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界中本无真生日月,天地昼晦,乃至平常所见,只是星相投影,而到如今,却方才真正显化于世。
这一次,张衍并未再用气机遮掩,只是以神意传告各派主事之人,此事乃是他出手安排的,无需为此多虑。
此刻举凡山海生灵,心中忽有所感,不由得抬头观去。寻常人只是觉得天中日月似与以往不同,但这些日子见到的奇景也是颇多,倒也不以为意,反而是一些气血旺盛,功行修为不弱之人却能看得清楚,那里面分明是有两个人影,看去似在沉睡,而随其一呼一吸,好若整个山海界都在随之震荡。
地陆之上一些异类大妖定定看着那两轮刺目光亮,惊呼道:“伯白?伯玄?”
在这日月之下,他们觉得自身好似渺小无比。过去好一会儿,方才醒觉过来,并为此兴奋大叫,这一幕在山海各个角落上演。不过大部族却不为所动,因为他们知道,就算祖神真是出现,也绝然无法比过之前到来的那位大能修士,故是决定表现的安稳一些为好。
龙渊海泽之中,齐云天正与前来送贺礼的公氏长老交谈征讨他界之事,不过后者时不时望向天外,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齐云天道:“公道友在看什么?”
那公氏长老沉吟片刻,道:“看那天中日月,那其中二人疑似我山海界上古神明伯白、伯玄二位。齐殿主当知,我东荒国祭月、祭阳二个司职,便是为祭拜这二位而来……”
正说话之间,这时诸易匆匆步入上极殿内,朝殿上一拜,道:“恩师,弟子有要事奏禀。”
齐云天看了下来,道:“可是为那天中二位么?”
诸易道:“正是为此。”他目光撇向公氏长老处,“这两位似是山海传说之中的大人物。”
齐云天神情如常,言道:“不妨事,渡真殿主方才传告与为师,这两人就那两座陨星所化,只是此前遭遇危困,幸得渡真殿主伸手,方才解脱出来,这两位为守御山海界而存,并不会干涉我辈。”
诸易闻言一怔,随即发出一声惊叹,道:“张殿主不愧真阳上尊,既是这般,弟子这边便就无事了。”言毕,他打个躬,就退出殿外。
待他一走,公氏长老这是急着问道:“齐殿主方才所言当真么?”
齐云天笑道:“此是渡真殿主转告于我,记得贵国大宫师有沟通日月之能,道友不妨回去一问,想能见得分晓。”
公氏长老摇头道:“齐殿主何必取笑?诸位上真当知这并非真言。”
齐云天却是语声平稳,道:“先前不能,却未必此刻不能。”
公氏长老一个愣怔,随即眼神动了动,似被点醒,他双手一合,行有一礼,正声言道:“多谢齐殿主提醒。”他自席上站了起来,“出了如此大的事,在下身为族中紧余族老,却不能在此多留了,齐殿主适才所言,在下会如实转告大宫师。”
齐云天道:“那我便不再多留道友了。”
待把此人送走后,他心中思索起来,“原来想要说服此辈还有些难处,如今渡真殿主点化了那伯白、伯玄两个出来,倒是可以加以利用了。”
他自然是知道真那两尊神灵的由来真相,不过对东荒国之人却不能如此明言,毕竟其国子民自上古之时便信奉这两位,若是得知真实情形,那却不利于两家和睦,他下来谋划恐也会因此受阻。
如今东荒不比之前,扫平了内外忧患,并没有迫切外拓欲望,在他设想之中,想要动用此辈之力,恐要不少功夫,但是有这么两位在,也无需其开口,只要表示赞同,许就能顺利达成目的。
张衍在伯白、伯玄二人入世后,就意念一转,返回得天青殿上。他扫有一眼,这里景貌与过往大为不同,河川山原分布错落,处处草木繁盛,高岭谷地之间,还隐隐可见楼台宫阙。脚下云光托起,穿过一片参天青木林,再经由一座跨崖虹桥,便来至正殿之中。
景游站在阶前,脸上面是喜色,躬身一拜,道:“小的恭迎老爷回府。”
张衍道一声免礼,便来至殿上坐定,笑言道:“你倒是把这处经营的不差。”
景游回道:“老爷不在,小的自当把此地打理好了。”
张衍颌首言道:“待这里事毕,我欲在天外再开一界,届时你可随我通往。”
景游喜上眉梢,道:“是,老爷。”
张衍道:“门中诸事我已知晓,不必再言,我这处尚有一事要为,若雁依他们出关到来,你再来禀我。”
景游恭敬道:“小的遵命,老爷如无其他吩咐,那小的便先告退了。
张衍点了下首,道:“去吧。”
待景游下去,他坐定玉台,把目光一凝,霎时之间,一座座界空便在眼前如浮光掠影一般闪过。
这些全都是在他气机感应之下的界天,只要他愿意,便能看到其过去演化之象以及至诸多未来之变,他成就真阳之时,曾看有一眼,不过那时只是粗略一览,并不曾深入观望,而此刻不同,他却是在寻找那些适合九洲修士存身的界天。
虽他气涵万界,可看了一下,多数界天灵机微弱,就是修道人到了那里,若无外界沟通,也修炼不到多高境地,唯有极少数算得上是灵兴之地,但也只是仅此而已,能与此前山海界相比的却是一个也没有。
待这一番看下来后,他共是寻到了六处合宜之地。
这尚还比不上余寰诸天,但并不是说他治下界域不如那幽罗部宿,而是部宿方才张列,不似傅青名经营了许久,且在他气机涵布之下的界空,几乎九成以上都是灵机初兴。
世上万物,多都是依照由盛至衰这个过程运转,这意味着这些界空尚还处在一个上升过程中,正如如今九洲各派一般,眼下虽还不如意,可未来却是兴盛可期。
只是在这六界之地中,却有一处引起了他的注意。
通常来说,灵机越是兴盛的界天,那么修道人存在的可能便越大,而妖魔也是一定有的。
可那里居然没有任何大妖魔怪存在,需知若是土著不曾成长起来,那天外异种很可能会侵入这片地界,将其中灵机吞尽,而这里却是一切安然完好,怎么看都是透着一股古怪。
再是深入感应片刻,他不觉眼神微动,忖道:“原是如此么。”
他稍作思索,伸手一拿,便见一头身披华丽皮毛的扁平怪物陈铺在大殿之中。
此是截妖,当年以活炼之术造得此妖物,纯粹是用来帮衬自身斗战的,如今过去这许久,其生机早已耗尽,不过那躯壳仍是保存完好,今日却是正好拿来一用。
他一点指,一道元气灌入其中,过得片刻,此妖脊背一耸,却是缓缓支撑起身形,竟是又活转了过来。
他一挥衣袖,殿内霎时开了一座高大界门,那另一端,正是通往那处古怪界天,在他意念驱使之下,那截妖一声啸叫,就往里穿入进去。
第七章 摘来玉宝开界关,昨日恶浊今又来
截妖一入那界天之中,立时皮毛一耸,身上一双双眼目都是睁开,好似遇到了什么大敌也似,其在天空连续兜转了几圈,好一会儿后,见未曾遇到什么攻击,方才往下落去,不过仍是长啸阵阵,显得暴躁不安。
张衍明白其为何如此。这里萦绕有一股异样气息,寻常生灵感觉不到,只是针对那些拥有强横实力的外来异类乃至凶怪妖魔。
例如虚空异种,其纯平本能气机来判断威胁,通常遇到有强大土著生长的界天,都不会贸然深入,而这处界空无疑会给其等这般感觉,这一方天地因为如此,才在没有任何守御之力的情形下保得长久安稳。
这气息非是天生而来,他一望可知是后天加于其上的,不过观望过去之影,却可以确定从此界从开辟到现在,并没有任何一名修道人乃至外来异类到访过,那么那气息之主应该就是自行到此的。
这其实非是什么坏事,只需处置了此物,那么这里就没有什么威胁了,届时再遣得门下弟子到来,就可以轻而易举将此界可占下。
在他驱使之下,截妖飞空翱翔,自河川纵横的地陆上方掠过,将一片片苍茫辽远的江海山岳甩在了身后,朝着那气息所在之地飞快掠去。
这一路之上,可以望见大地之上也有人种繁衍,不过其等尚处于蛮荒蒙昧之时,刀耕火耨,渔猎为生,连文字都不曾有,只是结绳记事。可只要生灵敬畏天地,那就少不了拜天膜地之人,以这里灵机之兴,按理说总有些许类似祭祀的人物可以触摸到一些粗浅的修持之法,可是在此间,这些却是一概没有,不仅如此,飞禽走兽、草木鱼虫也一如那些毫无灵机存在的地界,看去再是寻常不过,仿佛所有通天伟力都被一层屏障隔绝了。
数日之后,截妖来至一处壮阔无比的高原之上,这处地陆之上最为雄高的山峰也是矗立此间。
就在那峰峦半山腰处,却有一个巨大窟窿,这仿佛是被什么东西掏挖开的,其本身足可塞一个山峦进去,蔓延山体的皑皑白雪到了那口沿边上便就停下,就算嚎呼狂风到此,也是莫名消去不见,仿佛有一股无形力量在此,将所有外力都扼阻住了。
截妖到了这里,也是愈发感觉不安,不过它本身介于活物与死物之间,危机感应只是为了躲避和防备敌手,但却不会因此屈从于本能,只会遵从命令,故是在外稍稍徘徊一下,就一鼓翅,腾身往里钻入。
而入内之后,开始道路很是宽阔,但越往深处走却是越窄,这里路径曲折蜿蜒,螺旋环转,所幸并无任何分叉,只有一条通路通到底。
又是一天,它终是到得一处大洞窟之内,明明是在山腹极深之地,可这里却是明亮无比,下方地形如同一个盆地,只正中耸起一个土丘,足有千丈方圆,而在最高处有一团散发着柔和光亮的玉球,也是此地光华源头之所在。
张衍望去一眼,便是此物使得灵机与此界生灵剥离开来,甚至连地下魔物亦不曾生出,这非是要阻止界中众生窥望大道,而更似是想要保全这里灵机,使之不受丝毫损折。
也正是得益于此,这里灵机在找出来的六个界天之中是最为澄澈清净的,不曾受得任何外染。
他对着玉球看有一会儿,明白自己一旦动手,那就会染得此物因果。
不过九洲修道人要想把此地纳入掌中,继而在此传法布道,那么一定是要挪动此物的,否则休想吐纳灵机。
而且他也是看到了一些东西,明白只要自己还要继续往上境攀登,那么这个因果就是无可避免的,所以也不用在乎太多,以他如今之修为,便有什么,也完全能够接得下来。
于是在他意识指引之下,截妖往下一个俯冲,腹下豁开一个大口,将那玉球吞了下去,随后翅翼一振,又沿原路飞出。
此物虽被取去,不过天地却不会立刻就会有所变化,生灵在获取伟力之前,需有灵机浸润,这也将是一个漫长过程,唯一需防备的只是虚空异类,只在他着重留意之下,这等事是绝然不会出现的。
这里既已是解决,他便不再去看那截妖回转,只一弹指,一道灵光飞射而去,自天青殿飞出,落于下方龙渊海泽之上。那里光虹云霓一纵,好似飞龙出水,回转一圈后,便矗立起了一座高达万丈,光芒四射的门户,其半截在水上,而另半截则是在水下。
门中修士凡有见到,都是露出了惊叹之色。
齐云天在上极殿中见得之后,知这当是张衍议事所言的渡界之门了,故是稍作安排之后,就带着弟子来这门关之前。
诸易仰首望去,赞叹道:“这便是穿渡界关么?真是宏伟壮丽。”
众人也都是点头赞同,非是因为此物高大,而是在感受到了萦绕在门关周围磅礴伟力后,却是分外觉得自身渺小。
齐云天起得神意,与张衍交言片刻,便知此物背后界空底细,他考虑片刻,唤道:“毓聪。”
晁毓聪站出来道:“恩师,弟子在。”
齐云天道:“从今日始,你便在这里周围修筑禁阵。”
晁毓聪道:“不知此阵规制大小如何?”
齐云天道:“你按照山门大阵来修筑,我何日叫你停下你再停下,记着,无需吝惜宝材。”
既背后有诸多界空为依托,那么天材地宝可谓无尽,如今第一步是将对面先拿了下来,其余可往后再慢慢考虑。
这里吩咐过后,他又言:“对面便是另一处界天所在,那里并无凶怪妖魔,只有一些土著生灵,诸易,你稍作准备,带得几名弟子去往那里开辟山门。”
诸易当即领命。
张衍并没有一气将所有关门都是立起,这般做溟沧派可来不及布置,而且抽调人手也不是一时半刻,不必过于急切。
等有几天后,截妖返回殿中,肚腹处豁口一张,将那枚玉球放了出来。
他看有一眼,此物便飘飘飞来,悬于近处。
此物本身无有什么好深入探究,只是背后牵扯值得稍稍在意,看有片刻后,便就一抖袖,将之收了起来。
因这里暂不会有什么事,故他留得分身在此,意识一转,下一刻,却已是出现在了赤陆之中。
在成就真阳之后,肉身便停驻于此,他感受了一下,因每时每刻都有莫名之物灌入进来,故是比之前又是壮大了几分。
不过固然已是今非昔比,他仍是无法完全看透这里,甚至到了此间之后,似乎再无法自如观望诸空万界,气道法力与此方世界格格不入,反而以力道之身观望,似能收获更多。
但这并非全然是坏事,因为他望不见外间,那么外间之人同样也无法把目光投入到这里来,那就仍可以把这里当做一处后路。
他再是细细感受了一番,发现赤陆也并非原来所想那般平静,其仿似一个活物一般,这并非是指其乃生灵,而是另一种难以言说的物事,他心中有感,若是能自己看明白了其中玄妙,或许力道修为能够再有一个提升,只是念头转到这里,他却没有再继续下去。
目前气道法力才是自身根本,连这都尚未能够收束自如,倒也不必分心他顾,这里大可放上一放,且随着肉身愈发壮大,想来也能够看到更多东西,若时机成熟之后,再来关注不迟。
“嗯?”
正在他思考之时,忽有所觉,目光一凝,往余寰诸天看去。
就见觉元天天地界关之外,有一头庞大无比的虚空异类正在徘徊,似要往关门之内闯入。
他一眯眼,却是觉出异样来。
似余寰诸天这些大天,里间都有强横修士守御,凡有闯界妖物都不会强闯,此物忽然出现,却是透着一股古怪。立时一个凝注,追逐那过去之影,立时便就望见,这异类背上上站有一头白牛,其似察觉到自己被望到,猩红眼眸抬起,与他对又一眼,转瞬便又消失不见了。
张衍目光不由深邃了几分,那不过只是一个照影,但是却给他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机,若无差错,应就是恶念之主,傅青名原来的对头,也很可能就是那些个先天妖魔之一。
他心下一思,对方此前恶念被斩,却是选择了退让,看来不是不动,而的确是被什么事绊住了。不过如今却是又来了,此番轻易易举就被发现,这分明是要来告诉他,其已是盯上了余寰。
他冷哂一声,对方并没有直接动手,这同样也说明了那其人也并无什么把握,一如傅青名所言,此辈同样对他有所忌惮,不肯轻易言战,此回到来,恐怕更多的只是试探,想看一看他对余寰诸天持有何等态度。
他眸光闪了一下,却是对此无有丝毫畏惧,早在答应傅青名守御余寰时,他心下便就做好了与之冲突的准备,况且真阳修士之间哪怕彼此切磋,亦能从中得悟不少,如果对方真敢来,那正好借此机会见一见此境之中功行精湛者是何模样!