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狭窄，狭窄。

　　——想要出去。

　　或许是思维太阔强烈的缘故，王崎心底又出现了弥的念头。

　　人族的大脑，对于弥的心灵而言是镣铐，是拘束服。她只是将部分思维注入其中，就产生了“动弹不得”的错觉。

　　“我们人族脑子这么小还真是对不起了。”王崎摇摇头：“这么说来，您的思维，给我的感觉却是完全相反的。”

　　大，太大了。

　　比海还要宽广，比天空还要高远。

　　那就是海神类的内心。

　　王崎只是窥探其中的一角，就觉得仿佛要淹没在其中了。

　　“你明白了吗？你们的自我，在我的意识眼中是多么狭隘、渺小与可笑。”弥看着王崎，道：“所以，我并不是特别理解你现在的纠结。连你们在破境时小心翼翼维护‘自我’的‘渐变’做法也是。”

　　“既然你们已经明白，‘我之为我’这个命题的答案并非是固定的，而是随着时机而改变的，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打破这个‘我’？”

　　“只要你的自我，一开始就能够驾驭思考器官改变带来的种种影响，那么完全可以以更快的速度踏过人世间三境，触摸元神天关。”

　　王崎心中一惊：“你是打算……”

　　“触碰一下我们的境界，你就会知道你的自我是如何限制你的了。”弥抿着嘴唇，微微一笑：“在这里，你会会通过种种形式改变自己的思考器官，在这个过程当中，你狭隘的自我会被粉碎无数次。直到，你的意识知道应该如何驾驭这种改变。”

　　“譬如昨日之种种昨日死，今日之种种今日生？”王崎觉得，自己被说动了。

　　一般人听到弥的提议，第一反应绝对是拒绝吧。因为，他们多半是无法接受弥这种在自我认知上动刀子的做法。

　　但是，王崎却心动了。

　　因为他一开始就有这种想法！

　　——总有人将自己的一些坏毛病当做个性，将不甚染上的恶习当做自我。明明他们自己也想摆脱那些恶习，却但别人劝他们，他们总是感觉自己的自由遭受的侵犯。这分明才是心灵受到物质条件钳制的表现……

　　——人性格的养成，个性的形成，永远受到物质世界的干扰。你们所觉得的‘个性’，其实就是外界感染的集合。你难道不觉得，很多人的恶习有趋同性吗？我的想法，就是将那种绝对的自由带给所有人，让所有人都能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主宰自己的个性。

　　——我想让每个人都有主宰自己心灵的自由！

　　王崎一开始，就是准备在自己的自我意识上动刀的。他自然不会介意弥这种粉碎自我，然后重塑的做法。

　　倒不如说，他还有一丝答应弥的冲动。

　　但是，现在还剩下一个问题。

　　“师姐，这个我，再怎么说也只是你想象出来的‘王崎’。你让外面那个‘王崎’去跟着我的经验修行，会不会造成这样的结果——王崎，实际上是根据弥的空想，完成修行的？”

　　弥表情有些无奈了：“跟你怎么说不信呢……这个确实是你，而且和外面那个你的大脑保持着联动。只不过那个你的大脑还承受不了六千倍的意识时间，所以我才制作出了这个大脑。”

　　“相信我，因为这个，对我来说同样重要。我一样需要你们的人格。”

　　王崎惊诧道：“为什么？”

　　“你难道不奇怪吗？”弥悠悠叹息：“没有知见障的我们，明明是最适合钻研今法之道的种族，我作为一个群落，到已经续存百万年以上了，远远超过仙盟存在的时间，可为什么我们的文明反而不如你们？”

　　“这个……”王崎思考片刻，然后摇摇头：“我对你们并不了解，所以并不知道。”

　　“我们无法完成今法之道的前置。”弥叹息道：“劫神谜、天辰谜、腾灵谜……为什么这些思考、这些修法的名字都要用‘谜’来命名呢？”

　　“因为它们，是一个谜，也只能是一个谜。”

　　科学的出现，也是需要前置条件的。它并不是某一个或者某给偶个天才的灵光一闪，而是长期积淀的木柴，被天才点燃。

　　在地球，那“木柴”的名字包括了古希腊哲学、逻辑、中世纪的方程、文艺复新的思潮。

　　在神州，墨家之非命、天志，道门之师法自然，数家之学，都是今法之道的“炭火”。

　　海神类没有知见障，他们本可以在后面的路上一帆风顺，但是，它们却在前一步上卡死了。

　　“海神类，无法拥有那种积累。因为，没有人能够长期坚持自己的信条，形成自己的学说。”弥摇摇头：“我所认识的同族，都曾经推翻过自己的信条，否定过自己的言论；我所知道的学说，最后都会被创始者抛弃。”

　　王崎皱眉：“为什么？”

　　弥指了指自己的身体：“我为什么要变成人族幼儿的模样呢？”

　　“听说你是因为……人格接近幼儿，始终处在人格成型期……”王崎隐约记得，弥是说过这个问题的。但很快，他就吃了一惊：“不会吧……”

　　“这就是我们的缺陷所在了。不稳定。”弥的语气很平静，好像不是在说自己的种族：“我们很难坚持一种学说太久的。或许某一天的心血来潮，就会放我们抛弃自己过去的心念，甚至与过去的同志生死相见。”

　　“我们是做不成理论的。伴随我们的，只有越来越巧妙、越来越难以驳倒的逻辑，而没有实证……”

　　王崎问道：“你们就没有想过改善这一状况吗？”

　　“想过了。然后，怀抱着这种想法的海神类，大多都死了。”弥的表情上，终于蒙上了一抹悲哀：“我们是没法固定自己的身体的。固定，就是身体失去群落，就是死亡。”

　　“当一个海神类觉得自己的想法无与伦比的时候，就是他走向死亡的时候。他体内的个体就会凝聚成块，成岩，沉入海底，失去活力，最终成为行星岩质地核上的一块化石。”

　　“在你的脚下，任意一块石头，都沉积着那些逝者的思考。”

　　“你刚才说的一句话很对。自由就是就是戴着镣铐起舞，它的真意，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是想不干什么就不干什么。现在，到了我为自己找一个镣铐的时候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极限的冲击

　　思维定势并不总是坏的。它在很多时候固然造成人思维的倾向性，但是在很多情况下，它却起到了简化思维的作用。

　　另外，因为它的存在，人族的思维才显得稳定如一。

　　一个人的思维，因此可以保证长久地思考同样的命题。

　　一个人选择如何思考，也是自由的的一部分。

　　但是，海神类却缺乏这样的自由。他们因为先天因素，没有知见障，但同时，也不会有成熟而繁复的学说。

　　这是他们先天便难以跨过的坎。

　　他们既是哲人，也是孩子。

　　海神类当中，自然不乏认识到这一点的有识之士。也就是他们，总结出了海神类共有的、无论如何也不会变的想法，创出最早的海神传承。

　　但是，这仍旧不足以突破海神类的先天限制。

　　奈何啊，奈何。海神类一旦想要形成固定的思考回路，就意味着他们要放弃神躯聚散自在的特性，放弃群落的生命形式，将自己化为海底的沉积物。

　　——成熟的代价，就是死。

　　这就是天生圣人的海神类最普遍的死因。他们天生就是长视久生之辈，几乎不需要什么资源就能够活下去。而庞大的身体，也使得他们很难被杀死。

　　很多海神类，都是为了心中思考，主动化为海底的化石的。他们的尸骨你们凝聚着他们心目中自己最好的思想，这些思想既是他们的墓志铭，也是海神类文字的来源。

　　每一个人族都有的“人格”，反而是他们可望不可及的东西。

　　至于弥现在制造出了能够形成固定思考回路的大脑，那完全是因为她接触了神州后土的生灵，而且天灵岭对脑的研究也足够深入。要知道，海神类的行星海天上，根本就没有具有大脑的生物。就算有，那几个脑细胞聚合成的简陋结构也看不出是能够当做思考器官的玩意。

　　弥静静的按着王崎：“明白了吗？我需要你，我们需要你们……反过来也是一样的。”

　　“懂了。”王崎微微叹息。

　　人族跨不过的寿元坎、浅薄的法力，在海神类当中不值钱。而海神类可望不可及的人格，是每一个人族二十岁之后就能自动形成的事物。

　　不过……

　　“‘自由就是戴着镣铐起舞，它的真意，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是想不干什么就不干什么。’？”王崎叫道：“师姐，说好的不偷窥我记忆的呢？”

　　弥错愕：“你刚才的心念太强了，所以自然而然的出现在我心底了……啊抱歉，我还不是很懂‘隐瞒’和‘欺骗’这种概念，用你们的话来说，我们的思维是不设防的……现在的这个你也算是我的一部分，因此有些强烈的心念我还是能够感觉到的……”

　　尼玛你们三体人啊……会脱水吗？

　　“三体人……仙盟已经发现的异族当中并没有这个种族啊……”

　　“不不不，请忽略掉这一段。”王崎眼观鼻鼻观心，默诵清心咒，观想智慧光，收束念头，压下心中种种繁杂。然后他才问道：“现在我们就可以开始了吗？”

　　弥手轻轻按在海面上，无尽波涛翻卷，然后翻出无数字符。

　　“万象卦文，第二版第三改。”弥道，“你在万法门组织的那些低阶修士已经将这个完善到这一步了……这对你来说，应该就是修法的核心内容。”

　　“诶？我组织这个才两三个月吧？居然就到这一步了？”

　　王崎有些讶异。他确实拜托苏君宇发动了万法门修士，在没事的时候帮他开发一下技术——开发一种高级语言。这非是最核心的道，但又有有助于那些人熟悉算学逻辑等一些领域，因此非常适合那些有意压制自己进阶速度的修士练手用。

　　王崎最初的目的也就是这个。反正那些红尘炼心的修士为了避免自己快速突破，不能深入钻研算学，至少不能全身心的投入其中，得留下心神去镇压法力。相比之下，这种高级语言设计并不涉及太深的的的东西，难也就难在第一步。王崎将架子搭好，数学好一点的文科生都能做，最适合那些家伙练手了。他原本的用意，就是让“设计万象卦文”成为万法门部分弟子茶余饭后的娱乐活动，榨取修士们的剩余价值，然后推动自己的修行。

　　“你的心思很不错。这是一个很好的体系。”对于王崎的想法，弥很赞赏：“就是因为‘万象卦文’和我们与人族交流用的通用语言有相通之处，最初帮你的几人当中，也有一些人获准与我们接触了。”

　　人族与海神类的“中间语言”，其实就是一套另类的汇编语言。当初人族与海神类唯一能够找到的共通点，就是对“有无”“或且非”等逻辑的理解，因此他们选择基于“阴”与“阳”，构筑一套双方都能看懂的东西。

　　而万象卦文是高级语言，又隐隐与这个想通。

　　弥又伸出手指，轻轻在王崎身上一点。顿时，王崎生出一种空空荡荡的感觉。

　　他的法力、法基“被清空”了。

　　或者说，弥模拟出一个“白板”的肉身。

　　弥开放了王崎对“肉身”的反应。

　　王崎手一挥，大海翻腾起来。无数万象卦文化作游鱼，围绕王崎旋转。每一条“鱼”，就是一道指令。

　　他问道：“师姐，能不能把贾维斯也接进来？”

　　弥点了点头。很快，王崎眼前就出现了熟悉的界面。

　　算器的运转速度、计算力在一定程度上看算器的灵禁设计，一定程度上看的是算器本身的材质。贾维斯的“硬件”是最高水准的半仙器，勉强能够跟上弥的加速。

　　六千倍的时间加速里，王崎依旧不满意。他还想——更进一步！

　　贾维斯也释放出了新的万象卦文。这些万象卦文是他的积累，是他的更新。对于万象卦文这个新生的高级语言来说，其漏洞确实不少，无论是王崎还是万法门的那群低阶弟子都招到了很多。其中有一份重合了，而还有很多是新的。

　　二者一结合，便更添精妙。

　　在王崎的引导下，无数弯下官文化作指令，然后归于自身。

　　新的修行，就此开始！

　　……

　　万法门地下，有几个修士正在围观弥幻化出的那个大脑。

　　虽然弥要求姚振义保密，可是这一片的万法门修士等级都不低，个个耳聪目明，早就看到了这里的异状。有好几个好奇的都跑过来，围着在看。

　　这个时候，那个大脑周围的海水突然翻卷起来，弥的灵力剧烈波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