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共同体”这个概念源自于地球,在九州并不存在相近的词汇。简单地说,科学共同体就是职业科学家集体,这个群体在长期的科学活动中形成了一致认同的话语体系和评价体系,称之为范式。能够接受这个范式、使用这个范式来描述自己研究成果的,就可以视为科学共同体的一员。
由于今法修两千年来的传道、讲道,类似于“天演论”“天序表”一类的基础性理论已经成为神州所有修士的共识。无法理解这些内容,就无法在任何今法心法上有所精进。而无法接受今法的“范式”、被这个共同体排斥在外的“民间科学家”,就是那些古法修了。
而仙盟,的确是神州的管理机构。但是,在作为管理机构之前,它首先是一个研究机构!
这里可不是那个科学家手无缚鸡之力的地球。在这里,探究天道的修士掌握着绝对的力量。而对天道的探究,是这些修士长生逍遥的基础,因此研究活动才是仙盟的第一要务!
古法修中,长袖善舞者或许能为自己谋求更多机会、得到更多资源。但是,在今时仙道,这种人未必吃得开。正所谓“天道恒常,不为圣存,不为魔亡。”所有今法修士所探求的“道”都是同一条“道”。有心求道之人不可能因为私交而否定另一人的成果。
对于王崎来说,这里简直就是延续了前世理想的象牙塔。而杜斌那副嘴脸,与王崎前世记忆力那些混迹于科研机构,不懂研究但善于钻营、外行指点内行的角色别无二致。这正是王崎所痛恨的。
这种人,有多远滚多远。
这就是王崎的态度。
打发走那杜宾犬之后,王崎继续翻看熊墨的实验企划。
真阐子道:“喂,小子,看起来还没完了?”
王崎撇嘴:“把我当什么人了?”
“你的目光一直在最后的图示上流连好吗!”
王崎摩挲下巴:“我在思考一个问题。”
真阐子嗤笑:“少给自己找台阶下。”
王崎不理真阐子,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说,《基础飞剑理论》这门流云宗的课,为什么要一个灵兽山修士来讲?”
真阐子不由得正视起王崎来:“你是认真的?发现什么了?”
“灵感。”王崎认真看着这几份实验计划与实验报告:“解决我功法问题的灵感。”
仙盟雷阳分坛正殿地下,有一面巨大的铜镜。
仙器,万仙真镜。仙盟全力投入的几个项目之一。万仙真镜的原型是“机老”图灵的本命法宝青铜仙娥。后万法门逍遥,“苍生国手”冯落衣为炼制一件辅助计算的法器,借助了青铜仙娥的设计,并融入无上算法,祭炼出一面新的镜子。这面法宝的性能引起仙盟的关注。后,仙盟投入了无数资源,并专门抽调了一批万法门、千机阁的修士,希望炼成一面可以供所有修士解决算学疑难的宝镜。
而万仙幻境,则是万法门“一法衍万法”的高级应用。万仙真镜上所篆刻的万法门算学之法全力运转开来,计算量足以模拟一方天地。在镜中构建一个以算学为根基的世界亦只是小菜一碟。
不过这倒本只是几个万法门、归一盟中低阶弟子鼓捣出来的“小菜”,经过许多年的发展,也有登上“正席”的资格了——至少在某些时候,逍遥大修也不得不借助它来解决一些麻烦。
陈景云带着邓稼轩与马橘礼,在幻境中的一条小径上小心翼翼地走着。
这一条小径在入幻之人眼中是一条竹林里的小路,但其本质规律却与真实世界截然不同。它的存在都是基于数理的,因此不谙算学者根本无法在这上面前进一步。倘若乱走,周围竹林就会化为犀利杀伐。
马橘礼同邓稼轩虽然不是不通算理,但终究比不得陈景云这个万法门半步逍遥,因此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
马橘礼一脸不乐意:“说真的,我们为什么非要走这条路呢?稍有不慎就会被‘护界河’当作外魔攻击吧?”
陈景云言简意赅:“最快。”
“能解释一下吗?”
“要破鸿蒙一气七桥阵,就只有在大阵运行到关键时刻时,再插入一道阵旗或阵令,把不可解的七桥问题化为可解七桥或八桥。那套大阵本就是门中前辈送我的,我本人不善拓扑之学。”陈景云语气还是那么平淡。
由于是元神入幻,邓稼轩并不是现实中那副五劳七伤的模样。他苦笑摇头:“若是我记得不错,当这‘幻境强人’,利用这样的小径穿梭于万仙幻境可是违律的罪行。邓某身为天剑宫主,平日里的职责就是处罚违律修家,想不到啊……”
陈景云说道:“若是能破阵而出,小弟自愿受罚,稼轩兄不必多虑。”
马橘礼捂脸:“小陈啊……你不要用这种‘所有的罪我来扛’的语气说这种事啊!都是你引起的啊!”
虽然行事有些古怪,但陈景云算学水平还是不低,没过多久,三人便走出了竹林。
三人一踏出竹林,竹林与小径全都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星光。
这一片环境没有大地,空间之中,只有无尽星海作为背景闪烁着。
只不过,与现实世界的星光不同,这里的星宿全是易学中的“阴爻”与“阳爻”。空旷的空间里还有些若隐若现的直线或水平或垂直的纵横交错。
若是把这幅景色中的阴阳爻换成地球上的阿拉伯数字0和1,再拿给王崎看,他一定会惊呼:“这特么画风不对啊!仙侠世界出现赛博朋克风什么的!”
这部分幻境的“幻境灵契”经过万法门代代强化,相对稳固——用地球的术语来说就是“网络协议比较完善”。到了这里,即使普通人也可以自在的运用幻境的种种功能。马橘礼最先向预定好的地方飞去,陈景云紧随其后,邓稼轩还有些犹豫:“景云兄弟啊……这样‘强’进万仙幻境内核是不是不大好……等等我啊!”
三人来到这片幻境的某一特定地点。陈景云双手掐了几个指诀,无数视窗凭空弹出。
马橘礼好奇地看了看:“这就是联接诸位道友的万仙镜端子的灵枢?”
陈景云点点头:“嗯。帮我找一找万法门前辈的灵枢。用法力激发灵枢之后,万仙镜端子会呼唤各位端子的主人。”
三人开始翻检起来。马橘礼不断惊呼:“呀,浪芝万那小家伙的,这个可以点进去看看吧……啧,薛定恶那家伙,又换面像了。这是他新勾搭上的……”
邓稼轩哭笑不得:“马夫人……认真些……”
陈景云头也不抬地放下一个灵枢:“高嗣前辈呼唤不到。看看欧拿前辈……”
“请问一下,你们三个,找什么呢?”
突然出现的声音把三人吓了一跳。
来者相貌正值壮年。从面相上开,这位修士青年时期,定是位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但而立之年的面相,不仅不减此人容姿,反而给他一种成熟大气的印象。
“苍生国手”冯落衣,万法门最强者之一,万仙幻境的缔造者,“弈天算”的创始者。
“三位道友,你们知不知道这是违律行为?”
马橘礼与邓稼轩吓了一跳。倒是陈景云,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拱手一礼:“冯长老。在下有事需本门精于拓扑之学的道友相助,另外,我需得找薄耳、破理以及其他几位缥缈宫道友。在下有事相商。”
陈景云虽是万法门主,但这只是因为逍遥修士尽数隐世。冯落衣又是万法门算学最强、地位最高的几人之一,故陈景云对冯落衣见礼。
听了陈景云的话,马橘礼道:“之前没说还有后面那项啊?”
邓稼轩隐隐明白了陈景云的目的:“为了那个孩子的事?”
第十章 我知道啦!
太一天尊艾慈昙正在钓鱼。
当然,不是指在万仙幻境里上传什么不过脑子的内容,毕竟这事不是无聊到一定程度真干不出来。他是真的在钓鱼。只不过他钓鱼的地方有些不同。
他在暗无天日的秘境,连同池塘一起悬浮在虚空之中钓鱼。
此处本为世中之世,洞中天地。这一方洞天与神州天地隔绝,不见天光。开辟这道洞天的人甚至没有费工夫去演化出大地,更不用说炼制一些小一点的日月星辰。而后来占据这方洞天的今法逍遥修士显然也没想再添加一些景致。
按理说这样一处地方,不应有任何生灵存活,更遑论钓鱼。但太一天尊毕竟是今法最强修家,养一池鱼也不是什么大事。驻道于此三十年后,他就以大法力扭曲一方空间,在虚空之中形成一道未定的引力场。引力场中放置的水土都是焚金谷修士转化而成,至于鱼苗,则是灵兽山修士凭空合成,每一条都是神州所没有的物种。
若无要事,他总喜欢在这儿钓一会鱼。这是他除了二胡之外最大的爱好了。钓鱼不仅可以放松自己,而且这件事本身还不会碍着他思考。
这里的鱼儿都是经过天择神君的手的,衍化飞快。太一天尊的鱼是越来越难钓了。不过幸好他的耐心一向很好。
不过不是每一个驻道于此的人都有这种耐性的。
波动天君薛定恶盘腿坐在艾慈昙对面,身下数道波纹浮现,将他托在水面上。他右胳膊撑在膝盖上,右手拖着下巴,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他一刻钟之内已经换了八个姿势了。
终于,波动天君的耐心耗光了。
“无聊啊!”
艾慈昙伸手一招,从虚空之中拿出另一只鱼竿:“给。”
薛定恶摆摆手:“不需要,不需要。小艾,帮我一个忙。”
虽然薛定恶比艾慈昙年长一些,但太一天尊乃是标准的鹤发童颜,不修边幅的乱发早就白了,波动天君自命风流,面相永远保持着青年模样。他这幅样子老气横秋的称呼太一天尊为“小艾”,实在有些别扭。
艾慈昙仿佛明白薛定恶的意思,摇了摇头:“不行。”
“我们哥俩多少年的交情了。”
“重任在身,不可擅离。”
薛定恶捂着额头,长叹:“这里真的很无趣啊。”
“正好改了你好美色的毛病。”
薛定恶跳起来大吼:“红袖添香夜读书乃是雅事!雅事!”
“没有红袖就读不了书就是毛病了。”
薛定恶重重叹了口气。重新坐在水面上。
终归是朋友多年,艾慈昙有些不忍:“你不是用万仙幻境在外面,额,勾搭上了吗?”
薛定恶摇头:“我这人你是知道的。红颜在侧,灵感方如泉涌啊。万仙幻境的学术交流,呵呵——不行,我得赶紧让冯落衣在万仙幻境专门开辟一区用于日常交流,最好把拟真功能也搞出来。”
艾慈昙很想说一句,那这和春梦有什么区别?还不如让阳神阁宗师给自己种个幻术得了。但是看到挚友振奋的眼神,他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这里实在是无聊的让人发疯。今法修为求道而忘我不假,但今法心持却是讲求“真我如一,初心不易”。既然未像古法修那样断欲绝情,长时间苦思大道还是很考验人的心智的。
所以,他把球踢给了冯落衣。
冯兄啊,千万要护住万法门和万仙幻境的节操啊!
就在这时,一声兴奋的喊声传遍了整个洞天。
“我知道啦!我知道啦!”
波动天君站了起来,面色凝重:“这声音,是薄耳?”
艾慈昙点点头:“多半是又悟出了什么神功妙法。”
数万年前,古时算道大修,几何魔君季弥德在沐浴时悟出刚性不规则体及测算之道后,兴奋的御剑冲上半空,大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不幸的是,魔君太过兴奋,根本忘了用法力幻化一套衣衫。更加不幸的是,魔君门下弟子竟将之当成一件雅事,至今这还是万法门的一项庆祝活动——只不过很少有人真的敢去实施罢了。
量子尊师方才那一嗓子,颇有几何魔君遗风,波动天君甚至忍不住恶意的揣度对方是不是穿着衣服。无论是谁听了那一声喊,都会觉得量子尊师又有了一重大领悟!
“我依旧觉得,他的缥缈之道已经走入歧途,很难再作突破。”
薛定恶看着艾慈昙:“你没问题吧?”
艾慈昙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输他几回又何妨?当年在尔蔚庄,我们何曾怕过他?”
“说得好!”薛定恶也燃起斗志:“让神州的美人儿再等我一会吧!我要去会会他了。”
听到薄耳那一声喊的,不只有艾、薛二人,不容道人破理也听见了。他不断催促带着他飞遁的焚天候开尔文,让他快些。
不容道人在围捕不准道人的行动中,与师弟火拼至油尽灯枯,双双跌入北冥海。原来,在围斗之中,破理与海森宝发生了言语上的争执。二人争执间,提到了二人意外身陨的恩师索墨非。脾气火爆的破理情绪失控,挟天剑之威含怒出手,爆发出超过了白泽神君预料的力量。师兄弟二人就这样一直战到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北冥海乃极寒之地,破理跌入之后就被冰封,寒气侵入体魄,几乎丧命。不过幸好千年之前焚天候铲除了北冥寒螭,北冥海再无大妖。群妖慑于破理逍遥气意,未敢加害。
方才,焚天候正在以《天熵诀》化去破理体内寒气,但破理一听到自己师伯的“我知道啦!”便坐不住了。他求着焚天候将他带来。
焚天候居所离量子尊师不远。破理很快就见到了在自己的书桌上伏案思考的薄耳。
破理语气激动:“师伯,波形天变式塌缩原理解出了?”
薄耳抬头,有些迷茫:“解决了?”
薄耳天生木讷,语气淡漠,破理不得不又问一遍:“您是在问我还是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