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和眼神当中的怒意更甚：“我不是这个意思。”

　　薄笑风耸耸肩：“可不是我说啊。低阶弟子当中，明确表示自己属于离宗者不算太多，其中出彩的就更少了……王崎不算的话，其实也没几个人够格吧？”

　　“不管谁都可以，只有王崎，绝对不行！”那个叫秦川和的万法门弟子似乎被激怒了：“王崎那个家伙，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再离宗上……离宗最根本的任务，应该是证明算学的一致性、完备性、可判定性。可是他公理化的路子，根本就是抛开了这三个最重要的工作……”

　　薄笑风斜眼看着秦川和：“可我记得，现在完备性证明上，最重要的也是目前唯一的证明，是王崎的‘王氏完备律’吧？一阶逻辑完备性证明？”

　　薄筱雅赶紧点头：“嗯嗯，那才了不起啊！”

　　“所以，王崎那厮才可恨啊！”秦川和一脸“怒其不争”的神情：“取得了一阶逻辑的完备性证明之后，应该向着二阶或者多阶继续进发才是！可是那家伙，他后面的算术公理完备性，还是靠取巧的方法成就，根本不具备普适性！如果我有他那种水准的天赋……”

　　这个时候，另外一个修士从另一张书桌前探过身，插入对话：“要我说的话，你们离宗也就这样的。说来说去也就这点东西，就连你们自己人都觉得靠不住……哈哈哈，终究只有一些下愚之人才会去信。”

　　此人亦是一名万法门真传弟子，名叫索文虹。在王崎刚刚到神京的时候，他曾经挑衅过王崎，然后很不幸的败在了王崎手上。此人如今也是结丹修为。不过看他法力虚而不凝，应该是在这两天才堪堪结丹，然后就立刻被拉过来。

　　此人乃是连宗的弟子，于其上次然处处针对离宗。

　　“你……”秦川和跳了起来，就要与索文虹撕打起来。就在这时，不远处的一位元神宗师眼神扫了过来。这一眼之中，包含着慑人的威力。两个万法门的修士只觉得如坠冰窟，立马就清醒了过来。

　　这是一件较为宽阔的雅室，近百名万法门的低阶精英聚集在这里，正三五成群的讨论着。讨论的声音不大，但彼此之间不会影响对方。而争吵，就不在允许的范围之内了。

　　考虑到万法门那离宗、连宗之间恶劣的关系，这一道保险措施必不可少。

　　两人悻悻的放开彼此。索文虹后退两步。而另一边，秦川和则若无其事的询问薄家兄妹：“话说回来，这一次到底是除了什么问题？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会被召集过来做这样的集训？而且刚才看我的那个宗师，他给人的感觉，好像……好像根本就不是我们万法门的一样。”

　　“应该是阳神阁吧，防止有人道心崩溃发疯的。”薄笑风摇摇头：“一想到过一会就要去接受一个颠覆性的理论，我心里就有些沉重……”

　　对此，秦川和有些忧心忡忡：“我这次好像听到了一些不太好的风声……”

　　“算君。”薄笑风叹了口气：“算君这次回来，说不定就是来……”

　　“不是说不定，是一定。”索文虹的语气当中充满了崇敬：“算君这一次一定可以击溃离宗！”

　　眼看着一场争端又要爆发，却听得桌子一声闷响，苏君宇将手上的书用力扣在桌子上，而另一只手不自觉的用力将一张稿纸碾成碎屑。

　　“苏君宇，怎么了？”薄笑风看到了苏君宇的表情，吓了一跳。苏君宇的脸色就好像见了鬼一样，肌肉都扭在一起，整个表情都扭曲了。

　　几个看守的元神宗师也注意到了这一边的情况。在那些阳神阁宗师的注视下，苏君宇快速收敛心思，默诵清心咒降服躁动。很快，他就重新恢复道精神圆融如一的状态，恢复了一贯的镇定。

　　薄笑风走了过去，问道：“苏君宇你小子这是干嘛呢？一惊一乍的。”

　　“我刚才……我刚才好像想到了这一次理论，有可能是什么了！”

　　“这次的集训的目的？”薄笑风来了兴趣：“你到底想到了什么了？”

　　“有点惊世骇俗，让我先缓一会……”苏君宇按着胸口，压下其中的惊慌。

　　秦川和和索文虹也聚了过来。另外，还有其他十多个人，也同样为了过来。众人笑声催促道：“到底是设么啊……”“快点说啊……”

　　“我显得说明一下，这个想法，目前也只是一个想法。我完全没有想象出来，这个应该怎么去……怎么去证明，怎么去说。”苏君宇举起一只手上下挥舞两下，表示强调：“另外，这也只是一个思路，一个思路！”

　　薄笑风催促道：“到底是什么？”

　　苏君宇皇室四周，压低了声音：“你们有没有想过，算学本身有可能……有可能……有可能是不完备的？”

　　“咦？”

　　不远处，一位阳神阁的炼虚大宗师抬起头，询问身边的同门：“刚才，那个万法门修士说了什么？”

　　“不完备？”

　　“是不完备没错。”一个宗师取出传讯法器，迅速报告：“低辈弟子当中，已经出现了对完备性的怀疑……尚未发现严重的道心动摇现象。”

第一百八十章 两宗分歧的末路？

　　“算学……不完备？”听到这句话之后，薄筱雅的第一反应就是——你特么在逗我？

　　算学会不完备？

　　算学怎么可能不完备？

　　算学必须是完备的！

　　即使是算学观念上与算主截然不同之人，也同意他那句“吾等必将知晓，吾等必须知晓”的名言。

　　对于算主及其追随者来说，算学必须是完备的，也必须是具有一致性。在这些修士的眼中，算学的本体，是算符组合而成的“形式”。每一个通过算符组成的陈述，都可以进行“正确”或者“错误”的判定，正确的陈述一定可以用另一种算符组合加以证明。另外，一个陈述，永远只有“正确”或“错误”两种判断。不可能存在所谓的“既正确又错误”或者“不正确也不错误”的情况。

　　完备性，一致性，可判定性，就是算主，以及歌庭派信念的根基。

　　而对于一般的算学家来说，这一部分虽然必然的，但是他们直观的就这么觉得——算学一定是完备的。

　　那些穷究物质流转之规律的修士已经无数次惊异的发现，他们在想着某一个个领域发起进攻的时候，万法门的算家们早就为他们备好了“求道之器”——算学的公式。从最早的元力宗，到归一盟，再到如今的缥缈宫，这些通过实证探究天地的门派，一直在向万法门提供越来越多的公式——源自天地万物、道法自然的精妙公式。这些公式反哺了算学的发展。

　　在万法门的修士看来，宇宙间的一切，无不毕恭毕敬的沿着算学的规律运动。

　　你说算学不完备，也就是在说，这个天地有残缺，这个天道有问题咯？

　　薄笑风比自己妹妹更加稳重一些。他按住苏君宇的肩膀，渡过一道内气去：“苏君宇，稳固心神，谨防心魔滋生……”

　　另外一边，一个阳神阁的宗师坐不住了，跑过来问道：“需要帮忙吗？”

　　苏君宇笑了笑，挥开薄笑风的手，对着那位元神宗师一礼，道：“弟子很好，劳烦这位师叔了。”

　　在将那位阳神阁的修士全走之后，苏君宇目光灼灼，道：“我没疯，我只是在阐述一个可能性而已。”

　　“可能性？你管这个叫做‘可能性’？”薄笑风皱眉：“你疯了？这有可能？”

　　“在完备性被证明之前，谁也不能否认这种可能性。”苏君宇认真的说道：“我们至始至终都不知道……”

　　“这就是信了离宗的结果啊。”索文虹嫌恶的皱起眉头：“这纯粹就是……就是……”

　　对于连宗弟子来说，有些东西就是不言自明的，容不得否认。

　　对于离宗弟子来说，有些东西是必然的，只是还没有被证明，不可以否认。

　　唯有这一点上，离宗和连宗的观点一直。

　　秦川和也皱起眉头：“证明呢？”

　　苏君宇耸耸肩：“暂时，还没有。”

　　“还没有，你就敢说这种话……”

　　“反正也不是什么正式场合”苏君宇无所谓。

　　薄笑风则是好奇：“苏君宇，你到底是个什么思路？”

　　“我在想，这次学习，肯定就是为了对新理论做铺垫或者缓冲。可是，我们现在学习的，都是一些‘公理化’或者‘公理系统完备性证明’。这些东西，不说一两百年前吧，就好几年前，就又有新的突破了。这绝对称不上什么颠覆性的东西。”苏君宇缓缓道：“既然我们正在学习的东西，不是那颠覆性的内容本身，那就一定是那颠覆性内容的前置，或者说可以抵消那个颠覆性内容冲击性的东西。”

　　薄笑风点点头，表示苏君宇这一段话说得在理。

　　“既然那个颠覆性的理论，一定和我们这几天所学的东西有关的话，那么从我们这几天学的东西出发思考，就比较简单了。”

　　“而你们注意到没有，我们所学的东西有个特点——它们都是‘某一个思想’的产物，都是为了绕过‘某一道高墙’所做的取巧之法。”

　　薄筱雅立刻就反应过来了：“王崎师兄七年之前说过的思路……这个取巧为为了……为了绕过多阶逻辑完备性的证明！”

　　——又是这个王崎……

　　秦川和的眉头不自觉的皱起：“我们所学的东西是绕过多阶逻辑完备性证明的取巧之法，所以你就猜测算学不完备？你怎么不说是完备性得到了证明？”

　　“如果完备性得到了证明的话，那这些东西都没有任何意义！”苏君宇反驳道：“而且算学完备，和我们任何人的直观感受都不矛盾！那就不算是‘颠覆’了！”

　　索文虹摇了摇头：“不可理喻！”

　　秦川和则低吼道：“证明！这个想法，你必须给出证明！”

　　这场谈话到最后，几乎所有人都是带着愤懑离开的。而苏君宇的眉头则再一次深深皱起。

　　是啊……证明，必须给出证明……

　　——可是，王崎，你小子如果真的做出了如此了不得的成就，那你是如何证明的？

　　苏君宇第一次感觉到有些力不从心。他思考出“不完备”这一重道理。还是因为受王崎笔记当中那“即使是最简单的数字，都有超越人类思维的含义”道理的启发。要让他独立想出证明方法……

　　由于认知的原因，苏君宇并没有意识到，王崎和冯落衣，早就将这个证明的关键暗示给他了。

　　“银翼刺客”，“自指”。

　　最终，苏君宇也是深深叹息。

　　——靠，我居然追不上那小子的思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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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仙幻境当中，冯落衣和若澈仙子全程围观了这一幕。

　　若澈仙子语气之中带着一份讥讽，九分苦涩：“看起来，你和王崎的苦心白费了啊。没有一个人意识到，那一出蜃戏才是解出这一道谜题的关键……自指，自指……呵呵呵。”

　　冯落衣语气平静：“终究是个好现象。”

　　若澈仙子道：“接下来怎么办？要不要使用更加露骨的提示？”

　　冯落衣摇摇头：“暂时不必了。我们最重要的是引导，观察这些人思维过程的转变。”他顿了一下，然后道：“再观察七日。如果这个怀疑没有被忽视、遗忘的迹象，那就让第一批元神修士加入这一场集训。”

　　若澈仙子苦笑：“看着他们一个个明明已经掌握了最关键的钥匙却不得门而入，我就仿佛看到了自身……几百年来就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什么都不清楚，乱闯乱撞，却不知道宝山就在身边。‘炼丹师悖论’，呵呵，多么古老的理论啊。自指……自指……”

　　最终，所有的感慨都化作的一声叹息：“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一般人思考这个问题，只会陷入层层自我的迷宫当中，难以自拔。但是，有一种天才，他就偏偏能够斩破重重虚妄，看到最内核的东西。”冯落衣语气平静。

　　哥德尔不完备定理——王氏不全律的证明，并非是一蹴而就的。它同样需要经过曲折而艰难的思考。

　　“王崎就是那个天才？”

　　“他毫无疑问是天才。”见若澈仙子兴致不高，冯落衣换了个话题：“话说回来，希门主那边怎么样了？”

　　“师父那一边……”若澈仙子苦笑：“大约是知见障太过可怕了吧。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方面的问题。而且……而且……”

　　冯落衣皱眉：“而且什么？还有什么问题？”

　　“实际上，歌庭派内部还出现了一种思想。”若澈仙子有些耻于开口：“他们说，不全律的表述、证明，都太过武断了。‘算学不全’这个概念付诸文字只有短短的四个字，但是用算符……几乎表达不出来。他们觉得，只要抵死不承认这是算学，在心中将之视作‘文字游戏’，就可以……就可以避免道心动摇。”

　　“呵呵。”冯落衣面露讥讽之色：“算君就是用这种方式鄙视我们的，现在我们还要用这种方式去鄙视别人？”

　　若澈仙子感叹：“可是……它确实不是算学的陈述……或许，这个思想，可以用作保护老师……”

　　冯落衣愤怒道：“你想让希门主当那种无胆鼠辈吗？”

　　若澈仙子叹道：“不全律，说服力还是有些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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