“Incubator（孵化者）”一族，从而得到的力量。譬如说与被选中的人进行心灵感应，拥有无数个备用替身，遵循当前世界的法则编织出引发奇迹的契约力量……等等。
现在的珊瑚就是在裴辰补完之后，第一次使用这种能力，被选中的第一个试验品——
因为契约力量的本质已经明悟，现在裴辰想要试验一番，如果是在另一个法则截然不同的世界，是否依然能够因地制宜的遵循当前世界的法则、改变契约方针，继续达成实现奇迹的力量？至于能否制造出魔法少女，祂倒不是太过关注。
“你什么都能够做到吗？”听到代价竟然是自己的灵魂，珊瑚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但是她咬咬牙依然这么问道。
“并不能，但是我依然可以实现人类绝大多数的愿望，至少你所祈求的奇迹必将得到允许。”眼前的妖怪简直像是一个真正的神，虽然轻轻摇头但是却说出了让珊瑚狂喜不已的答案，“——说吧，你想要的是什么。”
威严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却回荡着这小小的树下阴影之中。
“我……”
少女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把自己的愿望说了出来，哪怕这奇迹的代价是自己的灵魂。
第七百三十九章 一莲托生
夜深人静，月黑风高。
除妖师村落的山寨里的空置房屋不算多，但是总归是有的，虽然之前裴辰强夺四魂之玉碎片的事情使得两人本来与村民们的良好关系一度跌落到冷淡，可是在两人后来救下了珊瑚之后，这恶劣的关系总算是得到了一定的修复。
在距离后山的钟乳石洞不远的某间屋子里，桔梗静静的躺在柔软的灯芯草铺就的床铺上，眼眸里是一丝明显的惘然。这个时候她突然看到了墙壁上的窗户外，本来应该是月黑风高的景色，此刻却被纯粹的光芒铺满，似乎外面出现了什么明显的刺眼光源那般。
她无声地长叹一声，然后转眸看向了房间里的一角，轻声问道：“你……回应了她的祈愿？”
房间里竟然还有一个裴辰，或者说这一个才是白天的那一个，他抱住长刃薙刀坐在房间的一角黑暗里，听到了巫女的说话声才睁开眼睛，道：
“准确的说，是‘我’回应了她的祈愿……如果是我的话，其实用不着做那么多，身在世界中，心中有世界，我的心灵异能其实已经接近了大预言术的级别，虽然强度远远不足，但是如果仅仅只是局部范围内修正某些事物的话，还是可以做到的……”
说着，他笑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在感慨着些什么：“复活死人，如果不涉及到跨世界级别的法则，真的是非常非常简单的事情啊！很多世界的神秘领域都可能发展到这样的技术，阿努比斯的复生祭坛，纳尼亚传奇石台，生命魔法与死灵法术领域碰撞产生的复活术，还有你曾经也涉猎过的各种还魂香、回生仙饮、天香续命露等仙道顶级丹药……”
实际上就算是科学侧也好，在对于细胞、基因、量子纠缠态意识方面都有所建树之后，也能够出现各种羊水箱、克隆体等转移意识的备用身体，甚至是细胞复活技术之类的东西……
——只是纯粹的物质科技终究只是外物之道，如果不能够与其他神秘领域交织形成符文科技、魔导科技、修真科技之类的路线，那么这样的技术在使用之后，就会很容易或者说不可避免的出现一种涉及到复活者存在性真伪的区别。
因为神秘侧的复活大多数都是直接锁定灵魂本质，然后复活某个存在，也就是说复活之后一般来说人还是原来的那个人。但是，譬如说通过科学技术将死去的人的细胞提取，重新培育一个完全相同记忆一致的克隆体，这样的事情严格上也可以说是复活，可是这个人到底还是不是原来那个人？
这个问题简直要上升到哲学高度。
“那为什么你不自己动手？”桔梗微微皱起眉头，她知道眼前的妖怪才是正体意识的情感一部分，外面的那个只是表现出来的不同侧面而已。
“正如你之前拒绝我直接给她来一发大复活术那样啊，除非是直接篡改历史、从过去的时间线上将人拉回来，否则的话无论是哪一种复活方法都会造成一定的副作用。要知道人的灵魂太过脆弱，复活必然会磨损其魂意，一般人大概只能够拥有一次的复活机会，以后再度死亡不是说不能够继续复活，而是会将魂意磨灭到近乎积重难返无力回天的程度……”
妖怪侃侃而谈，对于桔梗他不介意说的更加详细一番。
“也就是说，一旦真的死去那么就连入轮回的资格都没有，魂意会彻底溃散于天地之间……而就算是超凡生命，精神意念能够长存于世的一旦被杀，也最多就是多了数次机会而已。可以说，如果没有大能相助，除非是那种将精神灵魂磨练到万劫不灭的境界的存在，否则的话复活也只不过是将来世的潜力与可能提前消耗掉而已……”
说到这里，裴辰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他不愿意为了珊瑚花费那样的心力，同样的少女所祈求的想法正好也让本体动了个念头，想要试验一下遵循因果律与世界法则编织、以灵魂的希望绝望之力引发的契约的力量。至于这样的变化需要珊瑚付出什么代价，是否会变成魔法少女珊瑚酱什么的，就不是他在意的事情了。
“……”
沉默了一下，巫女欲言又止，这个时候外面的许愿光芒已经消退，清冷的月光从窗外投进来，映射在她脸上。一时间，妖怪有点儿分不清到底是月光衬托了她，还是她照亮了月光。
“明早黎明之前，就出发吧……”最终桔梗如此轻声道，然后转了个身子背对着裴辰，不再言语了。
“好的，你好好休息吧，一切有我。”裴辰的视线变得柔和起来，同样如此轻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