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不必演示了。我又不是真的小孩子。”苟大宝没好气的打断王崎:“你小子,到底想要说什么?直接说出来就是了。”
“别急,咱们慢慢说道。”王崎清了清嗓子:“一切加法,又可以看做‘一加一’的延伸,减法是加法的逆向。乘法是加法的叠加,除法则是乘法的倒转。而更高级的矩阵、矢量等算法,规则虽然与加减乘除有所不同,但其本质上还是加法和乘法的高级形态——如果不理解,那就将加减理解为练气期,乘除理解为筑基期,然后那些高级运算规则理解为元神之后的境界好了。尽管有着本质的不同,但是后者总归是在前者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
苟大宝点点头:“大约明白了,好像是这个理儿。”
“你能够听懂,那就是最好。”王崎点点头,觉得自己的努力有了收获。他道:“虽然有人认为,集合是比加法更加深层、更加根本的东西。但是,从历史的角度来说,确实是先有‘一加一’,再有其他。‘一加一’,便是算学的源头,乃是‘道生一’当中的‘一’。”
苟大宝一脸惊讶的点点头,再看王崎写下的“一加一等于二”,眼神就不一样了:“果然,汝唯莫必,无乎逃物,至道若是,大言亦然。王崎你真可称得上微言大义,原来这‘一加一’,便有如此多的道理可以讲。”
“还没有完。”王崎摇摇头:“这一加一当中,还牵扯着一桩特殊的争论。”
“特殊的……争论?”
“算是‘近道之路’,还是‘道化之物’?算学,究竟是人发明的,还是说,算学本身就与天地同在,人所做的,无外乎就是发现算学?”
苟大宝这次摇摇头:“我不明白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崎问道:“苟大宝,你知道龙族吗?”
苟大宝点点头:“知晓的。据说,那个‘他’就是被龙族打杀,然后几经转劫,最后才有了我。”
“龙族两亿年前就在神州建立了辉煌文明。那个时候,他们就知晓了‘一加一等于二’。我们人族,崛起与八万年前,最初知晓的,也是‘一加一等于二’,妖族开灵智,自学识数,最初知道的也是‘一加一等于二’。还有你……”王崎伸出手指,点了点苟大宝的胸口:“你心里的仙人残魂,排斥‘一加一等于二’吗?”
苟大宝懵了:“不……不排斥。”
“你的仙人残魂,恐怕非是这片天地的产物。也就是说,在不知道几百万光年的地方,不同的时空里,‘一加一等于二’的铁则依旧不会动摇。”王崎眼睛直视苟大宝:“这不是道,又是什么?”
“这是……道?”苟大宝摇摇头:“这怎么可能是道呢?”
“那它至少‘近道’,是道下的铁则,是吧?”王崎问道:“你想一想吧,你上辈子纵横星海,可有那种‘一加一等于三’的记忆?”
苟大宝赶紧摇摇头。他已经完全迷煳了。
“一加一等于二”,是道?是道化?
“至少,‘一加一等于二’近道。”王崎语气平缓:“那么你来说一说,一加一等于二,是人发明的,还是人发现的?”
这可真是一个有意思的问题。
“发现”这个词,是指证见自然界中原本就有的东西;“发明”,则是无中生有,做出自然界当中原本不存在的东西。
那么,数学定律,是应该用“发明”好?还是“发现”好?
究竟是人发明了数学,还是人发现了数学?
数学,究竟是人修筑出的、接近道的路线,还是本身就与宇宙、自然、大道同在的东西?
道在算中?算在道中?
苟大宝突然有些冷汗涔涔。他第一次开始审视所谓的“算学”,所谓的“计算”。
原来,世上还有如此基本、如此浅显的铁则。
“有道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一加一’便是这里的‘一’,之后的加减乘除,便是‘二’和‘三’,之后的算学,便是那个万物。”王崎语气平静,但苟大宝心中却已经翻腾起惊涛骇浪。
他以前一直以为只不过是机械、僵化的算学,其实是齐整无比、处处近道,没有一处显露出失道之势的好道理!
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
什么是天地之美?
这就是天地之美!
今法修做的,根本就是圣人之事,其所行之路,竟最是贴合圣人教化!
外道?圣人啊!
苟大宝麻木了多年的表情第一次生动起来,他击节而赞,道:“好道理!好论述!”
对于苟大宝的礼赞,王崎坦然受了。在此方天地,没有人能够比他更深刻的认识这个问题了。因为,神州和地球的神秘联系若即若离,哥德尔没有现身,而其他的算家,则已经陷入了深深的误区之中。地球上的数学界,经过了不完备的洗礼,数学家出于困惑的状态,也知道应该如何摆正“自己”与“数学”之间的态度。他就是来自于这样的环境。
至于苟大宝赞颂的内容,王崎只是微微一哂。他并不在乎什么“为往圣继绝学”,什么“圣人教化”。若是他的行为符合圣人的规范,那最多也只是巧合而已。或者说,那些圣人之言,曾经是今法的基石。今法借此起步,有一点相通之处也完全不值得惊异。
而在苟大宝的眼中,这却又是所谓的“荣辱不惊”“自在气度”了。
突然,苟大宝一拍脑袋:“我明白了,我明白王先生你前些日子跟我讲的那个‘归谬法’是什么了!原来,那一重证明,扣合的正是借假修真的至理!”
王崎一怔:“什么?”
借假修真……是什么鬼?
今法修法的一切都讲究一个“有迹可循”、“有物可证”,不说什么“真假”什么“实虚”。王崎以前倒是跟真阐子学过这种东西,可是早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了。
苟大宝振奋的说道:“‘虚指两数’为假,证明过程处处荒谬,处处虚妄。但是,这一道‘假’,最终得的算学之理,却是宇宙真实的一部分!假借虚妄,修得真实……这也是修行之理啊!”
王崎嘴角一颤:“随你怎么想吧。”
从玄学家变成了民科……也算是一种进步不是?
“既然你已经对我所说的有了感觉,那便先修行一下易髀算经之中的‘算术’、‘指妄’二篇吧!待我回去整理整理思路,再与你说后面的。下一次我再来,便在与你说一说那连宗离宗,算术几何的道理。”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不明不解,殊途同归
万仙幻境之中,两位巅顶逍遥遥遥相对。
“门主,我始终不明白你的意思。”
面对冯落衣的低声询问,算主希柏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什么?”
他的样子很奇怪。
《万法算藏》,是他和整个歌庭派的心血所在。那么,对于他来说,《万法算藏》第一卷的初成,也应该是是等同于金榜题名的人生喜事才对。
可是现在,这位伟大的算家,一代逍遥大修,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之意。
相反,他那张脸上,充满了疲倦迷惘,仿佛经历了长久旅途,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看的风景的旅人。
冯落衣甚至觉得,老门主的面容,都略略苍老了一些。
很不正常。很不正常。眼前这个家伙,根本不像那个二十三问指点天下算家的算道尊主。
所以,他发问了:“那五百页的内容,是您工作的方向,但是却绝对不是您一贯的风格。”
“‘那五百页’……”希柏澈苦笑:“就是那个论述‘一加一’的五百页?”
“我原本以为,你不喜欢那些东西的。”
万法门虽然大致可以分为“离宗”“连宗”两个思想流派,但是思想流派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里面还有更加细小的分歧。
歌庭派是离宗的代表,但是也不代表离宗只有歌庭一派。
王崎曾以《笑傲江湖》当中的“剑气之争”来比喻万法门的这场算学分歧。那部地球小说里,华山气宗的代表是紫霞功,但是很多读者都自动忽略了,华山气宗其实还有另外的代表绝学,混元真气。这就是因为紫霞功在那部小说当中戏份实在太重。
差不多的道理。算主执万法算家之牛耳,他所代表的歌庭,自然也就成了离宗代表,其他的思想,都属于“边缘”。
而现在,希柏澈居然使用了一种非常边缘的思路?
这就像堂堂少林派掌门放着易筋经不练,反而将罗汉拳作为主修功法一样不可思议啊!
“这种事,我以前也做过吧?”希柏澈苦笑:“迫于形势,暂时认同了我不喜欢的思想。”
冯落衣知道希柏澈指的是什么。大约六年之前,希柏澈和整个歌庭派,为了应对算君庞家莱率领的连宗,暂时采用了短时间内就有可能出成果的、王崎的思路——也就是地球上所称的“布尔巴基学派”的思路。
希柏澈并不完全认同这种思想。但是迫于形势,他暂时接受了。
冯落衣不解,问道:“谁能逼你?”
“没有人可以逼迫我。”希柏澈摇摇头:“我自己在逼迫我自己。”
“什么?”
“月寒啊,你知道吗?”希柏澈以冯落衣的表字称呼自己这位老友:“算学,何其伟大,何其不可思议。我现在做的,就只是寻找一条路,一条可以让我们抵达到‘大道’的路。”
“但仅仅是寻找这一条路,我就已经精疲力竭。”
冯落衣叹道:“这个题目……确实难解。”
如果说,科学是以数学为工具,总结万物之规律,从已知推到未知,那么希柏澈现在在做的,就是以数学本身为工具,总结数学本身的规律,从数学的已知部分推测数学的未知部分。也就是“研究数学的数学”,或者说“元数学”。
在这个世界,则被称为“元算道”。
如果说研究万物,可以以数学为工具,那研究数学,又应该以那一种“数学”为工具呢?
有哪一个“分支”,可以反过来穷究主干?
算主希柏澈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难题。
“我还是不明白,门主,你不是那种在短短几年之内就会改变想法的人,而且……”冯落衣顿了一下,又问道:“那五百页的内容,究竟是谁写的?我问过诸位道友了,那不是他们当中任何一人写的,你也没有时间去写这些。”
希柏澈笑了:“月寒啊,你不会忘了吧?时间这种东西,对于你我这个境界的人来说,已经非常‘个人化’了。”
冯落衣突然感觉到一股不寒而栗。
在很多人的印象里,时间是绝对平等的对待着每一个物体的。但是,那只是他们的目光看得不够远而已。若是将目光放眼于天体的层面,那么时间,就真的只是一个区域性的东西了。
仙人的力量强弱不一。弱者的话,也就是数倍于大乘,而强者,则比一般的天体还要强。推定当中的开灵天体,也只是仙人当中的强者,而非理论最强。
对于仙人当中的强者来说,“个人的时间”,“个性化的时间”,也只是理所当然的概念。是百年一瞬,还是弹指千年,都只在他们的一念之间。
这种情况下,“社会”自然也就成了一个不可能实现的东西。
冯落衣问道:“你到底给自己制造了多少时间?”
算主摇摇头:“不记得了。这个怎么可能记得呢?大概……十年左右?”
冯落衣松了一口气。十年,还好,还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若是因为长时间的一个人闭关,而使得希柏澈的思维走入死胡同,那就是整个神州的损失。
希柏澈叹息道:“在那些时间里,我一个人思考,一个人寻找破局之道,一次次的证明又一次次的自己推翻自己。最后,我似乎意识到了,这样是不行的。我远没有我想象的聪明。或许,我应该从一些最基础的东西做起……”
冯落衣皱眉:“最基础?就那些……蠢笨无比的论证?”
“我指望里面有‘破局之道’。”
“实际上呢?”
希柏澈叹了口气:“我还没有找到。这些论证,就算是以我自己的看光来看,都是……”
“混混沌沌,什么都没有讲清楚。”冯落衣毫不留情的批判了一句。
希柏澈摇摇头:“至少我在规范集合论本身……”可是,他发现,自己这位老朋友的表情,却出现了一丝不解和……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