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君宇订的店子名唤“云中仙客来”，乃是一家百年老店的分店。十多年前天剑落神京的时候，随着三流门派大食门迁入此中。如今十年过去，这家店的生意也越发红火，甚至一度战胜了几家本地的百年老店，深受修士喜爱。

　　苏君宇如此身份不凡，赵清潭更是一名炼虚期修士。这家店子哪里敢怠慢了，分店大掌柜杜贵亲自服务。

　　不过，苏君宇只是让他们快些上菜，就让这位大掌柜自行回去。这家老店也是有眼色的，知道贵客这个时候是要谈点事情，也不做打扰，一次性将菜品上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苏君宇才问赵清潭：“赵师兄，我听说这次除了要出《原算》之外，王崎又自己写了本新书？”

　　他人不在他乡，只能靠信函交流，有些事情却是很难说清楚。

　　“嗯。”赵清潭点了点头：“王师弟确实是写了一本新书。”

　　“听说却是舞文弄墨的书？”苏君宇有些奇怪：“我就是好奇，他怎么有这么个闲心。”

　　“哈哈，哈哈哈哈……”赵清潭忍不住大笑：“说什么呢，你说王师弟有那个雅致？想象不到想象不到……这么说吧，这本书说的是文字没错，但也是算学。喏，你自己看吧！”

第七十六章 万法门乱象之打倒王崎

　　“原来如此……秒啊！秒啊！”苏君宇匆匆读了《形式语言学》绪论与第一章，却是击节而赞：“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以算学驾驭文字，以算学处理文字，真真是天才的想法！”

　　“据说也是得了遗族馈赠，才成功搞起来的。”赵清潭道：“他自己在自序里面也有讲，要感叹美神……不过这个在出版的时候多半是要删掉的了。”

　　人族可以接受龙族存在，但未必却能接受一个“天眷遗族”的概念。

　　毕竟，龙族已经在人族的边上生存了好几万年——或者说，人族基本上就是在龙族的家里演化出来的。

　　他们天然就能接受龙族的存在。

　　但是，天眷遗族……

　　“又是分成表里两版吧，我懂，我懂。”苏君宇挥挥手。

　　他们这一批当初没梅歌牧抓走了，但是又幸存到现在修士，其实多少也都遇到了这类问题。

　　他们原本就是门派最核心的天才，现在又因为意外而接触到了许多机密的东西了，研究起来，自然会受到这些知识的影响。

　　有些修士，甚至直接就开始对那些天眷遗族相关的东西进行研究了。

　　最典型的就是艾轻兰了。朊质体的发现，代表着对中心法则的反叛。她如今在天灵岭的声望，也就是略逊于王崎在万法门弟子心中的地位了——考虑到王崎负面声望刷得太高，说不定艾轻兰还可以反超过去。

　　路小茜也是，最近一两年都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搞些什么。有些时候，她也会向苏君宇请教一些算学上的问题。苏君宇觉得，她应该是在顺着王崎当年在地下立的弦论研究，因为路小茜问的问题，都是与类论、上同调之类有关的。

　　这些东西，随着基派算理的建设，也是时常更新。

　　路小茜学得也不容易。

　　苏君宇对此却甚是奇怪。他却是知道王崎那弦论在天物流转之道中的负面评价的。

　　许多前辈修士都无法接受这个理论，觉得这就是算学的伎俩。

　　“或许真的有点意义吧？”赵清潭摇了摇头：“算学和物质世界的关系，可不一直是很微妙的吗？在过去，算学是线性的，可预期的，而现实世界的书混沌的。而现在，算学也发展出了非线性的、混沌的算法。但他们到了亚原子尺度的飘渺世界一看——得，世界又变成一个线性过程了。”

　　“也是。毕竟人家才是缥缈宫首席。”苏君宇道：“来……我再看看新出炉的《原算》。”

　　这基本《原算》堪称博大精深。苏君宇只是翻了翻，就过了一两个时辰。

　　苏君宇恋恋不舍的收起书来，道：“如此一来，大事可期……”说着，他手在储物袋上一抹，取出一把令牌了，放在桌子上，推到赵清潭面前：“赵师兄，这是神京最大客栈‘尚贤客栈’的门牌，还请师兄就休息一夜，咱们明天再商量一下铺开的事情。”

　　赵清潭一愣：“住客栈？干嘛住客栈啊？神京距离万法门也不远吧？我身为真传弟子、元神修士，在万法门还有个宅子呢，干嘛非要住客栈啊……”

　　苏君宇拱拱手：“师兄你是不知道啊，如今万法门元神修士特多了，宅子呢，也是越建越密集，如今已不似原来那般清净了。”

　　“不清净也行了。好歹是自己家。”

　　见赵清潭如此，苏君宇叹了口气：“赵师兄啊，我就跟你直接说了吧，现在万法门，嘈杂得很，我早半个月就出来避难了。”

　　“避难？避什么难？”赵清潭一愣：“门内不是有逍遥坐镇吗？”

　　“不，你是不知道，现在啊万法门，真的，躁。”苏君宇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

　　赵清潭试探的问道：“是连宗的事情？”

　　苏君宇摇了摇头：“不是连宗……是离宗加连宗，都在闹。”

　　“他们怎么闹了？”

　　“前些日子，算主有新消息了……”苏君宇压低声音，说道：“是一篇新论文，提出了好几个新问题——怎么说呢，都是绕过不周之算、相容之算的思路。”

　　赵清潭一震：“居然是……这个？”

　　他立刻就感觉到一股毛骨悚然。

　　这位基派二号人物立刻就想到了王崎。

　　王崎最开始的崛起，就是靠着“不周”【不完备】、“相容”【不可判定】的。这是算主的退场，也是王崎进入万法门核心的标志。

　　不周之算是否定性的算理，本身只能成为指导性的内容，而无法融入功法之中。因此，一开始就没有人想到这一点。

　　他没有想到，龙皇陛下预言的“劫难”，居然有可能是来自算主的背后一刀。

　　这可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一点。

　　大家可是将目光聚集在算主身上的。

　　他不禁问道：“有没有成功的希望？”

　　如果真的突破了，说不定王崎也会危险。

　　“我前些日子也写信给王崎师弟，让他小心。但是，他只给我回话，说‘无需担心’。”

　　对于不完备定理，王崎却是最有信心的。

　　至今，他都没有发现两个宇宙在逻辑或数学层面的背离。这样想来，不完备定理也不可能在这个宇宙被简单突破。

　　地球上数学家也做过许久多类似的尝试。但是，一直到二十一世纪初，都没有人完成这一点。

　　有一些数学家另辟蹊径，突破了不完备的浅层。但也终归只是浅层部分。

　　而且，话说回来，不完备定理真的被突破，那最高兴的应该就是王崎才对。

　　那可就意味着，人类可以创造出能容纳“大道”的“语言”了。

　　但现在可还明显没那个条件。

　　对于王崎的自信，苏君宇和赵清潭只能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了。

　　反过来说，他们也确实不知道，应该如何突破王崎提出的“自我指涉”，让一个有限的概念集合可以自己支撑自己的存在。

　　——审官没法判定自己是不是机关人。

　　“算主确实颇提出了几条思路。”苏君宇说道：“‘想办法切断自指与循环’，另外，还有‘退而求其次’的道路——既然绝对的一致性不可能，那么就求取相对的一致性。算主提出，可以只要求‘已知领域’和‘可预见范围’的相对一致性。”

　　赵清潭咂咂嘴：“这……感觉上已经偏离了歌庭派的道路了。算主也是……拼啊。”

　　“不能绕过不完备，就意味着算主的理想无法实现——哪怕我们沿着他过去的道路，也不是指向他的力量，而是那个理想的一个劣化版。”苏君宇叹息一声：“理念是不是沿袭歌庭、甚至是否是离宗，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必须绕过不周之算。”

　　“原来如此……”

　　“而且……算主自己的理念，都未必契合自己提出的方案。他不过是提出自己所能想到的可能性，然后将之公布出来，期望其他人可以完成而已。”苏君宇道：“所以，现在整个万法门，就跟疯了一样。不管是离宗还是连宗，都在疯狂的研究算主所指出的那几条路。”

　　“啧……”

　　赵清潭心中，危机感油然而生：“这可真是……”

　　“另外，龙皇批言，也已经在暗地里传开。好多人都坚信，王崎师弟这次完蛋啦！”苏君宇恨恨的说道：“尤其是万法门，已经根据这批言，组成了好多个学会，别的不干，就研究基派算学，希望从里面找出漏洞，然后踩着王崎师弟上去。”

　　赵清潭瞠目结舌：“居然已经流传得这么广了？”

　　“目前还局限在有门路的修士当中。但是……”苏君宇摇了摇头：“你是不知道啊，那些家伙，甚至都打着‘打倒王崎’的横幅，每天夜里就聚众研究算学，搞得跟邪教一样，异常狂热……简直无法理解！”

　　“看来这万法门，短时间内还真是回不得了。”赵清潭心有戚戚的点了点头：“感觉我那宅子吧……再过些时，采光都要变差了。”

　　“这一劫，我还是希望早日度过去。”苏君宇叹息一声，手一翻，取出一枚灵犀瓶，道：“我还是收集了许多相关的论文，里面颇有些内容。尤其有一篇，是少黎派新晋天才写的，走的‘切断自我指涉’的路子——说来也奇怪，不知道为什么，算主明明是离宗修士，但是离宗却在他指出的道路上进展飞快。”

　　少黎派，就是算君如今所在的学派。黎京学派源远流长，但白泽神君等黎京学派修士算是离宗，而算君算是连宗，所以很早之前，黎京学派就被分为老黎派和少黎派两派了。

　　赵清潭接过灵犀瓶，能感受到其中的分量。他点了点头，道：“有心了……却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回去。”

　　“暂时就别想这些了。”苏君宇道：“这种事啊，不只是要有理论，牌子也要立起来。而‘立牌子’这种事，咱们是急不来的。今天先休息一天，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赵清潭点了点头，笑道：“也行，那我就客随主便了。”

第七十七章 炒作

　　苏君宇的人脉确实广在这一点上，他根本不像传说中没什么朋友的万法门修士。

　　第二天，他就拉着赵清潭，去跟一帮子商人商谈。

　　这些商人，算是俗世之中最大的势力了。仙盟在过去只管修士，对于凡人也就是提供种子肥料，再开设一些讲坛一类的普及今法仙道，其余的倒是没怎么管。艾家、薄家之类的世家倒是有一些生意经营着，但是也多只做修士的生意。

　　这也是为什么过去冯落衣说“永恒阶级”了。在过去，修士发展得再如何繁荣昌盛，与凡人无关。修士就是修士，凡人就是凡人。

　　而现在，一切都变了。

　　在“修士凡人”的壁垒被逐渐打破后，最先受益的，反倒是一些小微型宗门。这些宗派，不似五大绝顶、众多一流门派那样，对着大道有坚定不移的想法，多数参与这些门派的修士，也不过是搏个好出身，最多也就是希望自己的下一代能有个更好的教育条件，可以考进大派之中。

　　他们最先开始涉足与凡人有关的生意，并且做得风生水起。

　　赵清潭对这一步有些不解。按照仙盟的规矩，所有道书、经书，都有仙盟官方机构统一刊印。只要是不涉及“具体法门”的东西，都廉价得近乎免费一样。也只有还未出仙院的学生，会在意买哪本书的问题。

　　在这种前提下……找这些民间的书商，似乎有点……

　　“无用吧？”赵清潭如此说道：“我觉得，不是万法门弟子，根本不会来买《原算》的……不，万法门内，也有一大半弟子看不懂《原算》。看得懂的那一半里，还有一半人根本连看的兴趣都没有吧……”

　　“不，不，至少得将铺子铺开。”苏君宇摇摇头：“万法门弟子，就来自于民间。这么说吧，如果《原算》的名声够大，那么一些外派人士，就算是赶时髦也会看一看。若是有些潜在的万法门弟子，因此受到了影响，入门之后就选我们这一派……自然是更好。”

　　赵清潭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苏君宇接着说道：“而且。《形式语言学》一书虽妙，但是光看标题，也看不出什么，最多也就觉得，这是王崎那个家伙一时无聊写出来的游戏之作。如果走仙盟官方渠道，那就只会淹没在年年都在膨胀的书库当中。这个走民间的路，是再合适不过了而且，这书不止有算学的部分，也有语言学的部分，算是比较适合其他人士阅读。只要交道他们手上，无需特意推动，他们自己就会吆喝开去。”

　　赵清潭有些疑惑：“有这么顺利？”

　　实际上，比赵清潭想得更加顺利。

　　只是看到书稿上“王崎”那两个字，那些大书商脸上就堆起了讨好的笑容。

　　在知道赵清潭、苏君宇都与王崎交情不浅后，这种“讨好”的意味，就近乎实质化了。

　　怎么说呢，书商也是要生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