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二章 本质
圆环之理的本体,看似是一个整体。可是从另一个尺度来看,它也是一个有序的系统。
神灵的全体,可以用一个冗长而复杂公式。公式之中的常数就是它的遗传信息,每一个质因式都是构成它身体的组织,种种质因式组成的算法就是它的器官,而所有算法的统合,才是神灵正体。
王崎放出的粉色光华实质上是一种特殊的算法。它在幻境之中才是这个形象。而在现实中,基于量子电动力学的重正化天歌行法力携带者大量灵犀,顺着王崎灵识的指引,穿越空间的迷宫,直接与神灵的本体相撞。
神力性质与重正化天歌行法力相似。这是王崎在赵青峰身上测试出来的强大法度。
圣婴教的慈父圣子净风王也就是更加复杂一些,本质上也还是这样的“系统”!
而在物理层面上,神灵的真身是一个“场”,很像是魂魄,是表现为电磁相互作用力的灵气场。但是,神灵并不是只有这个身体。它身体真正的基础,是信众。它有一部分身体是藏在信众体内的。这才是它的要害与命脉所在。神教不灭,神灵不死。
这就像一个将大脑和心脏分散在脚里的多足虫。你灭杀它的身体不一定能杀死他。
感受到本体有变之后,神灵分散在信众体内的力量开始反扑,带着原有的算法重新加持在圆环之理身上。圆环之理在失去束缚之后,已经变得无比巨大——它是“规律”,而非单纯的“概念”。科学家眼中的宇宙规律,往往人类语言定义出的“概念”。因此在王崎眼中,被设定为“规律”的圆环之理理应有这么大。
神灵本体遇到的危机,这个信号一瞬间就顺着神道系统,传递到作为终端的信众身上,那一刹那,所有信众都莫名惶恐,无端端的跪下祈祷。
神啊……
神啊……
神啊……
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再祈祷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再向什么祈祷,因为设定里,圆环之理是苍天本身,是概念性的存在,无法捉摸,没有人格。王崎也从没有教给他们某种形式的崇拜仪式。但是,他们就是觉得,自己不做点什么就无法心安。
由魂魄之中发散出的电磁波带着强大灵犀奔流,飞向神灵的本体。在幻境之中,圆环之理崩散成的黑雾内部重新出现象征束缚与秩序的圆环。那是一个诡异的脸,扁平的面部,椭圆的五官,像是孩童的涂鸦。随后,圆环之理伸出两只手,这两只手看不出人手的形状,但是遮天蔽日,甚至比星球本身更大,翻掌之间就能握住星球!
“特效不错。”王崎对于这个神灵的表现非常满意,觉得就算是前世欧美大片的特效也不过如此。然后,他手掌之中的粉色光团化作一道光箭,逆冲而上。
圆环之理已经比星球还要巨大,而王崎放出的光箭只有拇指粗细,对比哪个可怕的阴影,显得无比无力。但是,在圆环之理被击中的地方,有一个“洞”出现了。这个圆环之理都在向那个洞涌去。
现实之中,王崎以强大法力浩浩汤汤的压了过去。这纯粹是以力压神。无形的气脉长河将来自天外的精纯灵气灌入王崎体内。命之炎将这个过程加快了数倍。强大的法基将法力瞬间炼化。连绵的法力如同潮水一般冲垮了圆环之理,将之扭曲。随后,庞大的力量顺着神灵与信众的联系,涌入信众体内。
圆环之理的所有信众都忍不住身体抽搐起来。他们只感觉虚空之中涌出了一股奇异的力量,深入他们的魂魄。然后,他们只感觉自己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眼中齐齐渗出泪水。
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一刹那。
然后,他们每个人都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心魔大咒没有被解除,王崎的法力也不足以抹杀这种歹毒法度。他只不过是在那些人的魂魄之中种下了另外一道与心魔大咒类似但效果迥异的咒法,这种咒法没有感染性,也没有“联网”的功能。它只不过能够将被心魔大咒消去的分歧重新模拟出来。
这就像也程序,心魔大咒是一个BUG,王崎没有抹去这个BUG的水平,所以他添加了一段多余的代码,将BUG掩盖了起来。BUG依旧在,只是运行的时候不会被人察觉。
此后,又过了七日。
这一日,王崎穿着黑衫,戴着黑色兜帽,用黑色布巾蒙面,一副神秘人做派。
只见他身上白色光华氤氲,正是圣光显化。那不是模仿自家神通的普及版拙劣法术,而是真正的负熵,是象征生命的有序力量!
随着对人道的理解日益加深,王崎已经掌握了命之炎,连带着命之炎的种种变化都已经了然于心。圣光也是命之炎的一个变种,他已经能够重新施展。
但是,他所做的不仅是这样。
他将天歌行所化的劲力与发散的圣光混合在一起,向周围辐射开去。重正化的天歌行法力微不可查,携带了负熵的圣光之后更是能够传播很远。整个神京都在王崎力量的影响之下。普通修士只会觉得这几日莫名其妙的神清气爽,修行高深心法的天灵岭弟子有可能会察觉到什么,但是,只有拥有相似力量的人才会产生类似感应。
王崎的目标,自然是掌握了圣光法度的杜贵。
杜贵正跌跌撞撞的走在大街上。他这三天一直心神不宁的,仿佛有个人在跟他说话。他觉得那是圣光给予的启示,但是又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他只是循着心中的感觉,向这边走来。
他的心脏开始狂跳。越是往这边走,它就跳得越快。
最后,在长街尽头的一间院子门口,他看见了那个黑袍人。凭着感觉,他就知道,这是那个指引过他的前辈。
杜贵心中狂喜,冲过去想要诉说什么。
自己已经在前辈的指引下改过自新,知道自身过去种种愚蠢,知道自身的丑恶,知道人的一生应该怎样度过,知道什么才是真正崇高之物……
然而,他张了张嘴,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
然后,杜贵跪下,化作诚心诚意的一记响头:“前辈……”
一切尽在不言中。他们都是圣光的追随者,理应什么都懂——也确实是这样,因为王崎正依靠用自身法力模拟出的、类似于神灵与信众的能力,将自己的思维强行广播到杜贵心里。
看着这样的杜贵,王崎很是满意。这半年来,杜贵一直在向身边之人传播“圣光”教义,在和读书人讨论时口称“圣光”之名,他本身也是拥有微弱负熵力的。虽然不向银色黎明“造神”那会那样,全天候圣光全开,将力量注入虚无缥缈的系统,但是也继续了一丁点特殊的东西——那是神灵的“胚胎”。
王崎若有所思,然后冲着杜贵点点头,转身走进屋子。杜贵会意——王崎有的是办法让他不得不会意——跟了上去。
然后,他就见到了那个镶银的十字架。
不同于被设定成“隐而不显之规则”的圆环之理,圣光之神就是“道德的显化”,因此,这个十字架已经泛着一层不自然的白色亮光。而在杜贵这种拥有圣光法度的人眼中,那个十字架,赫然就是一片星空!
圣光之神的本相,就是“道德星空”。
这就是觐见圣光之神时自然产生的幻境。
杜贵浑身发抖,按照三跪九叩的大礼参拜。
随着这个动作的进行,圣光之神无形之中抖动了一下。它已经和杜贵建立起了联系,吸取了杜贵体内的一丝神灵本质力量。但是杜贵与其他“银色黎明”的成员还没有合并成一个系统。
王崎皱眉,道:“这里的东厢,有一个小团体,唤作银色黎明。从今日起,你就指点他们修行!”
“是”杜贵已经对王崎心悦诚服,既不问为什么,也不问这个小团体了都有谁。
在他想来,圣光的从者,应该都是如前辈一般的大善人。
“这些人有些顽劣,还请你多多担待。”王崎的目的是让杜贵改造银色黎明的信仰,所以特别交代了一句:“另外,这里规矩有几条规矩得和你说一说……”
在将事情交代完之后,王崎又将杜贵介绍给银色黎明的几人。紧接着,他发现杜贵似乎真的进入了银色黎明的系统!
暗中用千幻神咒帮杜贵挡下来自圣光之神的侵蚀之后,王崎吩咐他回去,多和自己发展的教友交流。然后,他走出院子,正看见一脸愤怒的金丹期老仆杜忠。
王崎强迫他和一群下人一起参拜圣光之神将近两年了。由于他一直不信圣光之神,所以没有直接与神灵建立联系。但是,他却隐隐之间得到了一些微的力量——来自银色黎明这个系统。
“你以后再也不用来了。”王崎随手挥退了这个被强行扣下来的实验品,挥挥手让他退去,同时自己开始思考、总结。
杜忠不只是不长眼还是睁眼瞎:“你不让我来了?你和斌少爷约定的可不是……”
“滚。”王崎只说了一个字,但这一个字却如同穿脑魔音一般,直直钻入杜忠意识深处。他已经能够隐约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并且顺着这个联系将心神攻击打过去。杜忠脸上闪过一丝惊惶之色,咬咬牙想要攻击,但终究是没有勇气。
王崎不管杜忠是不是真的走了,而是在原地思考。
“判定一个人是否属于一个神道系统的标准,不是根据他的行为或者信仰,而是根据他自己的自我认定,还有系统之中其他个体的认定——这不就是‘只有教会才是正信’吗?我都要怀疑地球上是不是真的有神了……”
“原理的话……人与人之间的交流的信息的交流,魂魄因此而变动,散发出特殊的电磁辐射……这些电磁辐射本身很弱,但是一旦根据某种秩序自组织,就会形成一个有序而复杂的系统吸引灵气……”
“我想,我抓住本质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 公平、正义、律法之力
“……综上所述,纵剑杀伤耕牛也只是农夫的一面之词,没有仙道眼光的他们不可能辨别出‘火云麟剑’与普通火行剑诀、法诀的区别,不足以作为决定性的证据……肖公子依旧有不在场证明……”
“反对,神京贵胄都是利益相关者……”
“反对!这是污蔑!若是仅以功法渊源判断亲疏,那仙道之中就没几个可信之人了!”
神京刑律司的执事付思录无比厌烦的听着面前两个讼师的争辩。他开始觉得“疑罪从无”是个多余的原则了。
然而,他是审官,决不可有私心私念私情,非得大公不可。
律法不仅仅是守护人的,还需要人来守护。若是执法者也无法把持住“法”,那么律法也就成了笑话。一个合格的执法者所能做的,就只有摒除私情,按照律法办事。即使觉得律法有缺,也只能上书立法者,在法律修改之前,仍需照章办事。
这非是死板,而是守护,守护住属于人族、属于人道的秩序,维持这个文明的低熵。
所以。付思录最终沉沉一叹:“原告方可还有证据?”
原告讼师表情挣扎了一下,道:“没有。”
“现在休庭,等待本官与诸吏商量之后,做出判决。”
刑律司的公堂颇为宽阔,设有多个席位,原告被告分居公堂左右,靠近公堂大门。他们正对着审官席位。审官席位比所有席位都高出一层,面前还有一张齐胸高的长桌。审官的左右手边,分别是两个主簿和两名检律师。这两组人分别负责记录和监视审官是否枉法。证人居于侧席,讼师则不专门设席位。
王崎看着被告。那是一对夫妻,二人皆是头发花白,年纪也不小了。他们被代入这里之后就一直战战兢兢的,刚开始甚至没有坐在预设的席位上,而是跪倒在地,口呼“青天大老爷”。现在坐在椅子上,还正襟危坐,好像生怕将椅子坐脏了。
反观被告,那是一名典型的神京介法修,一身华而不实的法器装备。他满脸无所谓的盘弄着手上的火焰,偶尔还和自己的讼师嬉笑两句。
案子倒是不罕见。一个初学咋练的修士在高空中丢了一道剑诀,不甚让飞剑落地,毁了这对夫妇的农田,又杀死了驮着收割好了的谷子的牛。遇到这种情况,一般修士如果随手扔两块金银,事情差不多也就过去了。但是这次的犯罪没有这个节操。
王崎微微摇头:“这尼玛,哪一边有错很清楚吧?我看付师叔心中也有计较了。可我看他样子,好像判决不利于这对夫妇啊?”
在他身边的辰风低声回答道:“疑罪从无。”
没有决定性证据证明被告人有罪,也没有证据证明他无罪,那么就按照无罪来判决。
即使“公道自在人心”,也绝不能叫那个“人心”左右判决。
这听起来很无情,不像是“公平公正”。但实际上,只有这样才能保证相对的公平公正。执法者的主观目的可以是主观上的结果正义,立法者的目的也可以是主观上的结果正义,但是律法本身内秉的逻辑,只能是客观的程序正义。
天地不仁,是因为对着一些人仁爱,就必然会造成对另外一些人的“不仁爱”。即使主观上没有这个概念,客观上也会形成偏袒和不公。律法如道,须以黎民为刍狗,无所谓爱,亦无所谓不爱。
如此,方为“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辰风回答这一句的时候,无疑是骄傲的。或许眼前就是一桩律法纰漏造成的不公,但是,纰漏会被堵上,而且这对农夫农夫受到的损失也会由维和司补偿。就连他们的安全也被维和司担保。若是以后这对农夫农夫受到来自这个小少爷恶意,那么刑律司不介意让再度教育教育,挑战律法威严是什么后果。
王崎闭眼。刹那间,他站在神州人道的角度、站在立法者的角度、站在修士与凡人的角度思考的许多。无数在“扰乱秩序”情况下可能出现的策略在他心中划过,多个利益团体的完全信息动态博弈运算之中展开。
如果按照地球上的法学来看,仙盟律有几分大陆法系的特征,但是本质上更像是现代化之后的中华法系。它仅仅是为了管理修士而存在的,是所有修士共尊的、类似于“戒律”一般的东西。
随后,王崎轻轻叹道:“原来如此啊。”
辰风好奇道:“你想到什么了?”
“仙盟律令严禁修士损害凡人财物乃至杀伤凡人生命,而且这一条是与修士损害修士财物分开的。一般来说,修士损害修士财物,如果事主不追究,那也可以小事化了。但是一旦被害者是凡人,事主不追究刑律司也会代为追究。这便是要求诸多修者收束自身,不挥霍自己的力量。从结果上看,这是让修者不为自身力量所奴役,是为了修士自身。”
“而疑罪从无也是如此。疑罪从无是‘有利被告’思想的体现,而仙盟律专为管理修士,被告自然也只能是修士。而每一个修士都是仙盟这个机构的一部分,能够在这个系统之中产生出本身不具有的功用,所以除了对部分有恶劣影响的修士之外,仙盟一般不做死刑,而是以教化、感化为主。就算事主原谅加上赔偿,也需要处以监禁以及公开道歉。”
“由于法律层面没有‘介法修’,也没有将神京修士区别对待,所以这些神京修士纵然只是寄生虫,但也可以享用到这份权利。因为律法的权威性是它执行力的基础,义愤为了严惩这一个人而违背疑罪从无原则,只会降低律法的执行力,让更多人受害……”
辰风哭笑不得的打断了王崎的话:“怎么你这么一说,我觉得律法威严全无了呢?”
“恰恰相反,这才是律法内涵贤者智慧的证明。”王崎摇头道:“仙盟存在的基础,是‘分工合作更高效’的事实。正是因为它是朝向大道的舟车,所以才有修士愿意上来。立法者的目的也是为了维护这辆车、这艘舟本身的稳定性,不让它散掉。若是律法让舟舵偏了、车辕折了,只怕仙盟自身也会不复存在——另外,完美无缺的律法是不存在的。律法本身也要经过一次次修订,才能接近真正的公平。”
辰风摇头:“你说得很有道理,可是为什么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呢?”
“你是‘我为人人人人为我’,而我是‘人人为我我为人人’,表现相似目的一致,但是内秉的逻辑不同。”王崎指了指脑袋:“而且用弈天算解析这个东西就是这个思路。弈天算的前提就是‘每个个体作为生灵都有自利本能’。立法者也有立法者的立场。”
“好了,不说这个了。”辰风跳过了这场关于法律的讨论:“法度的事情,怎么样了?”
“感觉得到,如果顺利,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完成了。”王崎点点头,问道:“你呢?”
“如果我能够感知到的话,应该可以直接完成法度吧。但是我在这方面还真不如你。”辰风无奈的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