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争一句话都没说,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院子不大,借着月色安争发现居然种了不少菜。屋子里灯火还亮着,依稀能看到几个人影。
“果然瞒不住你。”
安争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心里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那个可怕的念头再一次从他心里浮现出来,好像锥子一样刺着他的心。
陈少白从屋子里推门走出来,手拎拎着一条黄瓜,吃的咔嚓咔嚓响:“我自己种的,要不要来一根?”
说到一根的时候加重了语气,透着一股子恶趣味。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黄瓜架,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成就。
安争转身离开,因为他不想看到屋子里其他人的模样。而屋子里的那些人,显然也不想让安争知道自己的身份。
陈少白拎着黄瓜往外走,顺手又从旁边摘了两个番茄。他走出门之前一甩手,那黄瓜头就被丢进了远处的垃圾桶里。他把番茄在衣服上随便蹭了蹭,一边啃一边走。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离开这条小巷子,然后到了城中一片树林里。
陈少白忍不住笑:“大晚上的把我约到树林子里,你这是没安什么好心。幸好我也是愿意的,不然你要是强迫的话还打不过我多没意思。”
安争转身:“我想问你一个严肃的问题。”
陈少白找了个有横叉的大树跳上去坐下:“是,有些是,有些不是。”
对于这样的回答,安争竟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他本以为陈少白会狡辩,本以为过程会很复杂,但陈少白显然知道他要问什么且回答的直接了当。
陈少白变戏法似的从袖口里又摸出来几个樱桃,一边吃一边说道:“我早就知道瞒不住你,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发现真相的人必然是你,怎么样,我是不是很了解你?你看,我对你是这么的了解,而你对我呢?只怕什么都不知道吧,你这个没良心的。”
安争微怒:“死了那么多人,你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陈少白耸了耸肩膀:“死多少人和我有关吗?第一人不是我杀的,第二人不是我让别人杀的。所以......你对我的怒气是因为什么呢?”
安争愣住,因为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对待陈少白。
陈少白忽然笑了笑:“如果人真的是我杀的,你会不会杀我?”
安争没有回答。
陈少白笑的更明媚:“哈哈哈哈......你居然犹豫了,你还在骗自己没拿我当朋友?按照你那嫉恶如仇的性子,你居然犹豫了。”
安争说:“我只是在想,该怎么杀你。”
陈少白撇嘴:“好吧,其实你没必要那么沉重,因为这一切都和你无关,不是吗?你这个人就是太多事了,什么都想管,累不累?”
安争问:“到底为什么?”
陈少白反问:“难道你真的没想到答案?”
安争知道答案,答案正是他内心深处那个可怕的念头。
陈少白把樱桃核啐掉:“一个不甘心做傀儡的王,除了这样暗搓搓的挣扎还能怎么办?他表面上要对那位强势的太后乖顺的如猫儿一样,可内心深处无时无刻不想把那位太后压在身下先操后杀。其实也挺可怜的,然而能隐忍到这个程度的人,也很可怕。”
他把最后一颗樱桃吃进去,然后把核像子弹一样吐出去:“你以为,他那样的人会有什么光明正大的办法来对抗太后吗?当然没有,换做是谁都没有。”
安争道:“所以他派人杀了诸葛颜,杀了郝平安,杀了桑海经,就是为了嫁祸给太后?为了搬到压在自己头上的大山,不惜杀掉自己的臂膀?!这样做,到底有什么好处呢。那些人还是害怕太后,还是不敢帮他!”
陈少白:“安争,你的性子太磊落,所以理解不了这种阴暗。沐长烟这样做,伤的是那些人对太后的依靠之心。那些人会想,如果有一天太后要除掉我的时候,会心慈手软吗?那些人还会想,如果有一天我因为帮大王做了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是不是都会被除掉?这样的后果当然不是他们对太后更忠诚,而是更惧怕。当人们对另外一个人惧怕到了极点的时候,会怎么样呢?”
安争:“我想知道,是谁动手杀了郝平安,谁动手杀了桑海经。”
陈少白:“没有人动手。”
安争眼睛睁圆:“你什么意思?”
陈少白:“我说没有人动手杀人......再说一次,没有人动手杀人。诸葛颜是自己服药死的,这本就是他和沐长烟商量好的事,他太老了,活不了几天,所以他死来造成连锁反应的第一波。那天是我进了诸葛颜的家,但我只是走进去,然后一言不发的走出来,诸葛颜就知道他该做什么了。”
“有一种忠臣,你无法理解他们的想法,整件事都是诸葛颜提出来的,他自己设定了自己怎么死。非但是他自己的,他还设计了别人怎么死。一些老的已经快没用的人,都该死了。”
陈少白的声音有些低沉,如安争的心情。
“郝平安是怎么死的我不知道,我也没有兴趣去知道,不过郝平安的死应该是意外吧,最起码短期之内沐长烟没有让郝平安死的意思,毕竟那是他的帮手之一。对了,关于死的这件事,郝平安从一开始也知情。”
“然后是桑海经。”
陈少白在自己胸口比划了一下:“那么大一个洞,看起来很可怕对不对?他自己戳的......到现在我也无法理解,那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者,是怎么把匕首刺进去,怎么把还能狠心转一圈的。你应该知道,自杀的人往往都不会选择用刀,那是因为疼痛会让一个人的意志力急剧下降,而且剧痛会让人失去力气。所以很多人用刀自杀都不成功,你想想,桑海经有多狠......”
他从树上跳下来:“相对于奸臣,我更无法理解忠臣。”
他拍了拍安争的肩膀:“很残酷对不对?”
第一百零五章 许眉黛的红鸾簪
这是一个扭曲的时代,有一群扭曲的人。
安争有着强大的心理素质,因为他在大羲的时候经历过足够多的事。然而在燕国见到的听到的这一切,都是在大羲的时候不曾接触过也可能永远不会接触到的层面。大羲的统治稳固,皇权强悍,国家稳定,整个国家都好像一台稳定运转的机器,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波澜。
而在燕国,似乎所有的一切都那么不可思议。
这是一个没有办法靠自己的好恶来衡量谁是忠臣谁是奸臣的国家,因为每个人都在做着破坏这个国家的事。
三朝老臣诸葛颜设计了这一切,而这一切的开头就是他的死。
安争往回走的时候在想,自己该怎么去和桑柔说。桑柔说希望安争帮她找到仇人,可现在安争却发现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仇人。诸葛颜杀死了自己,桑海经也杀死了自己。
所以安争也就理解了,为什么燕王沐长烟会在诸葛颜死后亲自抬棺,为什么会在郝平安死后三日不离尚书府,为什么桑海经死后他会严令彻查亲自督办......姿态,他始终都在做姿态。因为他早就知道了诸葛颜会死,也早就知道了桑海经会死。
这一切都被燕国的朝臣看在眼里,沐长烟的姿态会为他换取不少好感。当安争冷静下来之后,他甚至可以想象的出来沐长烟下一步要做什么。
太后苏晴暖是赵国人,如果燕国和找过之间的关系开始变得恶劣起来,那么燕人对赵人的抵触心理很快就会蔓延。
在寂静的夜里,安争一步一步的走回天启宗,这一夜似乎格外的漫长。
第二天天一亮的时候,天启宗武院门口来了一个人,背着一个不大的行囊,风尘仆仆。
看起来这是一个粗犷的汉子,有着北方游牧民族独特的气质,他身上穿着皮子的衣服,在这盛夏的清晨都额头上都挂着细密的汗珠。
当老霍把门打开的时候,这个汉子微微俯身,右手放在胸口上说道:“尊敬的朋友,我从远方带来了故人的问候。雄鹰伴着我走过千山万水,长生天赐予了我勇气,总算不辱使命找到了这里。”
老霍愣住:“你是谁?”
那汉子抬起头:“难道不应该先请我进去喝一杯热茶?”
老霍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看院子里天启宗的大汉们都已经起来在演武场上活动,所以也就踏实了些:“进来吧。”
那汉子再次俯身:“谢谢你,尊敬的朋友。”
老霍领着他进门,不多时安争就出现在这个人面前。
在客厅里,这个人看到安争的那一刻单膝跪倒:“终于见到你了,在草原传说之中的沐浴着圣光出生的天之骄子。我带着草原百万人的希望而来,愿意迎接你去草原成为新的主人。那里飞扬的旗帜,将会把你的名字传遍每一个角落。”
杜瘦瘦愣住:“你是说,安争能从草原那继承一大笔遗产?”
那汉子认真的说道:“勇士,你这样理解也没有什么错误。”
杜瘦瘦问:“这遗产有多大啊?”
汉子回答:“上万里的草场,数以百万计的子民,还有无数的牛羊,当然也有精锐的骑兵和貌美如花的女子。”
杜瘦瘦看向安争:“我不太记得你爹娘去过草原啊......瞧着你当初也不像是领养的呢。”
安争懒得说话,直接上去按住那汉子的脑袋,一把将胡子拽了下来:“都说了你要走心,不走心还是会有些破绽的。”
那汉子疼的哎呦哎呦叫:“轻点轻点......疼,疼......我自己来行不行?”
他站起来,三下五除二先把皮衣扒了,然后自己在脸上胡乱抹了一会儿,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杜瘦瘦看的眼睛都瞪圆:“钟......他妈的钟九歌?”
钟九歌长出一口气:“我的天,快热死我了。我亲爱的杜胖子安答,想不到你还记得我啊。看起来你比原来真的强壮了不少啊,以前是个小肥猪,现在是种猪那个类型的了。”
杜瘦瘦攥了攥拳头:“信不信我把你阉了。”
钟九歌找了水猛灌:“你们真不好玩,一点儿都不好玩。”
安争递给他一条毛巾:“什么时候回来的?”
钟九歌道:“到方固城两天了,没敢直接来找你们,我从外围变幻着身份转了两天,发现天启宗外面还真是热闹,盯着这的人太多了。我知道对于天启宗来说不缺一个修为稀松平常的废物,但缺少一个能在外面肆无忌惮打探消息的人,所以才没有立刻见面。”
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我已经找好落脚点了,一会儿还得回去。”
他看向安争:“单独聊聊?”
安争点了点头,转身往外面走。
钟九歌跟在安争后面,对杜瘦瘦笑着说道:“一会儿我再来找你噢我亲爱的朋友,你在南疆有一大片遗产,包括一个猪圈和十几头母猪......”
杜瘦瘦上去就给了钟九歌屁股一脚,钟九歌哎呦叫了一声蹿了出去。
杜瘦瘦道:“离开好几年了,还是这么贱。”
在外面的凉亭里,钟九歌对安争说道:“你托我办的事,我已经想办法办到了。不过天昊宫那边的情况也不太好,大羲圣庭的人似乎正在排挤天昊宫,所以天昊宫的女弟子,不管是曾经在什么地方,都已经返回宗门。在大羲本来有不少的宗门或者学院都聘请了天昊宫之中修为不俗的女修为教习,但从我到大羲之后不久,在各宗门的天昊宫的女修开始陆续返回。”
“当时我猜着,可能是天昊宫的人对大羲圣庭做了什么不对劲的事,以至于大羲圣庭准备制裁天昊宫了。但观察了一阵子之后发现,大羲圣庭并没有什么进一步的举动,只是有意识的将天昊宫孤立起来。”
安争皱眉:“看来许眉黛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钟九歌忍不住问:“安争,你到底和许眉黛什么关系,你只是一个在沧蛮山里出生的平凡的孩子,而许眉黛是天之骄女,你们两个之间不说身份的差距,所在的地方相隔数万里,你是怎么知道他的?”
安争沉默了一会儿:“受人所托......许眉黛的一个故人死在沧蛮山里了,恰好被我遇到。他当时已经快死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托我去大羲告诉许眉黛一些话。”
钟九歌看着安争的眼睛问:“是大羲的那位明法司首座?”
安争点了点头:“是他。”
钟九歌长叹一声:“那么大的一个人物,原来真的死了。”
安争问:“怎么,在大羲,人们没以为他死了?”
钟九歌语气有些愤怒的说道:“大羲圣庭对外宣称......他叛逃了,带着大羲的很多机密叛逃了,至今下落不明。”
安争的脸色猛的一变,眼神里有杀意外泄。
钟九歌叹道:“大羲之中关于那个人的传闻,到现在也没有断过。据说他和一个朝廷重臣勾结,试图杀死圣皇,推举一位皇子继位。被识破之后就狼狈逃跑,大羲的高手追踪而去,却始终没有找到他的下落。根据传闻,说他是往西方跑了,所以不少曾经和他有过关系的人也暗中往西方去追查,始终一无所获,谁又知道他居然命丧在了北边的沧蛮山。”
安争心里好像刀子割着一样。
自己成了牺牲品,彻头彻尾的牺牲品。
当时是大羲圣皇亲派自己身边的亲信,让他火速赶往燕国。当时见面的时候,只有那个人和他两个人。所以,知道他去燕国的可能只有那么几个人。如果说叛逃的消息是从圣庭里传出来的,谁敢质疑?四年多了,没有人来燕国追查,正是因为他的那些朋友和仇敌,都奔着西边去了。
钟九歌道:“天昊宫那边,本来有超过九成的人都去了西边,许眉黛也亲自去了。我是到了大羲之后半年才有机会见到她,告诉她提防大羲圣庭的人。她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知道的也不多,所以解释不了什么。我估摸着,她一定会跟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