宙弘光面色严厉,无形之中呵斥了那两人数次。但是,两个赫者却装作完全喝醉一般,做狂生姿态。
台下的毓族人,似乎也不满足于交头接耳了。他们出声呵斥道:“卑鄙!卑鄙!太卑鄙了!”
“如此下作!”
“天子架前,竟生邪心!”
“耻于与之为伍!”
但是,子虚易却站了起来,凛然不惧的说了一些什么。王崎很明显的看到那两个赫者耳朵微微抖动,瞳孔散开——这是毓族愤怒的样子。
大约是讽刺?
只不过王崎依旧听不懂那些一层又一层的典故罢了。
在毓族眼中,子虚易的话却意外的文雅。众人竟再一次交头接耳,解析子虚易一席话中的文意。
“到底是受不得激。”太仆风泽说道:“看来还是要比啊。”
眼见文比一事势在必行,王崎却问宋史君:“我说,宋老哥啊,这个吧……咱们什么时候上去?”
“这……”宋史君有点为难:“之前我们必定是第一个上去了,显示毓族礼让,也显示我们的诚意,且避免与他们引文化不同而产生‘攀比’。但是,这一次……这个……”
“算了。”太仆风泽反倒是摇了摇头:“已经没有必要了。”
太仆风泽之前对王崎多有好奇,但是却没有同王崎直接交谈过。而左相的一文,也让他对王崎抱有好奇。
但是,今日一谈,他却大失所望。王崎此人,对毓族的言语,也就仅限于“通晓”,对于绝大多数典故都是一窍不通,甚至连文人口谈都听不大懂。现在看来,恐怕是左相不愿意以己之长欺人之短,没有故作高深而是摒弃了一切生僻语句与王崎交谈。
王崎就算精熟偃匠的文论,恐怕也无济于事。
想到这里,他反倒看开了看淡了看轻了。
说话之间,那两个赫者已经开始作诗,只见两人将诗句呈现,就有文气涌动,层层光华爆发。天地色变只见,诗成四星。
两次。
两首四星强诗!
毓族脸色都微微一沉。
但是,子虚易却不曾色变。他却只是微微一笑,道:“两位前辈想必已经在情思藏于胸中,温养许久了吧?可惜啊……”
其中一个名宿色变,道:“可惜什么?”
“诗乃由情而发。强行压抑文思,却将之拿来应景,已是可笑。要知道,写诗,辞藻尽在其次,情思才是第一!”子虚易对着左相拱拱手,道:“宙弘先生的文章,却让我明白了一个再浅显不过的道理。诗文的言辞,却是任何人都能采得的。但是诗文的情思,却独属于自我。为了在一时一刻而光彩,而舍弃一生一世的风流,却是可笑了。”
子虚易踏出一步,口中饮用。王崎此时感觉体内文道之力震动,才明白对面竟是才作诗了。
一步,一句。
文气涌动,一星出。
“一句一星!”有人惊叹。
“不过尔尔。”台上一人低声道,语气之中却有不甘。
而台下,太仆风泽笑而不语。
继而两步,子虚易再次饮用。
突然之间,文气如同疯狂一般从虚无之中涌出。
一颗,两颗,三颗……
转瞬之间,五星同辉!
诗成五星!
第五十四章 诗集
诗成五星,文道震动。
王崎能够感受到周围灵气环境的变化。这种变化的形式如此奇特,仿佛周围所有灵气都在同一时间发生改变。而他体内由文气构筑的新系统则也一同开始变化,似乎有重重叠叠的幻想出现。
王崎尚且如此,周围的毓族学士感受自然更加强烈。无数诗文、无数字迹、无数书页齐齐涌来。这一“征兆”,便是在宣示此文在“诗”这一文体之中、在毓族整个文史之中的地位。
传世!这是世代传颂之物!
“或许文非我物,辞藻可养可雕可琢,但情不能。”子虚易看着两位赫学大家,语气掷地有声:“如此,为文!”
子虚易的言论甚至让左相宙弘光都为之一愣。
“文”与“情”的辩证,明显是从他这里传出的。但是,在这个问题上,子虚易竟能比他有更深刻的认识——甚至于说,就算是几天之前王崎说这个问题的时候,也未必能说出如此一番话来。
——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宙弘光再看向子虚易,神色之中就不可避免的带上了一丝欣赏。
就在此时,两道异响出现。只见两个赫学大家身体颤抖,仿佛体内有无形之火在燃烧。而他们满腹诗书,仿佛都化成了燃料。一时之间,他们两个甚至失去了对外界的感应。
文心丧,文路烬。
一代名宿,就此沦为废人。甚至于说,千年之后,万年之后,人们再提起他的名字,就未必是“饱学之士”,而是“攻讦后辈、嫉贤妒能的小人”。
名气尽丧!
“好!”台下有人忍不住叫唤道:“状元公不愧是状元公!”
“此诗不仅文辞美而绝,更难的是道尽了诗文奥妙!”
“不只是我等,就连外邦之文道,都能以一诗而贯之!”
“不愧是状元公,这等气魄,常人难级。”
众人经亲不自禁的细细品味。一时之间,竟忘了继续谴责那两个赫学名宿。
——不,名宿?不过是被子虚易文运击碎的蝼蚁而已!
“啪啪啪啪!”
只听得一阵鼓掌声。众人抬头一看,竟是幼帝起身,击节而赞,道:“子虚卿此番言论,深得朕心。此番言论,倒是经典未有啊!”
高台之下,众人也一起鼓掌。
哪怕是与赫学派系不睦的太仆风泽,也轻轻鼓掌以示赞赏。不管朝堂之上如何,这诗是好诗,如此便足够了。
他还不至于连这样的气度都没有。
至于那两个找茬的赫学名宿,则悄悄离开。他们的名字,不会再出现在历史之中。
以子虚易的修养,此时也难免觉得发自内心的畅快。
见突发事态逐渐平息,王崎又有几分意动的样子。他看了看左右,低声道:“轮到咱们这边了?”
宋史君与太仆风泽齐齐叹息。
——这偃匠,脑子坏了?
礼部太御甚至忍不住在肚子里非议了王崎两具。谁都明白,子虚易就已经根据左相的文章而做出了突破,并有了自己的“文道”——甚至还有实践。
之前他不过是准备让偃人上去,阐释“格物”与“文道”相同的道理,也算是阐发大道,弥补台学在诗文不如赫学的窘境。但现在,子虚易已然做出了突破,王崎上去,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宋史君叹息:“没必要了。”
王崎一惊:“诶?我觉得我经过了精心准备……”
“这……”宋史君不大清楚王崎的性子,以为他是认死理的人,苦笑:“若是过一会无人再上,那么师弟自己上去献礼便可。”
思来想去,宋史君还是觉得不必理会毓族的看房,随王崎喜欢便是了。从本质上来说,毓族自身在仙盟眼中也算不得大事,关键仅仅在于“文道”这个法术实体的存在。就算王崎恶的毓族,于仙盟而言也根本不算事。
王崎点了点头。
之后,宴会继续。
只是,这一次,大多数文人都沉默了,再没有之前那半热闹。
子虚易一首诗,已经足以横压当年——至少今年之内,毓族没有出过五星诗文。明年有没有,也不好说。谁都没有把应景的贺词做出五星的水平,便无人自取其辱。
一人压文坛!
有人献丹青,有人舞文墨,有人奏乐曲。但以诗文为贺礼的,却是一个也无。
甚至有十个内廷学士,竟是一齐走上台来,以自己的书法书写子虚易的诗文。
而这一举动,却让所有人齐齐暗骂:“卑鄙!”
原来,这十人全不是以书法而闻名的国手,而是以诗名着称的诗家!他们献上术法,便是免于作诗!
以书法呈子虚易的五星诗,确实是真真应景的贺礼。
但是!你们走了这条路,岂不是不让别人走了吗?
十位内廷学士献上术法之后,大约一刻钟,却又有一个文坛名家上台,微微一笑,道:“臣苦练书法七十年,在诸位面前献丑了。”
众皆哗然。
之后,“献书法”的人便是越来越多。转眼功夫,幼帝身边的宦官已经抱上了七十余份墨香犹存的墨宝。
当然,内容一模一样。
子虚易见状,不由得苦笑。往日青衿之宴,大多多是献诗文的。若是某一年青衿宴上,经典足够多,还能集结成专门的“青衿集子”。
一代帝皇,治下能出一本青衿集子,便不算昏君,两本足慰祖宗,三本便是一代明君了。
他悄悄对身边好友道:“早知如此,我就不作那诗了……这样,未免有些坏规矩,也不是文坛雅事。”
此时,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位“献墨宝”的文人了。他听了,脸上生出一点窘迫的意思,书法也失了水准,只得匆匆下台。
左相依旧站在台上。听闻此言,他小步走过去,道:“你刚才可说,诗歌以情为先。情在而不发,非是为文之道。”
幼帝见宙弘光与子虚易交谈,有些好奇,也走下御座,加入交谈。在知晓两人谈论之后,他点了点头,道:“子虚卿有甚么过错可言?文道,便是如此。”
子虚易感激得一躬到底。
很快,天上的央元月球便已经划过半边天空,居于当空。卫星反射的恒星光芒,将一切星光掩盖。幼帝有些过于振奋。五星诗文,可不是谁都有缘目睹其诞生的。今日自己竟然目睹了无形诗词的诞生,可谓是光荣至极。他举手笑道:“今日这明月,岂不是象征卿之文道?”
此话一出,就连左相也微微色变。子虚易坦然受了天资赞赏,心中也不免有些忧虑。他知道,底下的眼睛,不是每一双都那么友善。
这一句话,就足够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不过,何惧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