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君宇深吸一口气：“我再问你一遍，你为什么不选择沿着来路，从另一边穿过心想事成区域？你为什么来这边了？你真的……已经背叛——哇！”

　　辰风运肘打断了苏君宇后续的话。苏君宇关心则乱，而这里，或许他才是看得更加清楚的人。他郑重道：“请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

　　“按照先生的想法，只要心想事成意识答应了他的交易，落入了他设计的局，那么他就必定会胜利。而只要心想事成还受到‘规则’的约束，那这个局无论怎样，他都会获胜，即使心想事成意识知晓了最终的结果也无济于事——它必定会消失。”

　　“但是，胜利也是存在多种形式的——压胜，完胜，险胜，两败俱伤的胜利，都是胜利。而这一点上，他没有任何把握。如果这个时候先生内心出现了一丝动摇与恐惧，那么最糟糕的那种胜利就会发生……”

　　隐隐围住贾维斯的三个人同时震惊，陷入沉默。

　　在其他人眼中，心想事成几乎无法战胜，甚至都想不出理论上战胜它的方法。而这家伙在王崎眼中，居然……

　　一开始就没机会赢？

　　而唯一值得担心的……

　　“对于求道者来说，‘怀疑’本应该是一种本性。先生连自己都不相信。”贾维斯如此说道：“所以，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大概是这样。”

　　这究竟是心想老哥最后的诅咒呢，还是心想事成机制的被动反应呢？又或者，与心想事成无关，只要贾维斯获得了王崎的大脑，就一定会发生呢？

　　不知道了，也不重要了。

　　正在死亡状态、等待读条复活的王崎，计划之中唯一一个会出问题的环节——唯一一个值得他怀疑与恐惧的环节，真的出了问题。

　　贾维斯不再是那个只知道执行指令的贾维斯了。

　　路小茜不动声色的将佩剑抽出三分。苏君宇微微后退一步。只有辰风，问道：“那么……你是怎么想的？”

　　“请使用更加精确的提问，辰先生。”贾维斯道：“我……暂时无法理解……”

　　“你的想法……或者说，你的思路，你的目的。你到底是出于什么考虑，才和我们汇合？”

　　辰风看着贾维斯。在见到贾维斯对路小茜没有露出敌意之后，他就认定，贾维斯确实对他们没有什么敌意。

　　“为了寻求更加安全的环境，寻找复活先生的机会。”贾维斯说道。

　　路小茜和苏君宇对视一眼，有些困惑。

　　贾维斯没有背叛吗？

　　苏君宇问道：“为什么不沿着来路去到那边？”

　　贾维斯摇头：“考虑到通往梅歌牧大本营的道路不止一条的情况，我认为走那边同样存在危险。既然两边都有无法回避的风险，那么我就选择这边。”

　　“是什么使得你选择了这边？”

　　“因为……用您的话来说，我在知晓了某个违背自己认知与直觉的事实之后，来寻找证据……因为证据就存在于这边。”贾维斯的目光再次集中在壁画上。

　　辰风也注意到了壁画。这些壁画之前检查的时候他们也看过。但在他们眼中，这扭曲的线条构成的抽象图画，以及那连龙族语法都不符合的文字，都是意义不明的玩意。

　　“这是古龙语——即使是龙族，成仙之前也不一定会知晓的语言。”贾维斯道：“我，还有先生，只不过知晓部分的词汇……不过，再加上从心想事成那里知道的东西，应该可以解读出足够的信息。”

　　苏君宇追问道：“什么？”

　　“这面墙壁，被龙族称作……‘不祭之墙’，不应该被祭祀的墙壁。它记录了两亿年前的龙族所不愿意提及的、更加古老的历史。”贾维斯看着墙壁，道：“就好像今日的龙族不愿意提及大灾变之前的历史一样……龙族同样不愿意提起更古老的历史。”

　　“但是，前代的龙皇却认为，这段历史即使不能被祭奠，也不应该被遗忘，所以有了这么一道建筑——它原本应该是两堵相对而立的墙壁。两亿年前还没有化形的神通，所以改变身形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这两堵墙壁之间的距离，哪怕是幼年龙族都无法进入。龙族就通过这种方式，纪念那一段黑暗的而不应该被遗忘的历史。”

　　这个时候，贾维斯突然停住，然后问道：“元古海神和寒武妖族这两代文明的概念，仙盟之中也有论述，辰先生、苏先生、路女士，三位都有了解吗？”

　　元古海神，和海天海神类一样的海洋浮游生物集群生命。在许多个亿年里，他们统治过这片天地。

　　寒武妖族，在龙族之前，元古海神之后出现的开灵兽类构成的族群。

　　元古海神同海神类一样，没有稳定的人格，难以产生高深的思想，所有的观念在发展起来之前就被他们自己抛弃。至于寒武妖族，则只是开灵的兽类，灵智虽高，但不会发展文明。

　　和昔日的龙族以及后面两代妖族文明相比，元古海神还有寒武妖族的存在感就要低很多了。他们不像龙族以及新生代的两代妖族那样，在整个星球上留下了足够的遗迹。他们的发展层次——或者说他们对自然的改造，甚至还不如今日的人族。

　　“那个时代，仙路还在拓展与成长。最初的天人眷族们接替了‘雕琢’的工作，寻找具有生命的星球，然后引导仙路的力量，利用天人大圣的法度勾连行星的引力系统，构建永久的门。”

　　“一个眷族的古仙人出现了——这是这颗星球第一次出现那种层次的力量。然后，他发现了元古海神。”

　　说到这里，贾维斯停顿了。他的目光停留在囚室对面的一处壁画上。

　　路小茜已经猜出了几分：“不会吧……”

　　“难道说，这就是元古海神和寒武妖族灭亡的原因？”辰风难以置信的叫道。

　　贾维斯无言的点头。

　　很少有人能够想象寒武妖族和元古海神的关系——元古海神的生存时间，其实是超出了“元古宙”的地质年代记录的。寒武纪妖族崛起时，他们依旧存在。

　　而这一庞大集群、一渺小个体，在数亿年的时间里，缓慢的建立了脆弱的、随时会被遗忘的信任，建立了共生关系，甚至发展出了独属于自身的“外道”。

　　虽然能够被归入四十九道的体系，但是却完全不同于元婴法的真正外道，更是寰宇难觅的，天妒种与血肉种共存齐惠的神奇修法。

　　这是上一代文明的故事。

第四百二十二章 抉择【其五】

　　如果抛开冥古石妖这种无机物开灵的罕见例子，那么有机生命的起源，就必定是要浓厚的流体之中。

　　海水，或者密度极高的大气，甚至是岩浆。

　　只有在这样的流体之中，物质才能较为均匀的流动、反应。基础元素、简单化合物在这些浓厚的流体之中形成一大团浓汤。它们彼此之间相互反应，然后在机缘巧合之下，产生了“繁殖”的机能。

　　这就是生命产生的过程。化学的自组织，产生复杂的，能够自我复制的优集系统。

　　这听起来就好像一阵大风刮过、垃圾场的废弃零件因大风而飞起，在空中相互碰撞，而落地的时候，散落的零件自动拼成一辆超音速喷气战机。

　　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到底是什么事件，使得原始的氨基酸与核苷酸组成了组颗星球上第一个能够自我复制的复杂系统呢？或许只有已经消失的心想老哥知道吧。

　　但总而言之，故事的起源，是大海。

　　生命的成型，海洋之中化学的自组织效应，产生了第一个细胞。于是，这种自我复制的原始生灵很快就占据了这个星球。

　　然后，由于灵气的关系，朦胧的、模煳的“意识”出现在了这些与大海融为一体的集群之上。他们在海中飘荡了若干个千万年，咆哮了若干个千万年，然后才跌跌撞撞的学会如何利用自己的意识。

　　而在这数亿年的光阴之中，原始大陆之上，有另一场演化的革命。

　　神州和天海有一个巨大的差异。神州的海洋，其实远比天海浅。天海除了一个岩质的内核之外，几乎都是水。而从星球的角度来说，神州，不过是一块打湿的石头。

　　这种决定性的差异，造成了两种结果。

　　其一，元古海神的力量，要远远弱于海天的海神类。在这颗星球上，弥就算占据同等面积的海域，也不可能恢复全盛期的实力。而当初的元古海神，其实体积更小，也更弱。

　　其二，这样的力量，也无法改变“陆地”的出现。海天的海神类若是全力相斗，那完全可以磨平大陆架。但是当初的元古海神，做不到。

　　所以，大地也就出现了。

　　而这大地，正是神州走上与海天不同道路的原因。

　　元古海神的孢子，会随着飓风与海水，播撒道陆地。古老陆地上的小型水体，根本不足以供养出“海神”这样的集群智慧。而若是元古海神没有有意识的动作，那么他们的灵力场，也不能覆盖大陆。

　　而在海天，每一分空间都是海神类力量覆盖之处，每一份灵力都是海神类的法力。就算个体生物演化出来，也会瞬间被同化进集群，成为构成集群的一个要素——海天那原始的甲壳类，就是这样的存在。

　　而神州的陆地，就给了“个体”这种生命形式演化的机会。

　　海洋与陆地，集群与个体，两种进化树同时生长、繁衍。

　　这是最初的神州大地。

　　而当某一个元古海神发现了陆地上某一个强大个体的时候，“寒武妖族”这个概念才出现。

　　一个强大的存在，给予某个超越时代的“贤者”以实现梦想的力量——这就是另一个版本的“龙皇”与“妖帝”的故事。不过不同的是，这一次，力量的授予者比力量的获得者更加愚笨，更加幼稚。

　　这是交易。

　　大地上的个体利用自己的智慧，换区海洋中集群的力量；而来自海洋的集群则将自己精炼的力量赠予大地上的生灵，并从他们那里得到自己不曾得到的思想。

　　这个过程，又持续了不知道多少万年。两个截然不同的生命形式，互通有无，点燃了文明的火花。

　　更古老的，人族和海神类的故事。

　　四十九道之外的文明。

　　只是，这一切最终都终结了。因为，一个仙人来到了这颗星球上。

　　天人大圣热爱一切生灵，但只有一个例外——那个例外，在后来被天眷遗族称为“天妒种”。

　　海神类，无疑就是天妒种。

　　发生了什么？仙人要灭杀吗？海神与妖族反抗了吗？

　　不知道，一切过程都被湮灭了。

　　甚至在很多年之后，成为天人眷属核心部分的龙族，才辗转从其他的仙人那里，打听到这个被尘封的故事。

　　……

　　贾维斯向前走了几步，看着天花板上的纹路，一直走到了那铺满血浆的角斗场。

　　他指着一面墙壁，说道：“后续的故事在这里。”

　　一团如同星河的怪物，伸出“悬臂”作为触手，在大地上卷起了一个有鳞片的短腿生物。

　　而在他后面，则是无数混乱的曲线。

　　“这就是后续。海洋沸腾了，所有的元古海神，都在一瞬间被灭杀。而拥有海神类力量的寒武妖族，也被同步毁灭。幸存的智慧生灵，只有与海神力量结合不深的弱小妖族。”

　　贾维斯闭上眼睛：“天人大圣热爱生灵，是真的热爱。本着这样的宗旨，那个仙人没有继续灭杀失去传承的妖族，而是传授他们元婴法，并问他们，是否愿意奉道。”

　　而最先凝聚元婴，并俯首称臣的，似乎是一只带有鳞甲的……爬行类动物？

　　——爬行类！？

　　“爬行类！”三人齐齐惊呼。

　　这颗星球，进化树的最顶端有两支。其中，哺乳类的顶点，是人族。而爬行类的顶点，则是龙族。

　　贾维斯点点头：“那就是龙族的祖先。第一代、第二代、第三代的那一族都没有成仙。但是，他们接受了那个古老仙人的血脉干涉，完成了蜕变。在之后的数百万年里，那一族的后裔成为了这颗星球上的唯一主流。”

　　“至于残存的其他寒武妖族后裔——天演论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古生代结束了——被仙人强制结束了。而中生代，那个早期的爬行类冥古妖族开始了自己的传说。这就是中生代了——一个爬行类开拓星海的时代。”

　　辰风低头沉思，然后问道：“唔，古龙族和今日龙族，在伦理道德之上变化不大吧？”

　　贾维斯点点头：“根据先生的认知，龙皇为了避免文明崩溃，已经将幸存的龙族自我封印了。伦理道德上，应该不存在变化。”

　　“那么，这段历史，对于龙族的道德来说，就是‘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